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鬱症不能上飛機，這是什麼道理_風聞

　　作者 | 徐觀

　　“春秋航空公司員工故意刁難、歧視抑鬱症患者，不許抑鬱症患者登機，導致患者可能無法就醫。”

　　14日凌晨，於先生在微博發文質疑航司做法，引發了輿論關注。

　　於先生的女友本來就是為了前往南京求醫，才準備乘坐春秋航空13日下午從威海出發的9C8743航班，誰料卻正好因為患病這一事實被拒載——等待登機時，由於藥物副作用而手抖，被航空公司工作人員發現。

　　雙方各執一詞。

　　春秋航空方面回應，拒絕載運旅客的原因並非僅僅因為抑鬱症，而是評估了乘客當時在現場的激動情緒表現，基於安全考慮做出決定。

　　於先生則説，女友正是因為工作人員的話語而害怕無法登機，而急哭的，情緒也很快平復。

　　15日下午，他對南風窗記者表示，候機時兩人還有説有笑，並非無法安撫。他希望能公佈現場完整的監控錄像，還原當時的情況。

　　於先生微博質疑春秋春秋航空回應與事實不符

　　從航空行業角度看，評估特殊旅客的身體和精神狀況是否危機飛行安全，從而決定是否拒載，乃是慣例。

　　輿論注意的顯然不是一場常見的糾紛，而是一個社會温度的問題，弱勢人羣是否非但沒有獲得必要的照顧，反而被社會規則所排斥？

　　急速變化的現代社會生活，催生着越來越龐大的抑鬱症患者羣體。抑鬱症患者，一般不具有對外部的攻擊性，而是在行為和心理上主要表現為自我傷害，在社會印象中，這是一羣善良而可憐的人。

　　人們很清楚，道義上，我們應該施加愛，不是給他們增加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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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機被拒

　　當天15時許，於先生和女友來到機場，登機時間預計為16時30分。其女友幾年前患上抑鬱症，經過一年多的治療已基本康復，每月仍需按時就醫併購藥。此行就是為了次日上午到南京就診。

　　在過安檢時，安檢人員第一次發現其女友在翻找包裏物品的過程中有手抖現象。於先生回答“是因為服藥副作用導致的神經問題”後，通過了安檢。

　　登機並不順利。

　　15時50分許，春秋航空一位劉姓工作人員開始向於先生及其女友詢問情況。

　　於先生如實回答了女友的抑鬱症病情。接下來，劉某某又向女友詢問了病史。

　　據於先生回憶，劉某某在登機口不停詢問隱私病情，當時周圍還有很多候機的旅客，全然不顧及抑鬱症患者的心理狀態。

　　為了按時登機，女友還是按照要求向劉某某提供了疾病證明、相關藥單以及近期乘坐航班記錄。

　　“你怎麼證明自己抑鬱”“為什麼會抑鬱”，面對一個個尖鋭的問題，再加上擔心無法登機，女友忍不住哭了。

　　16時20分，劉某某打電話向機長彙報。此時一位機場工作人員帶他們到另一登機口，告知待會可以從該口登機。

　　其女友的情緒也已平復，兩人以為終於可以上飛機了，開始安心等候。

　　但20分鐘過去，仍沒有人通知兩人登機。於先生回到原登機口詢問，劉某某這才告知，機長已經決定拒絕登機。隨後雙方再度發生爭執。

　　於先生出示的就診預約記錄

　　於先生開始與春秋航空客服人員進行溝通，對方同意給兩人改簽至14日下午的飛機。於先生不明白，既然已經拒載，為何又可以改簽？

　　但這樣改簽會錯過掛號時間，於先生當場提出訴求：“要求春秋航空公司安排改簽在明早之前到達南京的飛機，或者換成動車高鐵，否則就承擔無法及時就醫賣買藥的責任、賠償損失。”

　　得到的解決方案卻是隻能退兩張機票的款。

　　溝通協商無果，他們決定先自行連夜乘坐高鐵趕往南京。兩人一路倒車折騰，次日上午9點多才到南京。女友在路上哭了一路，情緒非常不好，還產生了嚴重的輕生傾向。

　　於先生告訴南風窗記者，他這兩天一直忙着照顧女朋友，她的情況才稍微好了一些。直至15日下午，春秋航空公司方面沒有和他有過任何溝通交流，也沒收到機票退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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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投訴”

