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戰爭:東北亞三國演義(中)_風聞
土狗嗅嗅嗅-2020-10-14 06:45
作者:陳郢客
轉載自西西河
“西藏過去是,現在是,將永是中國的一部分。”
這句話裏,“過去是,現在是”是事實陳述;“將永是”是國人的志向與願望。
畢竟,漢代就有漢人活動,唐代正式納入“安北都護府”管轄的“唐努烏梁海”地區(清代“稱謂”)一百年前亦“過去是,現在是”中國的一部分;然而經過《中俄璦琿條約》、《中俄北京條約》、《中俄堪分西北界約記》;以及1911年-1944年外蒙先獨立於中國,然後此地再獨立於外蒙,終大半劃為俄國界土。(“俄羅斯聯邦圖瓦共和國”、圖瓦共和國以西直屬俄羅斯的部分地區;蒙古“庫蘇古爾省”。)
我們這代人必須捍衞我們的疆域,並教育我們的下代人亦會如此;代代相繼,“西藏將永是中國的一部分”才會真正成為現實。
獨立的套路都是一樣的:邊疆地區,民族自決(blabla)——獨立(不過是他國附庸)——正式歸併他國——然後人家掉頭來嚴防死守……
若不信人家嚴密控制,且看海參崴,俄語稱符拉迪沃斯託克(Владивосток)。俄國得手後,幾十萬滿族、漢族、朝鮮人被殺或被強制遷徙。1958-1991年,蘇聯當局規定只有蘇聯人方可到訪該城市及居住,而且需從當局取得許可證方可進入。
這就是人家的珍惜嚴防術。此時你若提出“民族自決”的“公理”,人家會把你當小白的。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早起的蟲兒被鳥吃,“民族自決”彷彿“早起”,關鍵你是鳥兒還是蟲子?先把肉搶到嘴裏,然後儘快“消化”,天下鳥兒,都是這路章法。
東北清代是我國的領土。(自戰國燕國至西晉,遼寧地區一直屬於中國本土。隨後鮮卑族在這裏建立前燕、後燕,後被高句麗吞併。唐滅高句麗後,遼西重歸中國。北部“渤海國”之後,契丹、女真、蒙古等遊牧民族都曾出沒於此。永樂年間在黑龍江和烏蘇里江下游設立羈縻機構奴兒干都司,其南部則為獨立的女真族聚居地,當時有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三部。)滿族亦視其為龍興之地。隨滿人入關,為保衞“龍興之地”,特有駐軍。駐軍偏乏軍糧,1653年,順治皇帝開出優厚條件招募內地漢人移民關東。凡移民者,每人每月補助一斗糧食;開墾出來一晌土地,另獎勵六升糧食。攜50名以上移民者,“文授縣主簿,武授百總”。100名以上,“文授知縣,武授守備”。燕魯窮氓聞風踵至,短短15年人口增長3倍有餘。
當軍糧能夠滿足駐軍需要,1668年,康熙帝便關上了“移民”大門。(與美國綠卡類似,以政權利益定奪。)
關外大片土地已被開墾出來,沃野千里;關內人口膨脹,土地稀缺。貧苦人自然冀望移民以解倒懸。而乾隆帝為護衞龍興之地,發佈了全面封禁令,嚴禁關內移民關外。山海關只允許商人往來貿易,凡出入山海關者必須持有原籍或貿易地給發的印票,驗票放行。1661年,山東人均耕地面積尚有十餘畝;1766年至1887年,人均耕地面積始終不過兩三畝。豐年尚可活命,災荒之年人賤如紙。再強硬的禁令也敵不過人生存的熱望,禁者自禁,流者自流。不讓進,那就“闖”,所謂“闖關東”是也。1855年,黃河決口,河北、河南、山東災民遍野。同時,沙俄不斷侵我疆土(1856年即有《中俄璦琿條約》,侵略公式即“必須以實際佔領地方的辦法來支持俄國外交上的要求。”)。內憂外患,1860年,黑龍江將軍特普欽要求“解禁”,清政府順勢宣佈“移民實邊”。1878年,清政府解除漢族婦女移居關外之禁,至此大量漢人,拖家帶口湧入東北。
