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國家大權交給一個有個人魅力的業餘者的制度是非常危險的_風聞
西方朔-2020-10-16 08:54
原文題目:美國總統制的黃昏
原創 gauchewood 左思右想 10月1日
在30號TRUMP和BIDEN的第一場辯論, 被認為美國有史以來最混亂的總統大選辯論。不管是喜歡還是不喜歡美國的觀眾,心裏都會嘀咕:美國怎麼變這樣啦?
美國外交政策委員會主席哈斯(Richard Haass) 寫道:“這是我記憶中最讓人喪氣、最令人憂鬱和不安的90分鐘。如果你不擔心這個國家的未來,你沒在看(辯論)。”
不過,幾年前去世的新加坡資政李光耀 , 在他生前與記者的訪談中,直率地談到了美國政體的缺點,這些個缺點在他去世一年後川普的上台以及這幾年的施政,直到今天的總統辯論, 都越來越明顯。
李光耀和美國多任總統都有不少交往,而他對於美國的總統制度也頗多批評:
與議會制相比,總統制下誕生好政府的可能性比較低。因為在總統制下,你出現在電視上的個人形象起到了決定性作用,而在議會制下,比如英國,首相在當選之前是議會成員,也許是一位部長,民眾對他了解的時間比較長,瞭解得比較充分……他們對於候選人是什麼類型的人、是否具有內涵、講話是否真誠已經得出了一些結論……
而在總統制下,一些總統,比如吉米·卡特在競選期間頻頻出鏡,告訴選民我叫吉米·卡特,我是一位“種花生的農民”,我在競選總統。還沒有充分了解他,緊接着你所知道的事情就是他已經當選總統了
也就是説,本來政治就是個很專業的工作,需要很多經驗,然而總統直選可能就會選出只是某方面討喜的生手,那麼砸鍋的可能性就很大。
此外
如果一個人能夠以巧妙圓滑的方式把自己和自己的計劃展現出來,向選民承諾創造安全且繁榮的消費社會,再充分利用大眾傳媒,就很容易鼓動民眾選舉其為領導。競選已經成為一場形象包裝和宣傳的競賽……
而美國之所以選出TRUMP這樣的政治生手,卻就因為是他是形象包裝和宣傳的老手,幾十年來他一直是美國社會的關注焦點之一。這背後當然有種種原因,但也説明他的個性才能非常適合這種注意力遊戲。在選舉越來越娛樂化和兩極化的情況下, 這位天才的真人秀演員就登上了華盛頓和林肯的位置,其實這正是這個體系自然的邏輯發展.
試着分析一下,號稱懂王的TRUMP長期顯示的毫無根據的自信,卻正是美國人選舉他的原因。
美國伯克利大學2019年的一項研究顯示:即便一個人後來被證實,他是過度自信、他的判斷或者表現與事實不符,人們對這種人的好感,仍然會超過那些謹言慎行的人。而我們都知道,TRUMP無論是走路、握手方式還是神態語言,都會展示出極強的自信。
最著名的還是他的“全知全能”系列。他的口頭禪是“沒有人比我更懂某某某”(No body knows more XXX than me)。他公開説過的沒有人比他更懂的事情包括:風力發電、無人機、科技、建築、税收、基建、ISIS、銀行、貿易、核武器、政治……以及新冠病毒。
TRUMP在他的自信的驅使下,講述了一個個情節簡單明瞭的故事,在故事中只要民主黨/中國/墨西哥人這些人被擊敗,他就可以讓美國再次偉大。任何接受過媒體培訓的人都知道,第一條規則就是“內容要簡單,傻子都能看懂” 。他的簡單和自信不符合現實世界,但是能夠放鬆他的聽眾的神經 。
可是,美國人才濟濟,為何沒有更優秀的候選人來為國效命呢?李光耀指出的另一點是:
兩黨制最大的問題是,一旦落實,最優秀的人才不會選擇從政。參選得冒很大風險。競選活動會變得非常不文明,乃至卑鄙惡毒。如果你才幹超羣、事業有成,何必為了參選而冒這麼大的風險?不只賭上自己的利益,還會牽連家人。你也許寧可置身事外不趟這趟渾水,繼續過着好日子。
比如説和特朗普普競選的兩任民主黨候選人, 前總統夫人/國務卿希拉里被起了外號 “Crooked Hillary’ 奸詐的希拉里” ,前副總統拜登 被起了外號“ SleepyCreepy Joe打瞌睡的詭異喬”’,他們可都是年過七旬的世界名流,也得在競選中接受這樣的侮辱 。
經常有人開玩笑説,蓋茨幹嘛不去競選總統?可是人家富豪當得好好的,何必去受這份臭氣呢?最近莫名其妙已經做慈善被右翼罵得狗血淋頭了。
所以李光耀感慨道:
要在每一屆大選中説服最優秀和最有承擔的人挺身而出參選,是艱鉅的任務。如果甲隊,可能連乙隊也對政治避之不及,寧可專注於其他領域。如此一來,執政的就只能是丙、丁、戊隊了。
其實李光耀對於歷任美國總統的評價都不高 。
福特:是一個平庸的總統, 但他有很傑出的顧問,像亨利•基辛格和其他內閣部 長,所以他算是及格的。儘管他本人並不出色,他有一 支很好的團隊。
吉米•卡特。對於他我説得夠多了。“我的名字是吉米•卡特,我是 來競選總統的。”就這樣,他當上了總統。
里根:我很尊敬他。他沒有優秀的頭腦,但處事合乎情理。他總是安排能人在身邊,進而制定了良好的政 策。他懂得如何挑選能人,讓他們為他工作。