　　14日晚，春秋航空公司也針對拒載一事發布了情況説明：“在旅客情緒比較激動、病情不明，沒有專業醫療意見的情況下，出於對旅客本人健康和其他所有旅客飛行安全的考慮，謹慎地做出這一遺憾的決定。”

　　春秋航空公司發佈情況説明

　　春秋航空方面稱，10月13日，機場安檢員發現旅客在安檢過程中雙手抖動現象比較嚴重，地面服務工作人員在登機口找到該旅客關切、詢問。

　　根據公司旅客運輸規定，工作人員瞭解旅客既往病史、近期乘機情況和安慰旅客。過程中，該旅客及其同伴情緒激動，旅客本人雙手顫抖，在登機口喊叫，引起周圍旅客向工作人員投訴，並有同航班旅客見此情形，向工作人員提出不願意與其同機的要求。

　　鑑於工作人員多次安撫旅客，旅客情緒仍無法平復，基於安全因素，春秋航空勸退旅客，辦理了機票全退手續。

　　於先生對南風窗記者否認了説明中的情況。

　　他強調，當時他們情緒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從爭執結束到正式告知無法登機前，劉某某沒有與兩人有過任何交流。所謂的“多次安撫”，只是幾位機場工作人員前來送水，安慰了幾句。

　　按照於先生的説法，雙方在登機口發生爭執後，工作人員曾告知有他人投訴。

　　“我覺得這不能作為拒絕我們登機的理由，為什麼有其他人不願意跟我們一起坐，就要拒絕我們登機？”

　　他對於航空公司認定旅客情緒無法平復的方式表示質疑，希望能夠得到合理的解釋，“我們要求春秋航空及劉某某賠禮道歉並且賠償對我女朋友身體和精神上造成的損失。”

　　目前在情緒激動的認定爭議以及是否工作人員不當詢問引發乘客情緒激動等細節上，乘客、航司雙方説法仍存在着一定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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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來判斷？

　　春秋航空公司拒絕承運是否不當？

　　《中國民用航空旅客、行李國內運輸規則》第三十四條規定：“傳染病患者、精神病患者或健康情況可危及自身或影響其他旅客安全的旅客，承運人不予承運。根據國家有關規定不能乘機的旅客，承運人有權拒絕其乘機，已購客票按自願退票處理。”

　　從精神醫學專業角度而言，“精神病”等同於“精神障礙”。精神分裂症等嚴重精神障礙和抑鬱症焦慮症等較輕的精神障礙，都叫精神病。

　　廣東深和律師事務所律師王亞中認為，“拒絕登機沒什麼問題，是由航空公司依法決定的”。他表示，飛機上醫療條件有限，中途也不能説降落就降落，拒絕某些特殊病人登機是對病人負責的表現。

　　廣東金宏橋律師事務所主任律師趙善啓分析，承運人是根據上述規定不予承運。“航空器非常特殊，如果出現問題往往會造成重大事故，所以有特別規定。”事件中該乘客身體狀況是否適合乘機，應根據其當時的健康情況是否可危及自身或影響其他旅客安全作出合理判斷。

　　所以説，機長有拒載的權力。

　　現在看來，航空公司給出的拒載原因也並非抑鬱症。

　　“實際規章上沒有明確抑鬱症不能登機，航空公司也不會僅僅因為抑鬱症拒絕載運旅客。”春秋航空發言人張武安在15日回應媒體時明確，拒載是因為旅客在現場有激動情緒表現，最後基於旅客本人健康、公共安全考慮決定。

　　部分網友表示能夠理解航空公司做法

　　實際上，國內航空公司普遍都允許抑鬱症患者乘坐飛機。

　　中國國航、東方航空的客服人員對南風窗記者稱，對於抑鬱症患者沒有特別規定。南方航空公司建議抑鬱症患者先自行詢問醫生是否適宜乘機。能否乘機，最後都要依據工作人員對當日旅客狀況的判斷。

　　不過，春秋航空客服人員建議，抑鬱症患者在乘機當天要提供醫療診斷證明書。該證明需由區縣級及以上醫療單位填寫旅客的病情及診斷結果，且要經過醫生簽字和醫療單位蓋章，還得在航班計劃起飛前96小時之內開具的才有效。