以我國三百年闖關東潮,便可以揣摩日本對東北垂涎久矣。沙俄粗胳膊粗腿,慾望無盡頭。日本土地狹長,別有一番熱望。自豐臣秀吉(1536-1598年)便有侵略朝鮮,進取平津,佔領華北的帝國設想。日本軍事家佐藤信淵(1769-1850年),則將吞併“滿洲”設為“大陸政策”的要點:“由皇國開發他邦,必由吞併中國而肇始……當今世界萬國之中,皇國最易攻取之地,莫過於支那國滿洲。……故皇國之徵服滿洲,遲早雖不可知,但其為皇國所有,則屬無疑,滿洲一得,支那全國之衰微,必由此而始。故以韃靼之後,始可逐次而圖朝鮮、支那。”(《宇內混同秘策》)
可怕的是,此非獨見,實乃一代精英的共識。吉田松陰主張,急修武備,一俟船堅炮足,北割滿洲之地,南取台灣、呂宋諸島。“致對俄美貿易中之所失,亦可由略地朝鮮滿洲而取得補償。”
1927年7月7日,首相兼外相田中義一以“訓示”的形式提出了《對華政策綱領》。中國赫然被分為“中國本土和滿蒙”。“關於滿蒙尤其是東三省”,“在國防上及國民生存上有重大利害關係”;“我國在該地區之特殊地位和權益有遭侵害之虞時,不管來自何方,均將予以防衞,要有不失時機地採取適當措施之思想準備。”
日本一直試圖通過軍事力量、經濟控制、大量移民,使其民族有朝一日能成為東北的主人。張作霖以每年招募百萬關內移民的速度爭競制衡。張大帥是東北海城人,對東北自有一番情懷。他曾以犧牲南滿、東蒙的權益換取了日本的扶植,最終卻因拒絕履行《日張密約》,於1928年6月4日在皇姑屯被關東軍炸死。關東軍本想趁亂有為,雲集奉天,“觀其耀武揚威之情,似有躍躍欲試之心。”張家人秘不發喪,燈火通明,盛裝以飾;直至張學良潛回東北,於6月11日易幟“青天白日旗”,蔣介石得以實現名義上的“統一”。
1931年,張少帥失東北,“不抵抗”誠為奇恥大辱;東北軍撤回關內,卻被安排“剿匪”。人心思鄉思戰,張少帥和楊虎城將軍攜手“兵諫”,國運為之一轉。東北命運實與中國危亡繫於一身,環環相扣。我們今日以為當然領土的“東三省”,從1894年至1950年,命運漂浮不定,險境橫生,其中若一環節有失,東北的結局便恐難以逆料。19世紀——20世紀,是“中央之國”轉型為現代國家的時代,老大帝國轉身不易,列強們又向來“趁你病,要你命”。人家軍事開道,“國際條約”挖牆角,“民族自決”賺吆喝,我們既拙於技藝亦拙於輿論,處處背光,噩夢叢生。
外蒙失在蔣介石任上,蔣先生自然脱不了關係;不過確切説,外蒙是一步步失去的。1913-1915年,袁世凱以承認外蒙“自治”的代價換得“宗主國”的主權。可惜我們這個“宗主國”既不能駐軍,亦不能移民;沙俄倒是樣樣自由。沙俄於外蒙,苦心謀劃久矣;外蒙事實上“獨立”,而默認“自治”現狀,“獨立”宛如崖邊之石,蓄勢欲下。1919年,徐樹錚趁沙皇倒台,駐軍外蒙,外蒙遂取消“自治”;然而曇花一現,自1921年中國軍隊撤出買賣城,再不曾進入外蒙。外蒙再次“獨立”,蘇聯迫不及待“承認”;此時直奉戰爭正打得熱鬧,張大帥亦困於內戰,有心無力。
