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中國的“油中茅台”金龍魚與其背後的馬來西亞鉅商郭鶴年_風聞
砺石商业评论-砺石商业评论官方账号-砺石商业旗下专注大公司深度报道的专业商业媒体。2020-10-14 09:51
**礪石導言:**佔據中國糧油市場40%份額的金龍魚即將登陸中國創業板。
金梅 | 文
金龍魚是國人耳熟能詳的食用油品牌,在很多人的認知裏,它是地道的本土品牌。直到最近金龍魚創業板上市的消息爆出,很多人才驚奇地發現金龍魚竟然是一個外國品牌,而且其背後站着一個傳奇人物——馬來西亞首富郭鶴年。
郭鶴年人稱“亞洲糖王”,他一度控制着馬來西亞80%的原糖市場,世界市場的20%。70年代,郭鶴年曾在國際市場,用低價幫助中國解決了糖的需求問題,80年代末又引領海外華商逆勢加碼對中國的投資,為中國改革開放事業貢獻良多。鄧小平曾評價他:你和我一樣,都是引路人的角色。郭鶴年還頭頂“香格里拉之父”的桂冠,因為這家全球知名的酒店管理集團也是其一手打造的。除此之外,北京CBD熠熠生輝的國貿高樓,“房東”也是郭鶴年,很多人因此將其稱為“北京最牛房東”。而金龍魚背後的益海嘉裏金龍魚糧油食品股份有限公司,正是這個亞洲鉅富家族的業務根基。
這個營收達到茅台兩倍的金龍魚,佔據中國糧油市場40%的份額,是毋庸置疑的行業龍頭,被人們稱為“油中茅台”。但此次金龍魚上市,股民想養“金龍魚”卻絕非易事,其網上定價發行的中籤率僅為0.057%,比北京汽車牌照的中籤率還要低7倍多。
米麪油是基本的主糧,由於涉及國家糧食安全,無論在哪個國家都是政府極為關注的國計民生大事。郭鶴年作為外國人為什麼能掌控中國糧油市場如此大的份額?不差錢的郭鶴年為什麼要將金龍魚送上股市?“油中茅台”期待之餘,市場對這個巨頭還有着怎樣的疑慮?
1
前“魚”時代:郭鶴年的特殊底色
郭鶴年之父郭欽鑑,是中國福州人。早在1909年,16歲的郭欽鑑就下南洋打拼,做大米、大豆和糖類的專營業務。郭欽鑑廣結政要,人脈發達,這一特點促使其生意版圖不斷擴張,更為郭氏集團後來的興旺打下了基礎。
郭鶴年早年就讀於新加坡萊佛士學院,該學院曾經培養了馬來西亞前總理拉扎克、新加坡前總理李光耀等傑出人士,但郭鶴年卻選擇投身商界。1948年,郭鶴年創立新公司的第二年,父親郭欽鑑因長期操勞病故,當時郭鶴年只有24歲。在郭鶴年的母親鄭格如的建議下,郭氏兄弟以各自所得按比例入股,成立郭氏兄弟公司,繼續先父的事業,有經商頭腦的郭鶴年被推選為董事長。
在掌舵公司經營中,郭鶴年敏鋭地注意到食糖業務的崛起。他花了兩年時間全面考察煉糖業。1955年,郭鶴年把公司的業務轉移到食糖上,將所有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這樣做風險無疑很大,但他堅信做生意必須有膽量。看準時機後,郭鶴年迅速建立遍佈馬來西亞全境的銷售網,還買下大批土地種植甘蔗。
1957年,馬來西亞脱離英國獨立,歷史機遇疊加個人天賦,讓郭鶴年在接下來的十幾年中大放異彩。在馬來西亞消費品的真空地帶,郭鶴年領導下的郭氏兄弟公司先後開創了煉糖、麪粉、石油、採石、玻璃、採礦、航運等多元化業務。
1970年,郭鶴年注意到國際糖價上升,他一方面擴大自己的生產,另一方面把自己生產的食糖打進國際市場。他還運用自己在倫敦商品交易所學習到的商品交易知識和建立的各種關係,大力開展收購原糖及投資食糖期貨。隨着業務的發展,郭鶴年以東南亞為基地,逐步把經營地盤擴展到歐美市場。