　　原來想坐飛機，最靠譜的還是帶上一份證明。

　　但廣州醫科大學附屬腦科醫院社區精神科主任周亮表示，醫生沒有能力做出這種判斷。“醫生只能判斷患者目前的病情是什麼樣子。如果我寫個證明，該患者目前可以坐飛機，萬一他出現與疾病完全無關的過激行為，醫生能承擔這個後果嗎？”

　　周亮認為，航空公司從安全角度出發，拒絕可能危害自身或他人安全的乘客登機，是完全合理合法的。但能否乘機的判斷，不應該基於乘客是否有診斷而作出，而是應該基於乘客當時的表現。

　　“換句話説，沒有精神障礙診斷的乘客也可能造成威脅，有精神障礙診斷的乘客完全可能不造成任何威脅。精神障礙診斷不等於會危害自身或者他人的安全。”

　　拒載是嚴肅的事情，法規也沒有問題，但在實際執行中，往往就會導致一種結果：要麼出具一個根本無法出具的證明，要麼就由航空公司自由裁量。

　　倘若在現實中這是普遍操作方式，那麼本來無意排斥弱勢人羣的法規，就被人為扭曲為一種排斥工具。

4

　　他們需要什麼

　　“果然，到哪都不會被理解。”這是有些抑鬱症患者看到這一消息後的反應。

　　如果於先生所言屬實，經過治療後的女友，在此事後又重新產生了輕生的念頭，這是令人難過的。

　　飛機上那位不知名的投訴者，在此次事件中其實起着一個隱性的關鍵作用。相比航空公司，不特定的人對抑鬱症患者的態度，更能代表社會意識。

　　出於自利本能和對疾病以及真實情況的不瞭解，隱形的社會排斥，的確存在，但就抑鬱症而言，排斥所涉及的對象數量，也不可謂不龐大。

　　據世衞組織統計數據，全世界約有3.5億名抑鬱症患者，這是全球的常見病。在我國，抑鬱症患病率達到2.1%，患者數也在快速增長。

　　心理疾病患病人數逐年增多的同時，公眾對常見精神障礙和心理行為問題的認知率卻比較低。很多人都聽過抑鬱症，但對抑鬱症仍存在誤解和歧視，常常戴着有色眼鏡去看待患者。

　　一般而言，單純抑鬱症患者不具有對外部的攻擊性，疾病後果主要表現為自我傷害。

　　像其他常見病人一樣，抑鬱症患者需要多一些寬容和理解。所有病患都需要愛，而對於抑鬱症患者而言，愛的意義和作用，也許會更大。

　　幾個近期實例，很能説明問題。

　　10月8日晚，一名女孩癱坐在南京地鐵鼓樓站站廳，臉色發白。民警邱天上前詢問，他根據女孩手機的聊天記錄，推斷其出現情感糾紛。邱天安慰她：“小姑娘，聽我一句勸，我們都是過來人，談戀愛分分合合很正常。”

　　簡單一句話，打動了女孩，她告訴民警，自己“藥吃多了”。

　　原來，她患有抑鬱症，因與男友發生感情糾紛，心情低落，便將隨身攜帶的60多粒藥物一口氣吞下。

　　邱天見情況緊急，立即撥打120，第一時間將其送至醫院洗胃，並且馬上通知了女孩的父母。女孩父母趕來後，緊緊抱住病牀上泣不成聲的女兒：“一切有爸爸媽媽呢。”

　　女孩被及時送往醫院，獲得了救助

　　醫院稱，若送醫搶救不及時，後果不堪設想。

　　5月7日，遠在異地的一名網友給杭州錢塘新區下沙派出所打來報警電話，聲稱在刷短視頻時刷到一名抑鬱症患者吃了安眠藥自殺，定位在杭州。

　　3分鐘後，派出所又接到另一通報警電話，聲稱刷微信朋友圈時看到一條好友吃安眠藥自殺的信息。

　　兩條同樣內容的報警電話引起警方重視。民警經過核查確認後，立刻趕到現場找到當事人。

　　原來長期患有抑鬱症的王某因當日未正常服藥，病情發作，就服用了30餘顆安眠藥。所幸因救助及時，王某脱離了生命危險。

　　這兩者，都是規則因為人的自覺，而散發着人道主義精神的光輝的表現。

　　它們也提醒着我們共情的重要性，如果沒有共情能力，人們很可能一不注意，就成為了社會道義木桶裏最短的那塊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