至於TRUMP本人呢, 不過是個入戲太深的真人秀演員。曾在布什政府工作的保守派人士邁克爾·格爾森(Michael Gerson)寫道,TRUMP的精神世界是“一個巨大、無跡的荒原”。也即是説,他談不上什麼理想和理念,就是想要贏而言 。他的特長就是運用自己參與真人秀節目的經驗 來塑造對其有利的公眾形象 。
然而這樣的人的當選,卻有可能就是美國這個制度的自然發展結果。
《槍炮.鋼鐵和細菌》的作者戴蒙德去年夏天出了一本新書《劇變:人類社會與國家危機的轉折點》,討論國家遇到危機的時刻做出的應對方式,也得到了比爾蓋茨的熱烈推薦 .。
對於他的祖國美國的危機,他花了整整兩章來討論. 他覺得, 大部分美國人確實都認為,美國確實正面臨一些嚴峻的問題 ,經歷一場漸進式危機。美國面臨的問題既包括社會層面和政治層面的內部問題,也包括國際關係等外部問題。
可是,對於危機的應對,美國的傳統優勢可能成為劣勢。
迄今為止,美國一直是現代世界中最幸運的國家,所以問題的一部分來自於美國對其輝煌歷史的傲慢。但這種傳統的幸運使得美國在對自己做出評估時也缺乏實事求是的態度。
許多美國人甚至自欺欺人,把自己國家的問題怪罪到別的國家頭上,而不是反思自己的責任。科學懷疑論在美國越發盛行,這是一個非常糟糕的預兆,因為科學基本上就是對現實世界的準確描述和理解。
(想想看,共和黨是世界上唯一否認氣候變化的主要政黨。沒有一個共和黨2016年總統提名候選人的角逐者表示願意支持進化論。)
在戴蒙德提出的影響一國危機處理結果的12個因素中
美國最缺乏的是向他國學習的意願。我們不願意以其他國家為榜樣,去學習它們在應對危機時所使用的不同方法。這跟我們堅持的美國例外論有很大的關係:具體而言,我們堅信美國是與眾不同的,其他國家的任何方法都不適用於我們。當然這是很荒謬的.
就這次疫情而言,美國本應該具備所謂的“後發者優勢”,完全可以借鑑其他國家的的經驗和教訓,從中總結可行的處理方法。可是呢?
而總統制/民間持槍等等,都是美國特有的制度, “美國例外説"使得很多美國人很難考慮,是否能夠像其他國家學習來解決這些問題嗎?
美國的總統制作為在十八世紀就出現的一種政治制度,其實是模仿當時歐洲國王的一個位置,只不過是選舉而非世襲而已。但是隨着兩百多年來社會複雜度的大大提高和美國地位的重要性, 這種把國家大權交給一個有個人魅力的業餘者的制度是非常危險的。
比如説,按照認知心理學的結論, 隨着年齡的增長,知識增長和神經功能損失彼此競爭,所以不同專業的人往往在三十來歲的中期工作最突出。不過四五十歲還是可以保持較高的智力活動能力。
大多數美國總統首次當選的年齡在50-59,極端值是肯尼迪43和里根69 ,2008年時47的奧巴馬和72的麥凱恩 。當初里根已經因為年老而被詬病,但是這次的選舉卻是在兩個七旬老人之間舉行。
在社會和技術變化如此迅猛的今年, 卻要讓這些過了十幾年退休年齡的老人不斷面對新問題做出實時決策,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所以, 三月份《外交政策》雜誌在一篇《美國能力之死》中就反思道
美國人需要反思這樣一個政治體系:獲得招募和獎勵的都是那些最善於將自己賣給出價最高的人。而正是這樣一個政治體系,花費了數月時間和數十億美元來為2020年大選做準備,卻最終要讓國民在三個白人老頭(那時還有桑德斯)之間做出選擇。就此而言,美國人應該反思:花費一整年的時間去選舉一個任期四年的人是否真的有意義?事實上,其他先進的民主國家都沒有采取這種方式。
而且由於美國的地位在世界上已經變得過於重要, 總統的決策關係到整個世界,然而總統的言行往往只是為了討好國內選民,眼界也往往侷限於國內問題。所以當初不管尼克松還是卡特,都需要依靠歐洲出身的基辛格和布熱津斯基來為國際政治出謀劃策。
然而面對着越來越國際化的問題,從全球氣候變化到疫情,需要全世界國家協調來解決,美國總統卻由於個人素質缺失而無法處理。
美國的總統制度其實是個老問題了。就多年後來看, 二戰後的美國總統都不咋樣,不過因為是第一大國的總統而帶上了個人光環而已。當戴蒙德在《劇變》中討論德國二戰後的成功轉型時,他不禁羨慕説
二戰之後的德國總理一直保持良好的判斷力。作為一個美國人,我對此深感詫異,因為在同一時代,美國卻出現了好幾個失敗或平庸的總統。
在七十年代,面對越南戰爭的潰敗,美國人對時任總統的質疑也曾經深入到對這個制度的質疑中去。兩次普利策獎獲得者芭芭拉塔奇曼(《八月炮火》的作者犀利地批評總統制,
我們把太多的父親崇拜寄託在了一個人身上,這個人既制定政策,也執行政策——沒有哪個國家還在使用這種制度。總統一職也無法吸納第一流的人才了
那假如像其他國家那樣採取沒有總統的內閣制呢?缺點就是它不能滿足美國人渴望一個父親、一個英雄、一個超級明星的願望。
我唯一能想到的解決辦法是在白宮設立一個禮節性的皇室家庭,或者乾脆把希望放到娛樂圈,要不然,大家就快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