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瞭解真相:人類信息傳播簡史,後真相時代的信息解讀,與貝葉斯的啓示(三)_風聞
人文望远镜-2020-10-14 16:46
導讀:上一篇文章我們介紹了後真相時代的信息特徵,我們越來越難以獲得真相。那在這個時代我們還有沒有方法儘可能獲得真相呢?這一篇讓我們來談談來自數學家貝葉斯的啓示。今天我們從數學家貝葉斯的概率學講起。我們不會涉及複雜的數學知識,只會嘗試去理解一下這位很大程度上顛覆了人們對概率認知的數學家的思想,並根據他的思想,得到一些我們如何在這個後真相時代獲取真相的啓發。要講貝葉斯,我們就要先來説説概率這個概念。簡單來説,概率就是一個事情發生的可能性。比如説你拋一枚硬幣,落下來是正面的可能性和是反面的可能性各50%,這個可能性我們就稱之為概率。雖然概率這個詞我們生活中並沒有那麼常用,但實際上**我們生活中絕大多數決策都是涉及到概率的。**比如説我們早上出門要看天氣預報,來了解今天有多大概率會下雨;而除了看天氣預報,我們還會看一看外面的天空,回想一下每年這個時候的天氣,下意識地去判斷這個天氣預報有多大概率是準確的,進而決定要不要帶傘;再比如説我家離公司很近,我可以選擇等公交車坐一站去公司,也可以選擇走路去公司,在我每天出發的時候我也可能會看一看交通狀況,判斷今天我是走路去會比較快,還是等車坐公交會比較快……等等,這些決策其實都與概率有關。雖然我們平時不會像統計學家、概率學家一樣去運算,但在做生活中的這些決定的時候,我們其實下意識地都要考慮到一件事情在未來發生的可能性,並且通過我們對未來的預測去做決定。而對於一些更加需要精確度的事情,比如説企業的生產決策制定,醫藥的研究、高科技產品的研究,乃至於製造飛機發射火箭,就需要更加精確、嚴謹的概率計算,這時就需要數學家對概率這個東西進行嚴謹的研究了。那麼,怎樣才能獲得一件事情發生的概率呢?比如説即將到來的美國大選,川普連任的概率有多大,而拜登當選的概率又有多大呢?這往往要求我們獲得儘可能多的信息。所以大選前美國媒體往往要進行很多輪的民調,去問儘可能多的人,你們會選誰,然後根據民調的結果去估計他們倆連任的概率。再比如説,一個工廠想要知道他們生產的一個批次的產品合格率是多少,那他們就可以隨機抽取100件樣品,對這些樣品進行檢驗,這些樣品裏面有2個不合格,98個合格,那他們就大概認為這個批次的產品合格率是98%。當然,檢測的樣品越多,樣本的選取越科學,得出來的統計結果就越接近真實的概率。然而,這種傳統計算概率的方法實際上是有很大侷限性的。這樣的侷限性產生的原因非常多,而比較重要的一點就是,這種方法需要重複性,比如説一個硬幣你要拋100次,一個工廠裏的樣品你要選取100個。**但生活中絕大多數的決策,都是沒有辦法重複的,**我們沒有辦法從過往經驗的重複中獲得結果。比如説發射火箭之前我們希望知道這次發射成功的概率是多少,失敗的概率是多少,我們不可能先以完全相同的條件發射100次,然後看到其中90次成功了,就説成功的概率是90%。就算是發生在我們每天生活中的天氣預報,也不可能通過讓這一天同樣的氣象發生一百次來判斷今天到底有多大概率下雨。這種非常理論化、理想化的概率計算方法,在我們的大多數決策中,是沒有辦法用到的。那我們應該怎麼辦呢?數學家貝葉斯提出了一種完全不一樣的方法。他説,**概率其實就是一種猜測,既然是猜測,就不可能完全準確。但無論如何,我們可以先做一個猜測,然後再根據我們得到的信息慢慢去對這個猜測做修正,讓它越來越接近真實的概率。**我還是來舉一個不那麼精確,但能夠讓大家理解這種思想的例子。就比如説我們今天出門,預測是不是會下雨。假如沒有天氣預報,我們會看一看外面的天氣,現在非常晴朗,我們認為不會下雨。這就是我們對於下雨概率的一個猜測。