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 蟾異_風聞
极夜太阳风-2020-10-16 15:41
杜生,字子畫,冀州人氏。年十七,嘗就讀於舅家西廂,以備會試。
中元夜,生埋首多時,睡意漸至。忽聞女子踏歌,閨音嫋嫋。拭目,有少女立於院中,形貌昳麗。生訝然,問:娘子何人,何故三更至此?女不語,但淺笑嫣然。生啓扉入院,女奪門而出。生疾呼,女回首,邀生相伴。生趨之。
曾幾何時,步至荒野。女杳然不見,前方唯一枯井。井畔有桌,桶面,茶蛋置之。生飢腸轆轆,遂食,口味絕佳。
霧氣紛至,生難覓芳蹤,欲歸,忽聞女聲,縹緲若萬里之外。凝神苦思,音自枯井而出。步至井畔,頷首而望,井長數尺,深淺難測。猶疑間,有洪荒之力襲背,墜之。
涼風拂面,生驟醒。有白衣少年倏至,自稱呂氏,諱秀哲。姿容甚雅,言語委婉,絕類女子。生驚問,此間何處?少年曰,夷州也。生不解,夷州,華夏大島也,前朝流寇所據,去閩州200餘里,豈得由井入乎?
少年攜生入城。言及長序。杜生長少年一歲,以弟喚之。城池之中,屋舍儼然,車馬喧囂,若少時光景重現。呂郎問曰:中土有此路乎?市井有此繁華乎?杜生笑答:夷州,若中原二十年前矣!呂郎弗信,曰,吾聞中原窘困,民皆爭土而食,君何見欺?生恨其痴,不欲強辯。
未幾,至一豪舍。呂郎曰,此吾家也。呂郎引杜生入廳堂,呂公夫婦並長子俱在。生以禮見之。呂母,東瀛女子也,禮儀備至,然神色似有疏意。呂郎言及生所云中土人事,皆訕笑之。杜生自思,夷州阻於海天,迫於鷹魔,不通中原久矣。誤解至此,悲乎哀哉!
呂公曰:吾邦效泰西之國,以民主治世,中原弗極也。生請教“民主”之法,呂公曰:以四年為期,萬民票決,擇一國主耳。杜生曰:不過四年為民,一朝做主,易一首領統管而已。況夷州素為中華所轄,何來國邦之説。呂公不悦,全家悻悻然。秀哲曰:夷州,實為華夏正統也,禮教頗興。生雖雲願聞其詳,實不以為然也。
俄而,有婢子送茶至,生大駭,此前舅院所見之人也。婢子曰,公子久居冀州,何故至此?杜生曰,奉娘子召也。婢子曰,怪哉,吾與公子初逢,何來召喚之説。問及名諱,唐姓,閨字慧琳。慧琳雲,婢子籍貫中原,祖上因戰亂至此,思故土甚矣。生慮攜其同歸,以慰鄉思。呂公怒斥,饒舌婢,徒擾賓客,敢忘尊卑耳。唐女太息而退。
呂公有女,名秀蓮,年二八,待字閨中。聞杜生未娶,願許之。生以父母之意婉拒。黃昏,呂郎引生至南廂休憩。
是夜,生挑燈課讀,叩門聲至。啓門而視,乃一女子,狀若母彘,奇醜無比,自稱秀蓮,願與生共寢。生曰:吾與令尊,雖言及婚姻。然高堂未許,豈敢擅為?縱嚴慈相允,豈可未入青廬而同牀哉?秀蓮曰:無妨,妾自願慰安耳。生怒:蕩婦,何得荒淫至此!指門驅之,秀蓮悻悻而退。
生睡意全無,步至庭院。忽見秀蓮,躡入呂公書房。未幾燭滅,老喘嬌吟,不絕於耳。生無語,又至呂郎卧室。不意秀哲竟雌伏長兄身下,行龍陽之事。生長嘆,夷州自詡華夏正統,竟墮落至此,愧煞人耳。
狂生,夜深不寐,來庭院何為?杜生轉身,乃呂公夫人也。生無由以對,夫人寒笑,腰身以上竟化巨蟾,通體青綠,目若燈籠,血口頃至,臭不可聞。生大恐,一物飛來,射入母蟾眉心,青煙瀰漫。蟾咕咕而鳴,悽慘無比。俄而煙去,地上唯餘血水一灘,書刻“東風”木劍一柄而已。
慧琳驟至,執生之手,曰,此地不可久留。慧琳攜生至柴房,取墨色長衫,上書“張”字,命生換之。生更衣畢,隨慧琳入市井。城中,藍蟾、青蟾甚多,人跡寥寥。縱二三人,亦為蟾妖所欺。生怪之,慧琳曰:此即數典忘祖之徒,神靈共憤,化其為蟾。藍蟾甚黠,然不過詐取數金而已。青蟾尤毒,害命無數。公子既知詳細,若不離島,大難至矣。生大驚。慧琳曰,無妨。張翁已備良舟,送公子還鄉。
蟾妖極兇,卻視二人於無物。杜生甚異。慧琳曰,張翁豪爽仗義,鄉民皆以“安樂侯”稱之。妖蟾懼其手下多豪傑之士,禮讓三分,不敢造次。
慧琳剪紙為車,載生奔馳。頃刻已至濱港。張翁並眾人侯之。生並唐女見禮。張翁曰,鬱公何如?慧琳曰,獲罪蟾妖,陷囹圄三日矣。張翁一眾,莫不切齒摩拳。生雲,王有好生之德,屢欲招安,不意夷州光景,竟至如此。張翁曰:蟾妖自絕於中華,天人共譴。望王師早日征剿,救我等於水火。
輕舟已至,張翁促生登船。生欲攜慧琳同去。慧琳曰,不可,機緣未到也。汝先還鄉,後會有期。贈金釵為信。生無奈登船。水漲舟起,孤帆遠影。張翁並眾人遙拜,歌曰:悵遼闊之海天兮,望我中土。中土之不可見兮,唯有痛哭……

二八尺蟾妖忽至,稱奉偽國主英文之命,以長劍“雄三”襲舟。劍落船傾,生墜於海,不省人事。及至醒來,仍卧井畔。面桶,蛋殼猶在。生以南柯一夢,然手中金釵猶在。一騷娘路過,言及光陰,二旬已過哉!
少史氏曰:縱觀夷州人物,不論大小,皆受東瀛同化甚重,懼威而藐德,中原人視之,皆匪夷所思,不可理喻,既自稱夷國人,且躊躇滿志,何不舉旗立國,卻企踵美日權豪,甘做洋奴,欲與中原平首之狂,溢於言表,汝本中原一州耳,豈有平首之理乎?如此數典忘祖,必死無身之地,勿謂言之不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