1973年,一個神奇的訂單不但為郭鶴年的企業塗上了特殊的政治底色,還一手將它送到了世界級白糖銷售的行列。這一年,郭鶴年接到華潤五豐行的訂單,説中國急需30萬噸的原糖。彼時郭鶴年手中並無存貨,只能從巴西採購。但他知道,此消息一旦傳出,必然會引起市場價格大漲20%-25%。
為了不打草驚蛇,郭鶴年讓人迅速到巴西買糖,並同時令人快馬加鞭地在市場蒐羅原糖期貨,自己卻裝作毫不知情地在其它國家參加交流會議,掩人耳目。風聲很快就傳出去了,原糖價格果真大漲。通過拋售手中的期貨,郭鶴年不但成功用低價為中國解決了30萬噸食糖的缺口,還通過期貨市場為中國賺到了500萬美元。1973年的500萬美元可不是小數字,彼時中國外匯儲備是負8100萬美元。這筆錢成了新中國成立以來進行的第一筆商品期貨交易。自此郭鶴年的國際地位迅速提升,鼎盛時期,郭鶴年一手把持馬來西亞80%、全球20%的糖業市場。
也許是受到了這個訂單的啓發,70年代中期,郭鶴年將商業重心轉移到中國內地的橋頭堡——香港。在香港他把觸角伸向了旅遊業,在杭州、桂林、敦煌、張家界等風景名勝地建立酒店,為他的香格里拉酒店增添了別樣的韻味。這個1971年誕生於新加坡的豪華酒店,在中國香港以及中國大陸多地開花,陸續開設了50多家。此後,隨着香格里拉的全球化佈局,郭鶴年又成為“酒店大王”。
郭鶴年和中國的不解之緣,讓他成為了中國改革開放最積極的回應者。他最為耀眼的投資項目,當屬北京的地標性建築中國國際貿易中心。北京是郭鶴年內地佈局的第二站。1984年,嘉裏集團斥資5億美元在北京興建當時最高的建築國貿中心。在那個時代,國內的投資環境很不完善,而且1989年的風波使外商紛紛拋棄中國市場。
修建國貿中心,投入高、風險大,而且與海外相比投資回報率也很低。但郭鶴年不僅不撤資,還增加了項目投資。他向中方合作者承諾,“我一定不撤,一定把中國國貿建好,而且還要經營好。”在他不斷把海外賺到的錢往中國輸送的時候,很多商界人士甚至笑話他,做了看不到頭的生意。
如今在寸土寸金的北京CBD,國貿中心總建築面積達110萬平方米,而且只租不賣,郭鶴年成了令人羨慕的國貿金牌房東。多年後,談及這本賬,郭鶴年説:“大算盤我會打,但小算盤,我不打,也打不到那麼精。”無論是糧油、酒店還是地產,郭鶴年都堅信“要像種樹那樣,一顆樹種下去要好多年才能摘果”。
2
叔侄養“魚”記
龐大的中國市場為郭鶴年帶來了豐厚的回報,郭鶴年相信幾十年後中國一定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國家之一。買糖事件之後,1974年郭鶴年在香港成立嘉裏控股有限公司,從事中國糧油生產企業的投資業務。
郭鶴年有八個子女,但在子輩中他最欣賞的是侄子郭孔豐。他覺得郭孔豐極有商業天賦,能力與自己不相伯仲。1949年出生的郭孔豐,從新加坡國立大學畢業後,直接進入了郭氏集團。在郭鶴年的培養下,郭孔豐很快就能獨當一面。他很快就學會了做米、麥、玉米、大豆的貿易,還為郭氏集團開發出了大豆油業務。
1988年,可以獨當一面的郭孔豐被派到中國開拓市場。1991年,郭孔豐聯合印尼油棕王吳笙福,國際四大糧商之一美國ADM公司以及中糧集團,創辦了豐益控股。2000年,豐益控股與ADM合資創立益海集團。通過嘉裏糧油、豐益控股、益海集團,20世紀80年代起,郭氏家族逐步佔據中國糧油市場領先位置。