1945年,美英考慮成本代價,希望蘇聯紅軍出擊日軍,此時不開高價更待何時?蔣介石政府亦有軟肋,希望得蘇聯之助,剿滅共匪(事實證明,意識形態固然重要,恐怕比不得國家利益)。半推半就間,1946年1月3日,國民政府公告“外蒙”獨立。(蔣介石同意讓步,談判的宋子文畏懼千古罵名,辭職脱困。燙手山藥擊鼓傳花,落到了可憐的王世傑身上,條約籤於1945年7月。)1946年1月5日,蒙古正式立國。
東北同樣亦是如履薄冰,一步步走來卻終得保全。
孫先生做反對黨的時候,固然提出過“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的口號;1912年1月1日,孫總統在《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宣言書》行施的卻是“五族共和”之政。(聽其言而觀其行,誠不誤我也)“國家之本,在於人民。合漢、滿、蒙、回、藏諸地方為一國,即合漢、滿、蒙、回、藏諸族為一人。……是曰民族之統一。”順時應勢,“合一爐以冶之,成為一大民族”,孫先生之洞見,啓迪後人,亦一脈相承。從民國政府而至土共,對待滿族亦甚得當,東北不失,亦得力於此。倘若偏狹報復,自相殘殺,中華苦痛而日俄快意,“滿洲國”之號召,未必僅是少數貴族迷夢而已。北平日偽時代,程硯秋寧可郊外種地,也不肯為日軍唱戲。老舍則別妻拋子,輾轉南下而至重慶,後又根據妻子經歷創作《四世同堂》,記刻日偽殘忍。“我是中國滿族人”的選擇自然不會投奔“滿洲國”而去;而國族認同亦和“五族共和”的國策息息相關。
東北不失,三百年闖關東移民潮亦居功甚偉。清代道光年間河北河間男子張允貴便是其中一員,而他的曾孫張作霖及其子張學良在20世紀20年代有心而為的“移民優惠”政策,不至於使大量移入的日本人、朝鮮人佔據人口優勢。
1945年,滿洲國覆滅,日本窮途,雙雄之勢不存。國民黨、共產黨、蘇聯、美國一桌亂局麻將。蔣氏為保政權,出讓大連、旅順港、長春鐵路權益30年;土共見識蘇聯手腕真意,放棄幻想,終於解放大陸。——此亦蘇聯所不樂見,實不能脅迫蔣氏政府獲取最大利益了。(蘇聯亦曾希望國共兩黨劃江而治,毋庸説這對蘇聯有利,毛公之“亦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亦別有深意。)1949年6月21日,劉少奇、高崗、王稼祥一行人前往蘇聯,斯大林為獲取東北利益,主動建議中共迅速佔領新疆。否則易於引起英國人的干涉,挑唆穆斯林一眾嘍羅起事。這次蘇聯“懇切”許多,1945年,人家是這麼和蔣先生談的:俺放棄對於新疆少數民族獨立傾向的支持,支持你這家政府,你得讓外蒙獨立!反正,外蒙獨立哪由你作主啊,你再唧唧歪歪內外蒙一起獨立!
1949年12月16日毛澤東親赴莫斯科,雙方就東北利益展開拉鋸戰。毛澤東利用英國、印度等英聯邦國家將和中國建交的消息向蘇聯施壓,亦以爭不過的外蒙解套東北(蔣氏政府亦知國際“公理”是要走“公投”程序的,最後以“公投”選擇讓步遁責。好嘛,1945年10月,381242張選票全票通過贊成外蒙立國!土共此時欲爭,人家再次把公投記錄甩出來,程序已走完,你要干涉別國內政嗎?實力不硬,“法理”鬱悶,徒呼奈何),1950年訂立新條約,30年之約截止到“1952年底”。然而,這一條約留了一個尾巴,蘇聯同意提前歸還長春鐵路,不過“在蘇聯的遠東地區受到戰爭威脅的情況下”,蘇聯可以借中國長春鐵路調動部隊。補天補鍋,誠不易也。蘇聯人的話語是:我已經“讓給”了你鉅額財產,放棄了我“應有”的權利,你如果連一條線路上調兵都不肯答應,那就別做夢了!
