韭菜,青黃不接_風聞
非凡油条-非凡油条官方账号-深度解读全球政治财经动向的前因后果2020-10-17 15:57
老,被養還是被啃
老張頭坐在村頭的榆樹下悶悶不樂。
年初剛剛送走老伴,突然少了一個人的家裏看起來變大了,可是時不時又讓老張頭覺得陪他大半輩子的老婆子還在屋裏的哪個角落悄咪咪地看着他。每每想到這裏他渾身難受,出來在院子裏曬曬太陽也比在屋裏受着無中生有的凝視來得自在。
藉着家裏做白事的機會,老張頭終於盼回了一年看不見幾次的老大,和幾年都看不見一次的老三。看着兩個崽兒跪在墳前哭得稀里嘩啦,老張頭也抹着眼淚,心裏又是傷心又是埋怨。傷心只是替老伴沒等到兩孩子回來而傷心,可埋怨就有説不完的埋怨了。
在飯桌前,老張頭心裏的氣接着酒勁全發出來了。他罵着兩個兒子不孝,老媽病了那麼久都不回來看一眼;他罵老大就知道在外面掙錢,我差你那個錢嗎,我差的是你的人;罵完老大又轉過頭來罵老三,一年到頭人也沒個消息,你也跟你二姐似的嫁出去了就不回來了?在做什麼也不跟我打聲招呼,要不是這次家裏出事了能把你叫回來,下次又得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老大沉默不語,老三臉上倒是笑嘻嘻,一邊堆笑哄着爹消氣,一邊摸着小女兒的頭,
“爺爺練嗓子呢,給爺爺鼓鼓掌,來。”
頭七過了,老大把一個看着挺厚的信封塞到老張頭的手裏,磕了三個頭,約定了下次過年再回來後,就坐上了當天的火車回了城。老三嘴上答應着“過年回來,過年回來”,臉上依舊笑嘻嘻地跟老爸道了別,順手還替老父親把信封的厚度縮減了一半,
“有借有還,囡囡就給你了爹,等我掙了大錢回來給你養老。”
一想到這裏,老張頭氣更是不打一處來,啐了一口。然後抬起頭來,看着不遠處老楊頭家的院牆。
老楊頭家當年因為超生沒少被計生委的人罰,差點連家裏唯一一口吃飯的鍋都被拿走,一家幾口全靠村裏鄉親救濟才撐下來。老張頭雖然自己也被罰了,但是他想不懂為什麼老楊頭家還要生那麼多。
現在他明白了,老楊頭的幾個小子現在也在外面打工,時不時地就給老父親寄回來點城裏的新奇玩意,雖然一個人掙得不多,但是禁不住家裏人多啊,人人都出一份力,老楊頭每的生活過得有滋有味,更不用説過年時候家裏有多熱鬧了。
“同是多生了孩子,怎麼自己的孩子就這麼不管老子?”