20世紀80年代末,嘉裏與中糧子公司鵬利又合資成立了南海投資公司。當時,中國還處在散裝打油時代,沒有品牌可言,南海投資公司在先行開啓糧油體制改革的深圳推出“金龍魚”。1991年,第一瓶金龍魚小包裝食用油麪世,起初這種產品市場並不買單。但抓住中國企事業單位逢年過節發“福利”的習慣,金龍魚以禮品的形式敲開了中國消費市場的大門。
由於嘉裏在股權結構上的精心設計,金龍魚的商標並不歸屬合資公司,而是在新加坡郭氏集團名下,中糧根本無法分享到金龍魚快速成長的果實。此後嘉裏不斷追加投資,四處建立生產基地,但這些活動中都不再有中糧的身影。1992年,中糧另立山頭,1995年福臨門誕生。2006年,南海油脂徹底成了嘉裏的全資子公司。
通過嘉裏和益海這兩家糧油企業,郭氏家族幾乎壟斷了中國糧油市場。益海的“口福”,嘉裏的“鯉魚”,及它們的貼牌產品,主打低端市場。嘉裏的金龍魚佔據中高端,胡姬花穩坐高端市場。益海的生產基地主要位於二三線城市,嘉裏的生產基地主要位於一二線城市。益海聚焦於產業鏈中游,嘉裏聚焦產業鏈的下游。益海的掌舵人是郭鶴年的兒子,嘉裏的掌門人是郭鶴年的侄子郭孔豐。
最早美國轉基因大豆由於便宜,國產東北大豆成本高,在這種成本對比之下,國產大豆品牌節節敗退,而彼時金龍魚作為國內最大的轉基因大豆油品牌,不斷攻城略地。2002年,金龍魚第二代倡導膳食脂肪酸平衡的健康概念,“1:1:1調和油”問世並迅速引爆市場,年銷量超過100萬噸,其配方還獲得了國家發明專利。
金龍魚在國內小包裝食用油中逐漸拿下了40%以上的市場份額。從一瓶油開始,到大米、麪粉、日化、調味品,郭氏家族圍繞着中國人的餐桌掀起了一場顛覆性的革命。2006年,郭氏家族宣佈了43億美金的大併購,郭氏家族旗下的糧油資產開始進行大整合,益海嘉裏由此誕生。
在糧油市場,益海嘉裏的規模最大,不過,跟白酒、瓶裝水、乳業等行業相比,糧油行業實在是不賺錢,雖然營收近2000億,但公司的淨利潤僅有50億。對此郭鶴年早有預期,“我母親總是不厭其煩地和我説,大米、糖和所有主要商品都是人類生存不可或缺的食物,我無論如何不能從中謀取暴利。日用品交易中,賺取1.5%-2%的利潤是合理的,2%以上就可以説開始向別人插刀子了。永遠不要成為推高主要糧食價格的罪魁禍首,因為窮人都是靠此為生。”
為了在利潤並不高的行業裏獲取最大的價值,益海嘉裏的產業鏈在世界同類企業中是最長的。原來一噸四千元的大豆,加工成豆油和豆粕後能賣六七千元。而經過深加工之後,最多能製作成200多種產品,最高可以賣到一萬元。一粒稻穀,不僅可成為品牌大米,還可提煉出卵磷脂、米糠臘、谷維素、米硒粉等高附加值的產品,而且米糠和稻殼,可被用來制油、發電與生產綠色環保的輪胎。
2008年時,政府為了穩定物價對糧油進行價格行政干預,為此益海嘉裏貼了20億元。這讓益海嘉裏意識到,其小包裝油的市場份額過高,已經到了讓政府警惕的程度。但隨着成本上漲,產能過剩,益海嘉裏的業績壓力越來越大。手握中國糧油大份額的益海嘉裏在市場上進退維谷,每一次提價降價都可能落得操縱中國糧油價格之嫌。
為了達到長治久安,郭氏集團開啓了金龍魚的“移民”腳步。
3
金龍魚“移民”
2009年,作為僑企企業想在國內上市幾乎很難實現,郭鶴年曾經想退而求其次在香港上市。但2010年,由於遭遇香港金融市場動盪,其上市計劃擱置。2019年7月,益海嘉裏轉戰國內的創業板,發佈招股説明。金龍魚“移民”的事情有了端倪。