但當我們出門後不久,突然颳起了大風,開始有云在頭頂逐漸聚集起來,我們就會開始覺得,是有下雨可能的。再加上我們想一想現在是夏天,本來就是下雨的季節,我們就更加覺得有可能下雨了。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不斷在獲得新的信息,我們獲得的信息越多,我們就越能夠不斷修正我們一開始的猜測,讓我們的猜測越來越接近真實的概率。因為在現實生活中,任何一個事件都不是孤立事件,我們可以通過其他事情的發生,來推測這件事情發生的可能性。這其實是非常自然的一種思想,就好比説我們平時等公交車,我們不會認為任何時候公交車來的概率都是一樣的,我們可以通過一些現象來猜測公交車還有多久會來。比如説我們剛跑到公交車站,發現我們想坐的公交剛好開走一輛,那我們就知道下一輛可能很久才會來;如果我們看到公交車站聚集了很多人,我們就知道可能公交車已經有一陣子沒有來了,説明可能它很快就要來了;再比如我們已經等了20分鐘車還沒有來,我們一般就會覺得,公交車應該很快就要來了。正是因為此,貝葉斯提出的計算概率方法是:首先我們對於事情的概率做一個猜測,這個猜測不需要很準確,只要是你的一個主觀判斷就行,這個猜測被稱為「先驗概率」;接下來,我們再通過我們所獲得各種各樣的新信息,不斷修正我們的先驗概率,就可以越來越接近真實的概率,我們把這些新的信息稱為「修正因子」;最後我們把我們得到的儘可能接近真實概率的結果叫做「後驗概率」。我們最後只能夠得到「後驗概率」,而不能得到完全真實的概率,因為我們沒有辦法獲得對一件事情的所有信息,我們不是全知全能的,只能儘可能去接近它,但這樣計算的結果對我們來説已經是非常有用的。道理很簡單,但在數學裏面運用它時,則有非常嚴謹的運算方法,如果大家對於貝葉斯概率有興趣,推薦一篇科普:https://zhuanlan.zhihu.com/p/32672385關於貝葉斯概率,我們就只講到這裏,接下來我們就要説説如何利用貝葉斯的思想,幫助我們在後真相時代瞭解真相。為什麼説貝葉斯的思想可以給我們在後真相時代瞭解真相帶來啓發呢?因為貝葉斯想要了解的概率其實就是一種事物的“真相”,而它又往往是我們沒有辦法瞭解到充分的信息時,無法直接獲得的真相。**這與我們在後真相時代的處境非常相似:在後真相時代我們淹沒在不知真假的信息中,無法得到一件事情完全的信息(就像我們無法針對每一件想要知道概率的事情做足夠多次重複試驗一樣),而同時我們其實又有非常多的信息可以參考(就像在貝葉斯概率的計算過程中,我們也有很多間接的信息可以參考一樣)。所以我們可以類比一下貝葉斯的思想,幫助我們解決真相的問題。如果説在貝葉斯的思想中有兩個最重要的元素,那莫過於就是「先驗概率」和「修正因子」,而我們的目標是最終的「後驗概率」。——代入到我們對真相的獲取過程中,我們能夠獲得的真相其實是「後驗真相」,它不是絕對的真相,因為很大程度上來説,我們對於絕大多數事情都不可能獲得絕對的真相,但我們可以獲得儘可能接近真相的「後驗真相」,其實這才是我們的目標。而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需要首先有一個「先驗真相」,然後尋找「修正因子」。讓我們來具體考慮一下這幾個概念。「先驗真相」,其實就是我們在瞭解判斷一件事情之前的,主觀的一個信息取向。我們選擇相信什麼,我們選擇怎樣看待世界,這就是我們的「先驗真相」,它是非常主觀的,取決於人的視野(或者叫做認知水平)和視角(或者叫做立場)。**這麼説可能有一點令人困惑,讓我們這樣考慮一下這個問題:我們社會上充斥着很多謠言,有一些謠言是明顯違反常識的,可是我們卻看見很多人在轉發,這是為什麼?這就是因為他們不具有我們的“常識”。比如説前段時間英國有一些民眾認為 5G 會傳播新冠病毒,就把信號塔燒了。