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沙漠民族,正在消失_風聞
地球知识局-地球知识局官方账号-人文+地理+设计=全球视野新三观2020-10-13 08:34
與世界上其他氣候乾旱的沙漠與草原地區一樣,廣闊的中東大地上也馳騁着諸多遊牧族羣,其中最為出名的便是貝都因人。
征服沙漠的民族
(圖片:Iryna Rasko / shutterstock)
早在數千年前,貝都因人便領着牲畜在沙漠與草原上逐水草而居,由此形成了獨特的文化傳統與生活方式。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歷史悠久的族羣,卻在工業革命後的近代文明大潮衝擊下不斷萎縮,人口日漸減少,傳統湮滅無聞。
貝都因人,正在消失。
沙漠還是那麼巨大,甚至更大了
但沙漠之子貝都因人卻要逐漸離開這裏了
(圖片:NASA)
遊牧劫掠為生
“貝都因”這一名字是阿拉伯語Badawīn一詞的音譯,其詞根Badw意為“沙漠、帳篷”,由此不難推斷出貝都因人指的就是住在沙漠或帳篷裏的人,與定居的城鎮居民相對應。
沙漠中的遊牧民族
(圖片:Everett Collection / shutterstock)
貝都因文化已是世界寶貴的文化遺產
而衰落的標誌,正是成為一個遺產
(圖片:Kiev.Victor/ shutterstock)
早在公元前6000年,貝都因人就開始在敍利亞草原從事遊牧、捕魚與農業活動,並在古代文獻中留下了自己的印記——《聖經·舊約》中的以東人、《古蘭經》中的遊牧的阿拉伯人(ʾAʿrāb,不同於ʾAʿrab阿拉伯人)以及古埃及人所説的沙蘇人(Shasu)均與貝都因人有關。
在這片廣闊的乾旱地帶上
貝都因人的故事起於一個相當樞紐的位置
在遊牧過程中,貝都因人主要放牧山羊、綿羊以及駱駝,這些牲畜常被用來產奶、產毛或屠宰後作為肉食。由於身處乾旱地區,降雨難以預測,貝都因人為此不得不根據草場的情況不定期地移動營地。而在其他冬季降雨較為準時的地區,貝都因人還會在遊牧過程中沿路種植穀物,以此為牲口提供越冬的口糧。
生存條件頗為苛刻,每一步都要為之後做好準備
(圖片:PhotoStock-Israel / shutterstock)
公元前850年前後,貝都因人在敍利亞草原建立了一個複雜的定居點與臨時營地網絡。此時他們的收入來源已不單單是畜牧業,從非貝都因定居點獲得的貢品與途徑商隊繳納的税收也成了重要的資金來源。
橫跨草原-沙漠的貿易商隊會途經此地
只要留下買路財,就允許你們抄近道
(底圖:shutterstock)
遊牧的貝都因人怎麼收起了“保護費”呢?這自然和他們擁有的武力優勢有關。
作為逐水草而居的遊牧部落,貝都因人沒有定居民那樣的常備軍與司法系統來維護治安,保護人身與財產安全靠的是手中的刀劍和胯下的坐騎。他們的高機動性和剽悍的冷兵器作戰能力,使他們成為了人跡罕至的沙漠草原地帶上的“地頭蛇”。
遊牧民族的驍勇善戰是在大自然中磨礪出來的
篩選出來的都是戰士
(圖片:GalkinZEK / shutterstock)
久而久之,貝都因人養成了劫掠的傳統——“加茲沃”(Ghazwaẗ),其指的是一種注重通過突襲與搶劫獲取畜羣等戰利品,同時避免正面衝突的有限戰爭形式,參與者則被稱為”加齊”(Ghazi)。
氏族組織是構成貝都因社會的基礎
根據血緣關係組成的部落凝聚力強大
是面對惡劣環境和外族侵犯的有效武器
(圖片:Government Press Office (Israel))
倭馬亞王朝時期的貝都因詩人庫塔米(Al-Kutami)曾寫道:“我們的生計靠的就是對敵人甚至是我們的鄰居發動突襲,而在無人可供劫掠時,我們則會對我們自己的兄弟發動突襲。”由此可見,貝都因人的劫掠傳統已半制度化,是其生活的一部分。