新條約的訂立,也直接改變了蘇聯的對朝方針。
1949年,蘇聯緊勒着金日成的籠頭,反對他以軍事手段博取朝鮮統一。1950年1月,在中蘇條約訂立之後,斯大林第一次表態,可以和金日成談談,並準備幫助他。若勝利,則蘇聯在中國“丟失”的利益朝鮮半島“有補”(仁川和釜山,可以替代大連和旅順港;若不能深入“東北”則可以掌控朝鮮半島)。若不利,鑑於緊張局勢,中國不得不請求蘇聯軍隊留駐旅大,而長春鐵路根據條約因戰事實際上亦“失而復得”。這個連環套非常“完美”,令人驚心。
急先鋒金日成錯估形勢,美軍迅速插足。金日成節節敗退。本一心一意“解放台灣”的土共,因美軍挑釁台灣事宜,不得不將目光轉投到朝鮮半島。中國的底線是:美軍不能越過三八線。若一味相逼,金日成軍隊不斷後撤恐怕要撤到中國東北境內(斯大林和周恩來會談時曾提出:戰事若繼續惡化,朝鮮同志並武器、物資不妨有組織、有計劃地撤到東北,以便於重新進入朝鮮。最糟糕不過,金日成可到東北組織流亡政府),更兼蘇聯出兵東北,辛苦奪回的談判成果亦要毀於一旦。
於是,本來土共為爭取蘇聯空軍相助不惜作態“為難”,然而當美軍艦隊抵達咸興海面,直指鴨綠江(中朝)、圖們江(朝蘇)的時候,中國不再扯皮,毅然通知蘇聯,我們出兵!
東北是中國的東北。“抗美援朝”是為東北的“主權利益”而戰,亦是為東三省不再陷於“戰區”而戰。這場戰爭之後,東北真正落袋為安,不再是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外人誰也不用惦記了。50餘年來,東北不像西藏那樣,被人大肆借題發揮(當然,宇宙上國近來不乏意淫);便要歸功於我們奮勇作戰的志願軍和領導人的艱難決定。
【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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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俄戰爭示意圖,請注意“咸興”的位置以及陸軍登陸“仁川”之後渡鴨綠江的行軍路線。】
《蕭紅作《生死場》序》
【記得已是四年前的事了,時維二月,我和婦孺正陷在上海閘北的火線中,眼見中國人的因為逃走或死亡而絕跡。後來仗着幾個朋友的幫助,這才得進平和的英租界,難民雖然滿路,居人卻很安閒。和閘北相距不過四五里罷,就是一個這麼不同的世界,——我們又怎麼會想到哈爾濱。
這本稿子的到了我的桌上,已是今年的春天,我早重回閘北,周圍又復熙熙攘攘的時候了。但卻看見了五年以前,以及更早的哈爾濱。這自然還不過是略圖,敍事和寫景,勝於人物的描寫,然而北方人民的對於生的堅強,對於死的掙扎,卻往往已經力透紙背;女性作者的細緻的觀察和越軌的筆致,又增加了不少明麗和新鮮。精神是健全的,就是深惡文藝和功利有關的人,如果看起來,他不幸得很,他也難免不能毫無所得。】
【現在是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十四的夜裏,我在燈下再看完了《生死場》。周圍像死一般寂靜,聽慣的鄰人的談話聲沒有了,食物的叫賣聲也沒有了,不過偶有遠遠的幾聲犬吠。想起來,英法租界當不是這情形,哈爾濱也不是這情形;我和那裏的居人,彼此都懷着不同的心情,住在不同的世界。然而我的心現在卻好像古井中水,不生微波,麻木的寫了以上那些字。這正是奴隸的心!——但是,如果還是攪亂了讀者的心呢?那麼,我們還決不是奴才。
不過與其聽我還在安坐中的牢騷話,不如快看下面的《生死場》,她才會給你們以堅強和掙扎的力氣。魯迅。】
《松花江上》 詞曲:張寒暉(1936年)
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
那裏有森林煤礦
還有那滿山遍野的大豆高梁
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
那裏有我的同胞
還有那衰老的爹孃
九一八,九一八
從那個悲慘的時候
九一八,九一八
從那個悲慘的時候
脱離了我的家鄉
拋棄那無盡的寶藏
流浪!流浪!
整日價在關內流浪
哪年,哪月
才能夠回到我那可愛的故鄉?
哪年,哪月
才能夠收回我那無盡的寶藏
爹孃啊,爹孃啊
什麼時候
才能歡聚在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