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循環只是對全球化逆流的止損嗎_風聞

中國正在推動經濟的雙循環，這是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中國近40年的高速發展得益於經濟全球化，歐美經濟過去40年也從中得益，這是世界歷史上比較經濟中的互益理論的最大實踐。但中國崛起實質性地改變了現有世界政治經濟秩序，觸發了美國對維持霸權和歐洲、日本、澳大利亞對維持既得利益的憂慮。奧巴馬推動TPP是美國精英對中國崛起的應對，特朗普大打貿易戰則是美國草根對抑制中國崛起的理解，新冠觸發的歐美經濟大滑坡激化了美國對中國的全方位打壓，歐洲、日本、澳大利亞趁機跟進。中國確實需要極大地加強國內大循環，緩衝外經貿方面的逆流，但止損不是唯一原因，從長遠來説，這甚至不見得是最大的原因。

中國已經是無可置疑的世界工廠，而且具有世界上最完整、有效的供應鏈。這個地位是掙來的，不是任何人給予的。一些輕紡工業正在從中國向東南亞和南亞轉移，但這是與中國“裏應外合”的，並非完全是被搶過去的。最初的動力是中國勞動力和環保成本提高，後來才有迴避貿易戰火力的問題。

曾經有一個時期，中國製造代表低質低價，現在這已經不是問題了，要什麼有什麼，只是一分價錢一分貨。在一般製造業方面，中國製造完全有能力製造最高質量的商品，而且依然比歐美的同類產品價格更加低廉。當然，這低廉是相對的，中國還有大量價格更加低廉但依然相當好用的中檔產品，以及價格低於世界海平面的超級廉價產品。

這樣寬大的產品譜系使得中國製造難以一言以蔽之。事實上，中國這個世界工廠是雙軌制，一條軌道上運行的是外貿導向的企業，另一條軌道上運行的是內貿為主的企業。外貿導向軌道上的高質量商品有一部分溢出到國內市場，內貿為主軌道上的超級廉價產品也有一部分外銷到價格壓倒一切的外國市場，所以外貿、內貿不是絕對的，但兩條軌道也是事實存在的。

值得注意的是，在部份高檔和中檔產品軌道上，內外貿正在逐漸並軌。比如説，OV手機就是內外統一的，沒有專為出口或者內銷市場生產的；阿迪達斯、耐克、李寧也是。這也不侷限於消費品製造，在隧道挖掘機、港機、重化工、汽車等方面，也是內外貿並軌的。毋庸諱言，中國一般製造業中面向外貿的還是不少，包括貼牌和代工的。外貿市場利潤豐厚，渠道穩定，在正常商貿環境下營銷風險較小。但時代變了。

首先，中國人的消費能力大大提高了。儉省永遠是優良品質，但商品質量、款式也越來越重要，中國人對低質低價的容忍度已經很低了。其次，在外銷渠道受阻的時候，要麼產業轉移出去，要麼銷路轉移進來。中低端的產業轉移到東南亞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了，卓有成效，但也問題多多。東南亞並沒有完整的供應鏈，中國服裝在90年代已經相當發達了，但高級面料、拉鍊、紐扣還需要從日本、韓國進口，越南、孟加拉等現在也是一樣的情況，要建立供應鏈則需要從石化開始，路長着呢。然而，從中國供應鏈供貨依然會受到原產地佔比限制問題，美國已經在堵這個漏洞了，歐洲不會太遠。高端產業則本來就沒有想轉移。

真正能做的只有把銷路轉進來了，這當然包括國內產能，也包括已經轉移到東南亞的產能，這就一方面對國內市場形成倒逼，另一方面對國際市場形成倒逼。

對國內市場的倒逼是消除不合理的“進口”差價，或者説洋品牌及高檔品牌的不合理溢價。這有助於逼迫國內相關產業的提升，壓縮低質低價的空間。這是提高一般人生活成本的，但也是提高一般人生活質量的。這更是符合供給側改革的，促進供給側和需求側的有利互動和共同上升。大幅度提高人民收入和生活水平本來就是改革開放最基本的動力，長期把國內消費主體鎖定在低質低價是不對的，也是行不通的。

對國際市場的倒逼是在壓縮國際零售市場和供應鏈的不合理利潤空間，強迫國際市場向中國市場趨同，使得世界經濟按照中國的節奏和定價權運轉。大的零售鏈有自定價的空間，但如果太離譜的話，必定有新的挑戰者出現，用薄利多銷擠佔既有零售鏈的空間。對於既有零售鏈來説，這就是合法走私的衝擊，很難抵擋，只有趨同才能生存。

