為什麼鄭淵潔能夠預測游泳運動員練長跑?_風聞
通吃岛岛主-通吃岛官方账号-公众号“通吃岛”2020-10-10 08:12
國慶前,體育界出了件荒謬事。傅園慧在全國游泳冠軍預賽上取得女子100米仰泳第一名,卻無法進入決賽,原因是體測成績不夠,而體測的項目竟然是短跑(30米衝刺)、長跑(3000米)、跳高(垂直縱跳)、坐位體前屈、卧推和引體向上。
大家深扒之下才發現,原來這是今年2月總局的新規定,説是為了備戰東京奧運會,讓運動員們惡補體能“短板”。只有在體能測試進入前8名的運動員,才有資格進入決賽。正因為是“補短板”,所以這個測試的項目,對所有運動員都一樣,甚至連棋類運動員也必須參加。
吐槽此事的時候一些網友發現,多年前鄭淵潔有部小説竟然寫到了類似的情節。

這已經不是鄭淵潔第一次預測現實了。為什麼作為一個童話作家(而非專門的批判現實主義作家)的他能夠做到這一點?在我看來,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是人民的童話大王。
任何不好的事情,總是最先作用於最普通的人民羣眾,而他們的遭遇,又往往是最後一個被報道,甚至不被報道。多年後,當一件事的惡果逐漸在各個階層顯露,或已經嚴重到不得不被主流媒介重視的時候,當初秉持“人民立場”的作品就彷彿成了精準的預言。
舉個例子。
這幾年“慕洋犬”現象在網絡上被大規模曝光、聲討。熱點話題比如留學生問題,外國人能夠以極低的要求上清北等名校;在中國學生宿舍緊缺的情況下,他們可以住最好的留學生宿舍,還能拿到大把補貼,更不必説某些世界一流大學要給外國學生配備女“伴讀”這種噁心事。還有老生常談的,外賓丟了東西集中警力24小時內歸還,我國公民則由於數額不夠不予立案,等等。

圖為浙大留學生宿舍,單人間僅60元一天含水電費。所有信息均來自浙大官網
於是,大量在本國混不下去的“洋垃圾”來中國輕鬆圈錢把妹上名校,只憑一身白皮或黑皮就能享受各種特權。
早在80年代,鄭淵潔就精準地描繪了這番圖景。1986年他發表了小説“閃電!閃電!”:
皮皮魯無意中獲得了身體帶電的特異功能,炫耀了一番後就遭到綁架。綁架者的目的只是把他獻給外賓,以獲得自己出國的機會。皮皮魯發現,這人為了能“出國”無所不用其極。他挖苦説“你爸爸在國外吧?”,對方竟聽不出來諷刺,反而感嘆“我爸爸在國外就好嘍”,並羨慕皮皮魯,自己下了這麼大功夫才能出國,而皮皮魯小小年紀就能出去。
皮皮魯靠着特異功能擊傷層層守衞得以逃脱,鄭淵潔專門寫了一句“外國人被送往第一流的醫院。中國人被送往一般的醫院。”
眼看皮皮魯逃走了,外賓反而不慌不忙,下面我直接摘錄原文:
“現在好辦了,我讓官方自己給我送來。”史密斯冷笑了一下。
他拿起電話。
“喂,我是×國××跨國公司總裁,我向貴國提出強烈抗議。我的僱員在貴國的領土上受到兇手襲擊。我請求貴國立即捉拿兇手!”
史密斯一字一板地説。他很清楚,這幾句話足以弄得中國有關部門幾天幾夜睡不着覺。
史密斯放下電話。
“好了,現在我們就等着官方把那個男孩子送來吧。”史密斯得意地説。他覺得在中國比在他自己的國家更可以隨心所欲。他是到中國以後才認識到自己的價值的。在本國時,沒人拿正眼瞧他。
“國外是天堂”、“出國=成功”的神話在近十年來已經破滅(現在甚至出現一小股相反的無腦吹捧中國強於外國的風潮,這也不好),但是“一等洋人”的現象在今天依然廣泛存在,鄭淵潔對洋垃圾來中國搖身一變成貴賓的描繪,更是生動,三十多年過去了毫不違和。
這個短篇童話不僅僅是諷刺了“慕洋犬”,我們接着看故事。
外賓來中國的真正目的是出口10萬台冒牌彩電,而這個過程簡單到連他自己都震驚。只需要兩步,首先聯繫到熟悉中國情況的中間人“環球公司”正副經理,然後這倆中國人賄賂外貿局的羅副局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協議書上簽字。完事。
這個過程中,搞定環球公司正副經理只需要從中抽一點好處並讓他們出國,而搞定羅副局長則僅僅需要5台名牌錄像機——和10萬台冒牌彩電的利潤相比,這成本低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嚐到甜頭的外商立刻就開始打算再搞10萬台冒牌冰箱過來。
而羅副局長呢?他不承擔任何風險。直接引述原文
“他心裏毫不懷疑,昨晚那個男孩子説的是實話,十萬台彩電均為冒牌貨。但他更清楚,只要他的大名落在合同書上,這10萬台家彩電就進定了。即使將來發現是假的,他只要説“咱們被外商騙了,損失就算交學費了”就行了,烏紗帽照樣帶。倒黴的是那10萬個家庭,至於他羅副局長,幹賺了5台正宗的名牌錄像機。”
1986年的中國,錄像機是妥妥的奢侈品,羅副局長血賺。
至於環球公司,這筆買賣做成後很快就會成為知名外貿企業,重點扶持對象,而那二位正副經理,就會成為知名企業家,通過個人努力致富的典型,收到各方頂禮膜拜。將來花點錢出本自傳,搞不好那些精心剪輯編造過的創業故事還能寫進商科教材。
所有環節的政商精英們都名利兼收且幾乎不承擔任何風險,倒黴的只有那10萬個普通家庭。
在小説中,皮皮魯得知這是冒牌貨後直接去找羅副局長説明真相,他相信對方之前一定是被矇在鼓裏,得知真相後必定會予以重視取消交易。因為皮皮魯記得自己家為了攢錢買電視,足足幾個月沒吃肉。10萬個家庭的幸福,羅副局長怎麼可能為了5台錄像機就出賣呢?可羅副局長轉頭就打電話給環球公司,斥責他們太笨了,連個小孩子都看不住,趕緊過來抓人。坑了10萬個家庭,他心裏沒有一點愧疚。
當然,童話故事的結局總是美好的,在皮皮魯的努力下,壞人最終都受到了應有的懲罰。可現實呢?
很多讀者認為這部小説應該歸為反腐小説,考慮到它的創作時間(1986年),不得不感慨鄭淵潔的敏感性和前瞻性。在主流文學界,反腐小説是90年代才開始興起的,大家熟知的周梅森是最早一批作者之一,96年才發表他的第一部反腐小説《人間正道》。

