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通訊員那段讓我難忘的歲月_風聞
老吴观察-2020-10-19 06:59
農民通訊員那段讓我難忘的歲月





收拾房間書櫃時,發現塑料袋裏裹着一摞“榮譽證書”和一枚木頭章,打開這摞已經發黃快要爛掉,當年我在老家當農民通訊員,起早貪黑在昏暗煤油燈下,爬格子換來的成績,把我帶回了40年前,在農村當農民通訊員,那段讓我刻骨銘心難忘的歲月。
六十年代初,我出生在大別山下一個貧困落後偏僻山村,17歲那年,讀中學的我,正當我拼命發奮讀書考上大學,走出大別山窮山溝,無情的病魔奪走了父親43歲年輕的生命,父親去世後,作為家庭老大的我,擺在我面前只有一條路,那就是放下書包回到生產隊,和母親一道參加勞動掙工分,養活一個14歲弟弟,一個11歲和一個8歲兩個妹妹。
回到生產隊,大隊幹部看在父親擔任多年生產隊會計情面上,安排我在生產隊擔任民兵排長,不要小看生產隊民兵排長,在那個靠掙工分吃飯的年代,權力雖然不咋的,可是,對我這個從小就喜歡讀書的人,可派上了大用途。
八十年代,為了讓農村青年有書報刊閲讀,農村大隊必須設“青年民兵之家”閲覽室,説白了,是為了應付上面檢查用的,上面下來檢查時,找十幾個男女青年在閲覽室裏裝模作樣看書,上面檢查人員前腳離開,後面就鐵鎖把門了,平時根本就不開放,可閲覽室對我這個民兵排長來説,永遠是敞開的,每次大隊召開生產隊幹部會,我不但可以自由出入閲覽室翻閲報刊,開完會臨走,還能從閲覽室借出自己喜歡看的報刊。
一九七九年三月,白天參加完生產隊勞動,晚上爬在牀頭昏暗的煤油燈下,閲讀完從大隊閲覽室借來的中國青年報後,躺在牀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想着、想着,大腦突然突發奇想給中國青年報寫稿,於是便起身下牀點亮煤油燈,找來在學校沒有用完的筆和紙,寫了篇“山區青年讀書訂報難”300餘字豆腐乾,跑到公社郵電所,寄給了中國青年報。
10月,在我早把給中國青年報投稿拋之腦後忘掉時,一天,公社郵遞員在大隊民兵營長帶領下,找到正在田間勞動的我,見面時,郵遞員從郵包裏拿出一隻又瘦又長牛皮紙信封,告訴我:這是中國青年報寄給你的信,信封被公社幹部拆開了,聽公社幹部説,上面有你寫的文章。從信封裏抽出報紙一看,青年信箱版上,見到了我寫的“山區青年讀書訂報難”文章。
讓我做夢都沒有想到的是,這篇發表在中國青年報上“豆腐塊”,當年,不但被縣委宣傳部評為全縣優秀通訊員,80年3月,為了解決山區青年讀書訂報難,縣郵電局特地從農村招一批農村青年經過培訓後,回到所在公社郵電所擔任郵遞員,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村青年,成為一名人人羨慕的山村郵遞員,這篇小文章不僅改變了我的命運,也讓我走出了貧窮落後的大別山溝。
嚐到了讀書的甜頭,在郵電所工作期間,面對堆積如山書刊報紙,我好似如魚得水,再也不用發愁沒有書報讀了,一邊拼命工作,一邊拼命讀書,一邊拼命學習,一邊拼命寫稿,書報閲讀多了,寫起稿來得心應手多了,直到今天也不知道,當年哪來的那麼大的勁,不管白天工作多累,晚上趴在昏暗的煤油燈下,不知不覺寫了一夜,第二天,照樣揹着沉重的郵包翻山越嶺送報,從沒耽誤一天工作。
為了蒐集新聞信息,一邊翻山越嶺送報送信,一邊擠出時間,走進田間地頭採訪,白天干工作,夜晚,爬在煤油燈下趕寫稿件,當一篇篇手寫稿件變成鉛字,一篇篇稿件被縣廣播電台錄用,那些安裝在街頭、村頭、家家户户大大小小喇叭裏,傳出播音員清澈的聲音:本站通訊員吳賢德報道……我的心已醉了。那些年才是我最開心的日子,因為我也成為電影《人生》裏女孩追逐的偶像“高加林”。