人比人氣死人,老張頭想到家裏現在只剩自己了,就更鬱悶了。但是袖口的拉扯又把他帶回了眼前的現實,他想起了家裏也不完全是隻有他一個人,低頭看了一眼孫女説:
“走吧囡囡,回家吃飯。”
就是不缺人
21世紀前十年的中國,伴隨着GDP的高歌猛進,踩着島國鄰居的肩膀,站到了世界經濟第二的位置。有人歡欣鼓舞,説是勤勞的中國人民創造的奇蹟。這話沒有錯,如果沒有豐富的人口源源不斷地上前,堵住製造業好似無底洞一樣的用人缺口,中國的經濟成就可能來得還要晚一些。
2010年,中國15到64歲的適齡勞動人口比重達到歷史上最高的74.5%。在此以前,中國一直處於廣大經濟學家們津津樂道的人口紅利期內:從1982年開始的總撫養比的逐年下降,意味着源源不斷的勞動力供給和越來越高的儲蓄率;由計劃生育政策形成的低生育率使得自政策執行以來新生人口大幅減少,和在1963年後到來的第二波人口出生潮中誕生的,遠遠未到退休年齡的大批適齡人口,共同扛起了編織GDP數字的光榮使命。
低生育率為廣大勞動力們降低了一筆不小的撫養成本,第二波出生潮裏最小的一代,也離法定退休年齡遠到不知哪裏去了。“少嬰兒+少老人”的撫養人口空窗期,讓勞動人口作為勞動力發揮了其最大的價值。
源源不斷的生力軍讓中國的勞動力便宜得跟不要錢一樣,這一批用完,再換下一批繼續發光發熱。也難怪當時會有人説出“中國什麼都缺,就是不缺人”的這種驚人言論。
人力資源過剩是眾多中國得以經濟騰飛的秘密之一,過剩的勞動力與當時政府最愛的投資驅動型經濟一拍而和,勞動密集型的第二產業在東南沿海遍地開花,GDP的每一個數字裏都有着流水線工人的一滴汗水。
怎麼投資都能掙錢,自然也就沒人有動機去改變現有的經濟模式和產業結構。
在勢頭一片大好的情境下,就好像老張頭的大兒子沒日沒夜的在流水線上給球鞋貼牌一樣,老大在想自己一個小時能貼多少雙鞋,能計上幾個件;工廠主在想怎樣能又多又便宜地招到像老大這樣的工人;而最終能入經濟學家們法眼的,還是那些能夠發光發熱的適齡勞動人口,他們是作為統計數字而存在的人。
人們關注到的永遠是那些奮鬥在車間流水線的一線工人們能夠創造多少的財富,以及這種勞動力用起來毫不肉疼的日子到底能夠堅持多久。
只是大家可能都忘了,在遠離流水線的地方,還有一個住在並不靠海的村子裏,每天坐在村頭榕樹下,望着天空的老張頭還有他的孫女。這兩個人影響着老大和他的僱主以後還會不會再有錢掙了。
誰動了我的奶酪
不能否認的是,到現在為止老齡化的勢頭都是強勁的。從1953年到2017年,65歲到69歲的低齡老年人口是老年羣體的主體,比例始終保持在40%以上,直到近年才下降到39%前後,而低齡組的下降就自然而然地意味着高齡組老年人口比重的上升——人總是要長大的嘛。
但是人一長大對於繼續發光發熱而言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人口紅利存在的基礎是總撫養比維持於低位,老年人口撫養比增高,相應拉低的就是勞動年齡人口的比重。這個論點也並不是空穴來風:從2010年的頂峯開始,適齡勞動人口比重開始下降。今年是第七次人口普查的開展年份,有學者估計從2010年到今年的10年間,適齡勞動人口會減少2900萬,到底會是多少,我們可以拭目以待,但可以肯定的是減少的趨勢是停不下來了。
老齡化帶來的不僅僅是勞動人口的減少。伴隨着65歲以上的高齡人口比重的增加到來的,是越來越多的老年人羣體的出現。而像老張頭這樣膝下子女離散的老人只會越來越多,以至於人口學家們特意前來為他們貼上了空巢老人的標籤。
根據2010年人口普查數據,中國農村65歲以上的老年人口中,空巢老人人數超過2000萬,空巢老人率超過32%。
老張頭一邊盼着兒子能夠早點回來多陪陪自己,另一邊又不得不讓孩子在外打工賺錢維持經濟來源,這是大部分空巢老人的心理寫照。不是所有都能像老楊頭一樣成功地養兒防老,大部分的老年人更像是老張頭這樣在困境中鬥爭:經濟來源不穩定,醫療護理得不到保障,精神慰藉得不到滿足,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
老齡化帶來的不僅僅是孤獨的老張頭們,下一個給老大埋頭賺錢使絆子的,就是社會養老保險。
早些年在坊間,有關退休金大舉入市的傳聞就已經不絕於耳,這些年依舊是老一套的説法,人類的本質其實還是復讀機,進不進市這個事情其實和我們關係不大,無非就是再被莊家割一次韭菜,但是養老金的改革,是真的要把韭菜連根拔起了。
市場經濟改革改革,在革了計劃經濟大包圓的同時,養老保險的形式也被一併革新,改為雙軌制。但其中的問題是,地方財政負責的統籌賬户不存在流動性,能帶走的只有自己的個人賬户部分,而之前無論是企業或是自己交過的養老保險裏,又有很大一部分劃入了統籌賬户裏。
假如個人的工作發生了變動,因工作原因的流動而導致工作地也發生變化,最後的結果只會是曾經大部分的養老金被用於填補地方統籌賬户的虧空。
改革的時候説要“老人老辦法 ,中人中辦法, 新人新辦法”,但老人們沒有為個人賬户繳過錢,這筆空白的養老金缺口就要靠新晉的勞動力填補。如果總會有新人入場,會有人來填上這個缺口的話,那這個體制其實也不會有什麼問題;但還有一個現狀不要忘記,勞動力在逐年減少,而這些問題只會伴隨着高齡人口比重的增加而不斷嚴重。
人口紅利的奶酪就要吃到頭了,誰又知道我們是不是那隻還在疑問是誰動了我的奶酪的小老鼠呢?