以及,這部小説對外賓形象的解構——80年代是我國5000年曆史中,外國人在中國形象最正面的一個時期,這也反映在文藝作品中。舉一個大家都有感受的例子,80年代以來我國中小學語文課本中,凡是出現外國人(除了日本鬼子這種),全部都是正面形象,集合各種優良品質於一身,而且大部分故事還都是編出來的(比如地震中的父與子,中獎那天,石油大王哈默的故事,等等)。
到了90年代,我國文藝作品中的外國人才有了負面的形象。這主要歸因於中產階級有條件出國了,發現海外對他們而言並非天堂,為了一張綠卡生活得很辛苦,還受盡白眼。但這時的負面形象,也主要是表現白人的傲慢無禮。
再以及,對外貿企業及企業家們光輝形象的解構,等等。這些內容在九十年代末以後,都比較頻繁地出現於文學作品中。但鄭淵潔寫這個可是在1986年,正是這些形象最正面最輝煌的時候。
還是那句話,普通人民總是最早受到傷害的,但又是最晚被發現的。只有持人民立場的文藝工作者們才能敏感地在第一時間把這些內容表達出來。
還有個細節。羅副局長最終坐上囚車,他的孫女羅莎哭了。她明明記得爺爺曾經是個好官,做了不少為人民服務的工作,她還想起爺爺曾經無比珍視的,用紅綢子包起來的勳章。可是現在為什麼變成這樣呢?
再想想這篇小説發表的時間,答案呼之欲出。
我説鄭淵潔是“人民的童話大王”,還有很多依據。我們再來看一個魯西西的故事。這個故事很冷門,可能許多鄭淵潔的老讀者都沒看過。
説某天早上,魯西西去天壇公園晨練,偶然間聽到迴音壁上有聲音。
她自己並沒講話,而由於時間很早,整個天壇也只有她一個人。魯西西附耳過去一聽才知道,這竟然是明代的兩位建築工人在談話。原來,迴音壁不只有迴音功能,還有錄音功能,只是平常遊客太多而這聲音太弱,所以沒人發現。
後面我直接引用原文:
魯西西激動地聽明朝人説話。
“李虎,你説咱們建的這座迴音壁能留多少年?”
“要是沒有意外,留個千八百年沒問題。”
“後人能知道是咱們親手建造的嗎?”
“會知道吧,那民工花名冊上有咱倆的名字。”
“這就好。人活一世,總得留個名。”
“要是五百年以後,咱倆的後代能來回音壁聽聽聲音,多有意思,是他的祖宗建造的。”
“那我張全死也瞑目了。”
魯西西一口氣跑到天壇公園門口,來到“天壇簡介”那塊大牌子跟前,找李虎和張全的名字。
沒有。“簡介”上只有“明朝××皇帝修建天壇”的字樣。
魯西西替這兩位民工傷心。她又來到迴音壁,把嘴貼近迴音壁,大聲説:“我是你們五百年以後的後代,我來回音壁聽到你們的聲音了。我知道迴音壁是你們民工修建的,不是皇帝修建的。你們聽見了嗎?”
(引文完)
小學2年級時候,從表哥那裏得到一本泛黃的《皮皮魯和魯西西》,這書出版於1989年,年紀比我都大不少。拿到後就愛不釋手,翻來覆去不知讀了多少遍。最痴迷的時候,就把這本書放在牀頭,以便早上一睜眼就能開始看。