阿拉伯半島上的原住民
有的就參與到阿拉伯帝國的宏大征程,成為統治階級
有的則繼續過着打劫的日子,被視為野蠻人
可見貝都因人本質上是一種生存方式
融入國家
隨着時間的流逝,愈來愈多以定居民為主體的國家出現在中東大地上,這些擁有常備軍的政治實體力量愈來愈強大,貝都因人漸漸無法再肆意劫掠了。為維持生計,他們選擇與定居民建立的國家合作,“土匪”接受了招安,當上“警察”,負責維護商路與邊境的治安。
以色列國防軍中的貝都因人(現代版本)
(圖片:Israel Defense Forces / Wikipedia)
摩洛哥旅行家伊本·白圖泰在其著作中指出,在1326年自己從埃及前往加沙的途中,當時統治埃及的馬穆魯克王朝在西奈半島北部海岸設有海關,並在此聘用貝都因人負責守護道路,並追緝偷渡邊境者。
然而,一旦定居民國家勢力衰落或治安系統癱瘓,貝都因人又會開始劫掠。
1757年9月至10月下旬,四個貝都因部落襲擊了由奧斯曼帝國大馬士革省省長侯賽因·帕夏·本·馬克基親自率領的麥加朝覲團。儘管朝覲團有奧斯曼軍隊保護,但仍不敵貝都因部落的輪番襲擊,朝覲團大篷車內的物資被劫掠一空,多達2萬名朝覲者或被直接殺害,或死於飢渴。
貝都因人大多是遜尼派伊斯蘭教徒
他們一生中也會努力去麥加朝覲一次
但信仰終究沒贏過劫掠的傳統和對生存的渴望
(阿聯酋的貝都因人博物館)
(圖片:Philip Lange / shutterstock)
進入19世紀後,隨着工業革命浪潮襲來,新技術與新發明的到來使得奧斯曼帝國逐漸有實力去徹底控制包括草原與沙漠在內的偏遠地區。
奧斯曼龐大的疆域內各地差異巨大
而難以掌控的半荒漠地帶,遙遠且無利可圖
在近代之前,帝國對此鞭長莫及
(底圖:google map)
19世紀末,奧斯曼素丹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從巴爾幹半島與高加索地區引入切爾克斯人,並讓他們定居在敍利亞、黎巴嫩、約旦以及巴勒斯坦等地區的“無主土地”,而這些土地本歸遊牧的貝都因人所有,現在被奧斯曼帝國政府租給了新移民,以供開展種植農業生產。
1893年,敍利亞貝都因人
(圖片:Wikipedia)
與此同時,由於英法等歐洲列強在中東的影響力愈來愈強,不少原先歸屬奧斯曼帝國的地區相繼淪為英法殖民地。
為了防範英法等國的進一步滲透,奧斯曼帝國政府玩起了“編户齊民”,強迫被視為“統治威脅”的貝都因人定居下來,並在原先君士坦丁堡鞭長莫及的沙漠地區導入法律與秩序。在土地所有權變動與奧斯曼帝國政策的影響下,許多貝都因人開始過渡到半遊牧半定居的生活方式。
定居是便於一個國家來管控這些愛好自由的族羣的
奧斯曼的做法也被後來的許多國家所模仿
(1875年居住在約旦河以西的貝都因部落)
(圖片:wikipedia)
戰亂下求生
隨着奧斯曼帝國的解體與英法殖民勢力的深入,中東被分割成了數個國家,原先自由自在的貝都因人如今被束縛在殖民者無視族羣實情而劃定的人為邊界之中,受此影響,貝都因人不再能自如地獲取從事遊牧所需的牧場與水源。
渴望和平
(圖片:Government Press Office (Israel))
在英法等國因二戰國勢江河日下而相繼退出中東後,原殖民地陸續獲得獨立。伊拉克、約旦與敍利亞等新成立的阿拉伯國家一方面試圖為貝都因人提供教育、醫療與治安等各方面現代國家的服務,吸引他們定居,一方面則奪取定居下來的貝都因人之前放牧所用的土地。
雖然分做了不同的國家和不同的陣營
但他們希望把貝都因人編户齊民的想法是一致的
在以色列獨立之前
內蓋夫沙漠是貝都因人重要的聚居地
獨立後的以色列也模仿奧斯曼帝國