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有人説了,説現在人太多了,但是不要緊,一切可以交給時間。等到2050年中國步入發達國家行列之後,人口規模都能降到10億以下,再加上本來我們生的就少,到時候也沒這麼多人了,我們的生活不也就跟着發達了嗎?
人口結構平衡的下的人口總數變少,和人口結構失衡下的人口總數變少,完全是兩個概念。
拿人口學常用來説事情的人口金字塔來打比方,以倒金字塔的狀態步入2050年,跟以正金字塔,或者是以紡錘形的形態進入發達社會主義的未來是完全不一樣的。
現實中人口變遷導致人口結構的變化。假定如果要控制人口數量,那肯定都想留下最合適的人口成分,那什麼是合適和不合適的人口?在現有的語境下,拋去能夠轉換為勞動力的適齡勞動人口,自然也就只剩下了高齡人口和新生、低齡人口。誰是最合適的人口成分不言而喻。
想控制人口數量,一個方法是自然等待,在時間的流逝下自然減少(高齡)人口數量;另一個方法是人為控制不合適的人口的數量。前者的等待需要較長的時間,後者的方法就連主張控制人口增長的祖師爺馬爾薩斯都覺得罪惡。
馬爾薩斯的辦法是,依靠貧窮(對於撫養的憂慮、可能的社會地位下降等遵循道德的事前抑制)、罪惡(墮胎、避孕、棄嬰殺嬰及戰爭等事後的人為遏制)以及瘟疫、饑饉等“天災人禍”進行遏制,可以使人口與生活資料返回正常比例。
按他的想法,大家都是無差別的減少,少誰都一樣,別少我就行,反正你沒了還會有新的人頂上來,這樣一講就像極了遙遠的東方國度地裏某種綠色植物。
馬爾薩斯看到了人口增長和土地生產之間存在的根本矛盾。但是人和人口不是靜止不變的,人為地減少新生人口的數量看似一時阻止了未來可能到來的出生潮,其實是飲鴆止渴。
人需要成長的時間,沒有一生下來就能為國家發光發熱的超人寶寶。小孩會長大,大人會變老,人為減少新生人口的結果只能是倒金字塔的頂端再也沒人接盤了——除非我們也能像美歐日一樣放開外來勞動力的引入。
只是先看看還在被我們踩着肩膀的島國鄰居,各種苦活累活已經快被勤勞的中國人和大批越南人都承包了。日本已經算對移民接受程度較低的國家了,接受的還基本都是文化近似的移民。法國大街上的非洲人、德國那些德語都説不順溜的土耳其人、美國的中南美洲非法移民都引發了其所在國右翼的不滿,引發了政治問題。
畢竟老齡化是世界性的問題,蔡昉最近的演講也提到了,全球經濟停滯的問題根源是全球的老齡化趨勢。
中國顯然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大家希望看到的肯定不是老年人口撫養比率的增高,而是勞動人口和少年人口撫養比提高。
於是二胎政策出現了。
“再不撒點韭菜籽,可就真沒得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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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