作為郭氏集團旗下的公司,要融資大可不必如此費盡周折。“金龍魚要在國內上市,融資並不是主要目的,而在於上市之後,金龍魚便能順理成章地變身成為一家地道的國內企業,徹底擺脱外資的限制。”益海嘉裏集團副董事長、首席運營官穆彥魁曾表示。
米麪油是基本的主糧,由於涉及國家糧食安全,在哪個國家都是政府重點關注的事情。而隨着反全球化的聲浪一波波掀起,這種動作對於益海嘉裏變得更為迫切。
益海嘉裏也非常重視自己在中國的歸屬感。2018年,益海嘉裏董事長、郭鶴年的侄子郭孔豐獲齊齊哈爾市頒發的榮譽市民稱號,並受領有“中國綠卡”之稱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外國人永久居留身份證,成為一位貨真價實的中國企業家。
2020年9月24日凌晨,益海嘉裏金龍魚公告稱將發行新股逾5.42億股,佔發行後總股本的比例為10%,發行價為25.70元/股,股票代號是人們耳熟能詳的金龍魚。按此比例計算,金龍魚還未上市,總市值將達到1393億元。招股書顯示,其募資需求合計為138.7億元,將用於廚房食品項目,包括食用油、麪粉及綜合項目。這也意味着,金龍魚成為創業板有史以來IPO募資規模最大的企業。
9月27日,金龍魚公告,首次公開發行股票並在創業板上市網上定價發行的中籤率為0.0571556257%,申購倍數為1749.60905倍。2020年北京普通小客車車牌的中籤率為0.38%,也就是説,金龍魚股票的中籤率比在北京搖上車牌還要難7.6倍。
這個帶着“油中茅台”光環的企業,還用醬油業務開啓了對“醬油茅台”海天的進攻。長期以來,益海嘉裏一直是海天、李錦記等國內知名醬油生產企業的食品級豆粕主要供應商。2015年,金龍魚和中國台灣丸莊食品合作,將丸莊醬油引入中國大陸。醬油業務令股民激動不已。
網友們計算出“金龍魚營收是2個茅台、3個五糧液、7個海天醬油”,但激動的心情還是在它們淨利潤率的對比中漸漸平復下來。2017年、2018年、2019年,益海嘉裏營業收入分別為1,507.66億元、1,670.74億元和1,707.43億元,但淨利潤僅為52.84億元、55.17億元和55.64億元,利潤率均低於3.5%。
與金龍魚相比,海天味業的淨利率是它的7.8倍,涪陵榨菜是它的9.4倍,貴州茅台是它的14.7倍。加之其2017年之後逐年降低的營收增速,使其可能難以出現股民期待的爆發。
除了微薄的利潤空間,企業的天花板同樣清晰可見。由於油脂供應過剩,2008年國家就出台了大豆壓榨廠的建造禁令。雖然金龍魚利用拓寬產品線,將業務拓展到油脂化工、消費品等領域,以降低邊際成本,但飛昇的管理、物流成本,讓情況並沒有太大好轉。
另外作為郭氏家族業務中的一環,要在A股上市,如何脱離家族企業的利益關係保持獨立(資產獨立、財務獨立、業務獨立、人員獨立、機構獨立),結束關聯交易和同業競爭,也是擺在金龍魚面前的另一個巨大考驗。
更值得關注的是,最近幾年,由於消費者收入水平上升,更加重視健康環保,轉基因食品的消費開始下降,東北大豆油品牌的份額因此上升。金龍魚在國內一度是轉基因的代名詞,轉基因頭銜依然是金龍魚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作為糧油龍頭,金龍魚的市場價值不容置疑,“移民”之後它會在極大程度上政治脱敏。但擺脱微利魔咒,在天花板之下尋找更大的市場空間是金龍魚的新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