使這些“流浪者”定居下來
(內蓋夫沙漠最大的貝都因人城市——拉哈特)
(圖片:Romayan / Wikipedia)
在“胡蘿蔔加大棒”的政策以及牧場因環境破壞而縮小等因素的影響下,絕大多數渴望提高生活水平的貝都因人放棄了傳統的遊牧生活。
而隨着一代又一代的適應
遊牧民族的傳統習俗似乎就只能存在於節日慶祝中了
(圖片:Inna Reznik/ shutterstock)
如敍利亞的貝都因人就大都在1958年至1961年間定居在阿勒頗省、代爾祖爾省、霍姆斯省、拉卡省等中西部地區的城市與鄉村,貝都因人或是開始務農,或是幹起了城鎮居民的工作。
馴養駱駝的能力也帶來很多特別的工作機會
(圖片:Piotr Velixar / shutterstock)
受此影響,仍過着傳統遊牧生活的貝都因人佔敍利亞全國總人口的比例從1930年的13%下降到了1953年的7%,至千禧年時則僅為2%至3%,如今則更少。這些堅守傳統生活方式的貝都因人在半乾旱草原上放牧牲口,依靠出售牛奶、奶酪與肉類等畜牧業產品維持生計。
但不參與紛爭不意味着可以遠離紛爭
(圖片:Katya Tsvetkova / shutterstock)
然而,敍利亞戰爭的爆發打破了貝都因人平靜的遊牧生活。他們所處的敍利亞中部和東北部地區與伊拉克接壤,不僅是敍利亞政府軍與反對派交戰的熱點地區,而且也是極端組織“伊斯蘭國”從伊拉克入侵敍利亞的前線地帶。貝都因人的家園已經成了多股勢力的角鬥場。
如果貝都因人此前遷入了代爾祖爾、拉卡、阿勒頗
很抱歉,那裏的戰爭更猛烈、更殘酷
(底圖:shutterstock)
戰事升級後,敍利亞的貝都因人難以在各地逐水草而居,他們生活中的優先事項已不是照顧畜羣,而是保護自己免遭各支武裝力量的侵害,不少貝都因人的畜羣因轉移不及時遭炮火襲擊,損失慘重。
現代武器的威力已十分恐怖
驍勇善戰的貝都因人,如今只是貧窮的牧民
(圖片:Ed Brambley / wikipedia)
隨着武裝衝突持續,畜羣所需的飼料愈發難以獲得,同時敍利亞政府提供的獸醫服務越發難以維繫,貝都因人的畜羣處境越來越艱難,不少牛羊病死,倖存下來的牲口不是被難以維持生計的主人宰殺食用,就是被運往鄰國出售以換取餬口的費用,因為牲口在敍國內根本賣不出好價錢。
在相對穩定的國家內
牧民還能依靠着牛羊繼續生活下去
(阿拉伯國家卡塔爾首都多哈)
(圖片:Paul Cowan/ shutterstock)
除此之外,夾在衝突各方之間的貝都因人還面臨着敍利亞政府軍與“伊斯蘭國”的針對性襲擊,因為他們居無定所且不公開結盟的生活方式不僅使其忠誠度遭敍政府懷疑,而且也被“伊斯蘭國”視為不安定因素。
發展民族文化旅遊對於貝都因人來説
也是他們在現行的社會秩序下的一種活法吧
(圖片:Pit Stock / shutterstock)
如在2018年,敍政府軍轟炸了帕爾米拉市附近的貝都因部落的帳篷與牧場,並聲稱他們是“伊斯蘭國”的成員。襲擊造成四名貝都因人殞命,大部分羊羣也成了烤肉。同年,同一部落的貝都因人又不堪“伊斯蘭國”在帕爾米拉附近鄉村地區的高壓統治與橫徵暴斂,被迫北上,逃往剛剛被敍政府軍解放的拉卡……
被迫烤全羊…
(圖片:Amroz Mabrouk / shutterstock)
眼下,已持續近10年的敍利亞戰爭仍無終結的跡象,堅守千年傳統的貝都因人中可能會有愈來愈多的人被迫放棄馬背生活,融入到定居的阿拉伯人之中。貝都因人正在消失,而貝都因文化作為敍利亞文化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恐怕在未來也將僅見於故紙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