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元智能改作文:老師難偷懶,機構恐虧本?_風聞
子弹财经-子弹财经官方账号-子弹财经(zidancaijing)2020-10-20 10:16

作者 | 黃燕華
編輯 | 馮羽
出品 | 子彈財經
誰曾想,普通的作文批改,有一天也能成為熱門話題。
**最近,一則關於“作業幫公佈了一項‘一種作文自動批改及評分的方法及終端’專利”的消息被髮到微信羣裏。**隨後便在教育圈引發熱議,某教育羣內,甚至有業內人士直言:一股腦出來一堆作文智能批改,自欺也就算了,還要欺人,做教育的起碼良知都沒有,能做好教育嗎?

(圖 / 某教育羣微信聊天截圖)
如果把時間往前推,你會發現,“作文智能批改”是個老話題,參與者不乏新東方、學而思及猿輔導等知名教育機構的身影。
那麼問題來了,“新東方”們為何扎堆佈局作文智能批改產品?推出工具類產品就能一勞永逸嗎?教育類產品玲琅滿目,行業到底還需要什麼?
1、新瓶裝舊酒“作文智能批改”並非新概念。
早在2011年,就曾有玩家上線了網頁版作文批改產品。而批改網便是其中之一。
批改網的創始人張躍曾在微軟從事語言的搜索及處理工作,他告訴「子彈財經」,自己2010年發現大學英語老師有這樣一個痛點:一名老師教數百名學生,但無法做到對每個學生的作業進行認真批改,尤其是作文。
在捕捉到這一強需求後,張躍火速成立批改網,並從大學開始切入。“當時,市面上並沒有打AI概念。”他説道。
張躍還提到,當時用户面臨的不是“選哪家”的問題,而是“相不相信、用不用”的問題。“大部分人都有些本能的抗拒,覺得作文批改這個事是人乾的,怎麼能交給機器去做呢?”
事實上,被作文批改困擾的不止大學老師,還有中小學老師。
在線教育資深業內人士李川(化名)對「子彈財經」舉例稱,上海小學老師一般教兩個班,每個班40-45人。如果老師每個月為學生布置兩篇作文任務,意味着他每月要批改約180篇作文,如果認真批改每篇作文,就會顯然十分辛苦,畢竟他還有教學任務。
為避免牽扯太多精力,很多老師平時也就抽幾個學生的作文詳細批一下,對剩下大部分學生的作文批改十分簡單。“在作文本上隨便寫兩句,打個‘閲’或標註‘重寫’就過了。”李川直言。
不過,老師的這一行為並不會引起家長的不滿。他解釋道,畢竟認真檢查孩子作文的家長極少,即便對老師的簡單批改有意見,也不會將孩子的作文在家長羣中傳播。
**後來,上海《中文自修》雜誌也推出了作文線上批改服務。**不過,由於當時這些線上服務產品屬性並不強,且體驗感不太好,導致作文線上批改市場熱度沒過多久,就遭遇了降温。“當時有的玩家按10元/篇推作文線上批改服務,幾個月後就死掉了。”李川説道。
據他介紹,2015年人工智能概念開始興起,教育機構一窩蜂地推出了AI作文批改服務。“這個階段更多在‘炒概念’,作文批改效果並無實質性突破。”到了2017年下半年,作文智能批改的市場聲音就明顯下降了很多。