不管是什麼樣的經濟結構，消費端都是最終吸收所有產能的地方。中國市場儘管大，但還沒有對國際市場形成重心作用，正是因為雙軌制。除了少數電子產品（手機、相機、筆記本等），中國的消費品在很大程度上是與歐美市場脱節的。但從出口轉內銷開路，雙軌合併，並吸引國際品牌的主體產能（不管是在中國還是在東南亞），把具有國際品牌資質的中國品牌提升到國際品牌同等位置，中國市場的體量和重心作用就體現出來了。中國的14億人口即使人均消費力還達不到歐美水平，也將產生巨大的萬有引力，而這萬有引力隨着中國人均消費能力的提升還在迅速增強。

歐美、日本甚至印度都在考慮供應鏈分散化的問題，要避免供應鏈過度依賴中國，但這是從各國作為終點市場來考慮的。製造商的考慮是所有的終點市場。這和星系一樣，如果有一個太陽存在，其他星球不管如何自轉，或者圍繞行星公轉，最終都只能圍繞太陽公轉。這就是萬有引力的作用。雙循環在戰術上止損，在戰略上正是要把中國從地球變成太陽。這不是消極迴避歐美對中國的圍堵，而是要使得全世界的供應鏈不是從中國出發，就是導向中國。歐美、日本、印度能做的頂多是拉出一些支鏈。

這也是人民幣走向世界的契機。在中國市場做生意，自然用人民幣。從中國購買商品，也應該用人民幣，缺口用本幣購買人民幣。中國作為足夠大宗的買家的話，大宗進口也應該用人民幣結算。現在的中國外貿不管進出口統統用美元結算是不對的，在歷史上有過積極作用，但在中國經濟和外經貿在世界上佔比已經舉足輕重並存在大量順差的現在，繼續用美元結算導致一系列問題：

1、 必須購買美債或者美元資產以消費美元儲備

2、 必須發行等價人民幣支付給國內出口商，造成輸入性通脹

3、 把中國外經貿的結算和轉賬控制權交給美國

只有中國外經貿用人民幣結算和轉賬才能根本擺脱這樣的問題。中國並不想推翻美元系統，只是要在金融世界裏也實現多極化。

過去幾十年的經濟全球化對歐美、日本、澳大利亞等西方發達國家也是有益的。西方發達國家經濟發展動力不足，社會負擔沉重，靠內循環根本拉不動經濟，是廉價的中國出口抑制了西方發達國家的通脹，支付了西方發達國家的社會負擔，甚至還包括軍費開支。中國實行雙循環後，西方發達國家儘管單方面限制與中國的經貿交流，這不僅不能阻止中國的發展，反而增加了自己的發展負擔。

所謂中國轉向內循環為主會喪失經濟活力是多慮了。經濟活力的來源是健康的競爭，中國市場的競爭烈度可算世界之最，創新活力也在激烈競爭中極大地激發出來，這在數字經濟和生活數字化領域尤其體現出來，中國在電子支付、電商方面已經世界領先，但在智能家居方面不大為人注意，或者説已經習以為常，而根本沒有注意到實際上也領先歐美了。在手機和應用方面，如果不是美國下絆子，中國軍團已經碾壓三星和蘋果了。

這也帶出內循環的另一個方面。改革開放使得中國得益於全球化，也使得中國科技與工業發展用上了來自西方的枴棍。曾經有一個時間，借雞生蛋是很流行的説法。問題是這只有在出借雞的一方也得到蛋了，而且得到的更多，才會肯繼續出借，否則就覺得吃虧了。現在正是這樣，西方認為中國得益更多，甚至損害了西方的利益，就要把雞收回了。但中國有了足夠的蛋，也可以自己孵小雞了。由於中國在養雞的過程中得到很多經驗，小雞孵出來之後，會成長更快、更好。這是正在發生的，只是還差高端芯片這最後一窩小雞。中國並不介意雙中心的全球化，但美國堅決要脱鈎，最後必定是把自己甩了出去，那就怨不得中國打造排他性的全生態了。

中國經濟實際上已經進入科技拉動的階段了。如果説高鐵、超級盾構機、超級港機、大跨度橋樑等還傻大黑粗的話，5G、新冠疫苗、新能源、阿里雲數據庫、數字人民幣等則代表了未來。這還只是開始，中國人的想象力和創造力才剛開動，才剛從埋頭追趕變為抬頭看路。

説起來，過去中國經濟也是雙循環，只是以外經貿循環為主。時候到了，該以內循環為主導了，使得太陽系以中國為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