就是這本,不知有沒有讀者也看過
當時的出版商很良心,字體和行間距都不大,插圖也不多,一本書裝了長長短短的30個故事,而且都沒有題目,只是用第N個故事做標題。第一個故事前兩年被翻拍成短片《馴兔記》,評價很好。除此外還包括大家耳熟能詳的罐頭小人、紅沙發音樂城、309密室等等。也包括上面這一篇魯西西在天壇公園。

《在天壇》是全書最短的一個故事,只有一頁,而且當時看得我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它想表達什麼,所以沒有再讀第二遍。説來也奇怪,這個讀不懂的故事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十幾年之後的某一天突然想了起來,然後感動得幾乎落淚。
80年代的文藝,是怎麼個情形?工業題材的作品倒是還有不少,可工人早已經不是主角。著名的工業題材作品《喬廠長上任記》,主角是被重新啓用的鋭意改革的老幹部喬光樸,擔任廠長後他大刀闊斧地改革,搞利潤掛帥。工人們成為面目模糊的服從者,或者是改革的反面,不懂科學,消極怠工不願接受考核等。
曾獲得“茅盾文學獎”的著名作品《沉重的翅膀》,主角和反派都是重工業部的部長副部長司長這樣省部級廳局級的人物,以及汽車製造廠廠長陳詠明。工人們在小説中同樣是工具人,要麼被壞官欺負,要麼被好官感動。
其實78年以後,無論是官方文件還是文藝作品中,歷史的實際創造者已經變成老幹部、科學家、受苦受難的知識分子,普通的工人農民則成為不明真相的無知羣眾,偶爾再出一兩個刁民。全球範圍內其實也在發生變化,從那時候開始,“企業家精神”成為創造世界歷史的原動力,而勞動者則成為累贅。是企業家養活了工人,工人不創造任何價值,沒有企業家其他人都得餓死。

《喬》的藝術水平其實比較一般,但在推動工廠管理的“一長制”(而非教員時代的“三結合”)方面意義重大 ,因此地位很高,很快就被拍成電影
在這樣的背景下,鄭淵潔用一篇非常微型的童話,借魯西西之口明確地講出“我知道迴音壁是你們民工修建的,不是皇帝修建的。你們聽見了嗎?”其人民立場,難能可貴。
中國主流文學開始關注農民工,那是90年代以後的事情,在21世紀初達到高潮。這些作品對農民工同情、替他們發聲的也有不少,但主題基本上仍是鄉下人進城所遇到的各種問題。像《魯西西在天壇》這樣明確樹立“勞動人民是歷史的創造者”的,少之又少。
所以,再重申一下那個結論。不是鄭淵潔能預測什麼,而是他願意站在人民的立場上。人民羣眾暴露在最外層沒有任何保護,他們總是先感受到什麼,而他們的感受總是最後才被注意,甚至永遠不被關注。
最後説一段八卦。鄭淵潔的父親曾披露過一段往事。1986年,鄭淵潔受邀主編一套兒童文學叢書,他向出版社社長推薦了幾位作家作為其他分卷的主編。沒想到其中一位作者不僅沒有表達感謝,還不願與鄭淵潔共事,並且,在他的建議下,社長悄悄取消了鄭淵潔主編的位置。
該作家瞧不上鄭淵潔的原因竟然是,鄭淵潔是工人出身,才疏學淺,沒有創作潛力。他還讓一名從沒寫過童話的,剛畢業的女大學生代替鄭淵潔的主編位置。
後有網友扒出,此人正是我國著名兒童文學作家、“安徒生獎”獲得者、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曹文軒。曹教授在各種場合多次表示,要讓孩子們讀有“高貴血統”的書,並痛心疾首地指出,孩子們現在讀的很多書都沒有高貴血統。

(網友扒出的過程詳見:https://www.zhihu.com/question/400257083/answer/1276588033)
書也要分血統,作家好不好也要看出身,是不是有保X派內味兒了?
而鄭淵潔的經歷——小學4年級肄業文化水平,識字靠的是家裏翻出來的一本《共產黨宣言》。後來當過兵,當過工人,沒有任何專業的文學訓練,純靠自學和實踐,寫成了最暢銷的童話作家。
如果你熟悉毛教員的教育理論,就會覺得這個經歷簡直是按照教員的理想模板造出來的。
過多的不好多説了,回覆“教育”獲取一篇《教員論教育》(也就是1964年的春節談話)。
有讀者反映上一個分享已經失效,我也沒法子,過段時間再想辦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