成績是靠自己努力和奮鬥出來,一九八五年二月六月,團縣委為了表彰我這個山區郵遞員在報刊投遞中,不怕翻山越嶺和吃苦耐勞精神,及時把報刊信件送到村部和村民手中,受到村幹部和村民們讚揚,特命名我為“固始縣新長征突擊手”,手捧大紅命名證書,淚水浸透了雙眼,因為她肯定了我這個鄉村郵遞員拼命工作精神。
一九八八年三月,一天上午,身背裝滿書報信件的郵包準備下鄉時,接到鄉里通知,讓我順便陪同縣武裝部周幹事去茶場採訪,茶山上,看着身着軍裝肩挎相機瀟灑的周幹事,一邊羨慕,一邊心想,何時自己也能擁有一台相機,和周幹事一樣瀟瀟灑灑下鄉採訪,招來一大幫男女青年圍觀。
我是個説幹就幹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一九八九年四月,為了拓寬自己的新聞寫作,拿着省吃儉用節省下來工資,在縣城購買了一台相機,這邊揹着綠色郵包,那邊挎台相機,可把漂亮的女孩們“累”的不輕。
我不僅是個熱愛讀書之人,也是個熱心腸和脾氣倔犟之人,更是個工作狂,在郵電所擔任郵遞員時間裏,作為基層農民通訊員,一些在別人眼裏,我不應該管的事,我卻以自己年輕氣盛和初生牛犢不怕虎管了,曝光縣鄉幹部下鄉,以檢查為名大吃大喝;曝光供銷社賣化肥短斤少兩羣眾意見大;曝光糧管所在羣眾賣糧驗收中,故意圧低收購價格和不珍惜農民糧食。
曝光縣鄉幹部下鄉大吃大喝、曝光供銷社賣化肥短斤少兩、曝光糧食部門收糧不珍惜老百姓糧食,對自己看不慣坑害老百姓的事,從不管官位大小知道就寫,寫了就寄給新聞媒體曝光,老百姓高興,可得罪了一大幫縣鄉村幹部們,我便成了他們背後恨之入骨的眼中釘,時時刻刻都在想千方百計拔掉我。
時任鄉武裝部副部長堂哥多次找到我,當面嚴厲告誡説:你想不想在郵電所幹了?鄉里本來缺個文化專幹,縣委宣傳部、縣委通訊組、文化局、廣播站向鄉里寫推薦信,推薦你到鄉文化站任站長,可是,因為你把不住手中筆頭得罪了鄉幹部,鄉里在開會研究時,有人堅決不同意你幹,安排別人幹了,看來你只有當農民的命,你自己覺得虧不虧?。直到今天仍不認虧。
一九九一年三月,為了圓我心中的“記者夢”,我不顧家人和親朋好友反對,毅然辭去家鄉郵遞員工作,身背裝滿衣物的“蛇皮袋”,踏上南下的汽車,加入浩浩蕩蕩的打工大軍,無論在建築工地幹一天十幾個小時小工,還是在街頭修自行車、補鞋,還是在街頭賣甘蔗、報紙,無論多累多苦,讓我永遠不能忘掉的是,一邊發奮讀書,一邊拼命寫作,1993年,終於圓了我的“記者夢”。
一箇中學沒畢業,一個17歲就失去父親的農村青年,憑着自己發奮讀書和拼命好學,憑着在報紙上發表一篇小文章,從一個農村青年到郵遞員,在那個年代有多少青年人羨慕,我深知作為一個沒有父親的農村孩子,完全靠自己拼搏跳出農門不容易,如果選擇聽堂哥的告誡,多寫些鼓吹鄉幹部的稿件,肯定不會過着漂浮不定居無定所,吃盡各種苦頭打工生活。
當初,我為什麼不聽親朋好友們勸阻,選擇離開來之不易郵遞員工作,含淚狠心離開家鄉親人,離開可愛的家鄉,選擇天南海北打工生涯?堂哥把話説得很明白了,如果選擇在家鄉繼續幹,我必須要轉變思路,做一個為官員歌功頌德的人,變成會溜鬚拍馬的“馬屁精”,可是,讓我苦惱至今的是,性格決定了我,只怕永遠也做不到,永遠也不會做,如果當初不選擇離開家鄉外出打工,只能選擇回到農村種地。
時間過的真快,轉眼三十多年過去,我也從當年棒小夥成為一個兒孫滿堂之人,值得驕傲的是,93年從事記者以來,仍然沒有改變自己的初衷,堅持鐵肩擔正義,堅持為弱勢羣體鼓與呼,先後寫出了“縣太爺”權欺“科技帶頭人”,“傑出青年”傾家蕩產討公道;老闆的滑頭與民工的艱辛;我用相機揭開了國家貧困縣幹部住豪宅真相;農民工進城務有“八盼”等,一篇篇有影響的文章。
農村30年,城市30年,讓我最開心,最難忘的歲月,在家鄉當農民通訊員,那段才是我最開心,最難忘的歲月。
吳賢德,祖籍河南固始縣,現為自由撰稿人、攝影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