這對我們來説簡直是不可想象的,因為 5G 信號跟新冠病毒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這是一個常識。對於有這樣常識的人,就不會相信這些謠言,但不具有這些常識的人卻有可能相信。這種常識可能來自於我們從小的閲歷、可能來自於我們受到的教育或者我們自己的學習——而我們對於世界的這種瞭解(包括常識,也包括一些可能沒有常識那麼基礎、但我們知道的知識和觀點),其實就為我們建立了我們的「先驗真相」。我們雖然不瞭解每一件事,但是我們至少對世界很多方面的運轉規律有一個自己的認識,什麼東西是這個世界上基本可以相信的事情,什麼東西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在面對我們不瞭解的事情時,我們可以通過我們對世界已有的認識,來對它做出一個基本的判斷,這樣我們就不會輕易掉入謠言中;而當我們碰到不了解的事情時,也可以大概知道這個事情哪裏是符合邏輯的,哪裏是需要我們去提出疑問並進行更多瞭解的。這個「先驗真相」就像貝葉斯的「先驗概率」一樣,是我們對一個事情看法的出發點,它非常重要。我們擁有的「先驗真相」越是堅實可靠,越是豐富,我們就越容易瞭解這個世界。如果我們沒有足夠多的「先驗真相」,我們就會陷入到這樣的情況裏:要麼就是人云亦云,不加辨別地接受別人的話,輕易聽信謠言;要麼就是對於一件事情真的需要提出自己的觀點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沒有什麼觀點,一片空白。無疑,這都是缺少了「先驗真相」所帶來的結果。常識是一種「先驗真相」,但「先驗真相」不僅僅是常識。有些人在一些領域有着豐富的「先驗真相」。舉個例子,如果我們在朋友圈看到一個關於醫學的説法,聽起來不知道是不是謠言,而我們正好有一個醫生朋友,那我們就可以去求教那個醫生朋友。很多對於我們來説完全不瞭解的東西,對於他來説就是一個“常識”,其實這就是説他在醫學這個領域擁有着比我們更豐富的「先驗真相」。所以遇到這個領域的問題,他就有着比我們清晰可靠得多的判斷。而我們自己,可能也對某個我們熟悉的領域有着相對其他人更豐富的「先驗真相」。除了「先驗真相」之外,另一個關鍵的東西就是「修正因子」。其實,**我們生活中每時每刻接觸到的新信息,對於我們來説都是「修正因子」****,**這就像貝葉斯概率中,用來不斷修正他的概率的修正因子一樣。如果我們想要利用好信息幫助我們去找到真相,我們就得善用這些「修正因子」。我們得能夠把這些新的信息與我們原有的世界認知體系相聯繫,並且去判斷這些新的信息和我們之前的認知有什麼相符之處,又有什麼衝突之處,我們又應該如何應對它們。「先驗真相」和「修正因子」都是我們在認識這個世界的過程中不可或缺的東西。然而在我們的生活中並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利用好它們。有些人缺乏「先驗真相」,缺乏對於世界足夠堅實的認知,就把所有的新信息都當成了真相,輕易地相信別人所説的東西,被謠言左右,而沒有自己批判性的思考;還有些人拒絕「修正因子」,固守自己對於世界不變的看法,從來不會思考怎樣讓自己對世界看得更清楚,只接受符合自己主觀看法的信息,拒絕思考任何新的可能性,他們的認知就會永遠停在一個地方沒有長進。現在我們説清楚了「先驗真相」和「修正因子」對於獲得真相的必要性,而從這兩個簡單概念開始,我們又可以進一步去思考認識世界的方法。下一篇,讓我們來説説,我們如何用基於「先驗真相」和「修正因子」的四種方法,來更好地認清真相。本文首發於我的公眾號《人文望遠鏡》,歡迎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