當然,“作文智能批改”概念並未因此全然消失,而是時不時地被一些機構拿來造勢宣傳。
李川透露,某知名教育機構聲稱其自研的作文智能批改產品,只需3秒便能給出中文作文批改結果。可一測發現,原本一篇文不對題的不及格文章,卻被機器打出了90分(滿分100分)的高分成績,這讓他頗為驚訝。“上述機構的做法跟此前的測文網(作文在線評改平台)簡直是一模一樣。”
更令李川不解的是,在該知名教育機構主導作文智能批改產品的負責人偏技術型,對中文作文並不熟悉。“但凡熟悉,也不會在產品有問題的情況下,向外界展示出來。”
或許是因為對產品的信心不足,一些教育機構雖自研了中文作文智能批改產品,但目前只開放給B端機構,沒有直接推介給學生使用。“畢竟產品有問題,貿然推給學生,一旦有家長仔細查看或轉交給孩子老師看,發現被忽悠,鬧起來砸的可是機構的牌子。”他坦言。
也因為產品存在缺陷,這些教育機構面臨“做一單少一單”的窘境。李川表示,在正式向家長推介中文作文智能批改產品前,加盟商通常會先對幾十篇作文進行測試。而測試後發現產品本身有問題,他們自然也就會選擇棄用。“畢竟將不成熟的產品給用户使用,只會讓自己‘死’得更快。”
如此一來,這些教育機構自然就不掙錢。李川透露,某知名教育機構的中文作文智能批改產品僅向其加盟商收取1元/篇的使用費,無法覆蓋人工成本、技術成本和營銷費用。
問題產品不僅未最終獲得加盟商理解,同樣亦不招學校老師“稀罕”。
李川提到,不管是重點小學還是普通小學,超過85%的老師都改不好中文作文。“有的老師改完後,出現的問題更多。”很多年輕老師染上了懶惰的壞習慣,沒有上進心,還不太願意接受新事物。
所以,如果中文作文智能批改產品無法真正減輕他們的工作壓力,甚至因為給家長提供了一個在手機上能直接看到批改結果的工具,而面臨批改結果隨時被傳播出去的風險,被棄用是顯而易見的。“我們之前也給學校提供過免費版作文批改產品,但後來發現學校老師壓根不願使用。”他説道。
值得注意的是,雖目標基本一致,但中英文作文智能批改產品的發展境遇卻不同。
相比中文作文智能批改產品,英文作文智能批改產品的可行性更高。在李川看來,無論語法靈活度還是語料庫規模,後者均不及前者。比如在英文語法中,形容詞只能位於名詞前面,放在後面就錯了,而中文語法則不受過多限制。
**2、佔坑還是引流?**原本不温不火的作文智能批改產品,誰知竟在今年又火了一把。
因為疫情,大量學生被迫上網課,由此也引發了作文線上批改問題,以word文檔形式發給老師批改顯然不方便。“於是,今年春節期間,很多機構開始着手作文智能批改這件事,六七月份相關產品便陸續被推出。”李川説道。
不過,他同時也直言,預計半年或一年後,“作文智能批改”概念又將沉寂。畢竟百度作文寶早就幹過這件事,當時他們團隊幾十個人奮戰了數月,最終還是被斃掉了。“沒什麼特別的實質成果,扛不住的。”
其實,除了疫情黑天鵝外,眾機構推作文智能批改產品還有更深層原因。
“為了搶佔先機。”帆頂教育CEO王思源對「子彈財經」如是説。他解釋道,放眼在線教育各細分賽道,中文作文智能批改這件事尚無機構真正做成功了。“它們現在推這個產品,目的就是想告訴外界它們在做,且做得還挺好的。”
王思源本人擁有十多年的中文作文批改經驗,他在2012年啓動了作文批改平台的創業項目,最初從中文作文比賽切入,而後通過上線連接老師、家長和學生,將業務延伸至作文批改和作文教學。
與王思源的觀點不同,張躍認為很多機構佈局作文智能批改產品,更多是出於“服務的完備性”考量。它們的主營業務不是作文智能批改業務,作文智能批改只是它們拼圖的一角。
**批改業務之所以能成為機構拼圖的一角,與作文的重要性不無關係。**一方面,英語的學習,不外乎聽、説、讀、寫四個部分,其中最綜合的部分當屬“寫作”;另一方面,新高考模式之下,作文被賦予更高的地位。比如上海、浙江、海南和山東等新高考省市英語寫作部分由原來的25分增至40分,體現出英語考試開始偏向考查學生的主觀輸出能力。
更重要的是,作文批改數據背後的商業價值不容忽視。張躍表示,相比選擇題等客觀題答題數據,作文答題數據更能真實地反映學生的學習能力。
畢竟作文是主觀題,沒有標準答案,這種情況下,學生最終答題數據更可能是原汁原味的輸出數據。而如果讓學生做一道單選題,由於答案唯一性,答錯了就錯了,即使選對了,也不敢判定他真正掌握了相關知識。“畢竟這種技巧性東西太多了,説不定是蒙對的。”
當然,上述內容並不是教育機構發力作文批改的全部構想。
“一些機構可以藉此開展跟學校和同行的合作。”互聯網教育業界資深投資人徐華對「子彈財經」説道。
在他看來,學生刷題需求已經很剛性,如果能再把作文智能批改拿下,相當於獲得了一個流量入口,某種程度上降低了營銷成本。“從成本的角度來看,它是有一定價值的。”此外,無論是融資,還是上市,作文智能批改都可以作為一個技術實力加分項。
3、機器批改,85分是個坎不可否認,作文智能批改是諸多教育機構戰略佈局中的重要一環,但橫在它們面前的難題同樣不少。
極為典型的一道難題是,機器很難讀懂文字背後的深層意藴。因為中文有個特點,同一個詞在不同語境下表達的含義有所差異,而機器一般無法識別並給出正確的反饋結果。
當然,機器最難讀懂的不是文字背後的潛台詞,而是挑戰更大的作文立意。
所謂立意,是指一篇作品所確立的文意,它包括全文的思想內容,作者的構思設想和寫作意圖及動機等。
目前,機器批改面向的主要還是偏結構化的作文內容。可以説,所有機器都欣賞不了一篇文章的美。“比如莎士比亞的戲曲給到機器批改,就給不了高分。”張躍表示。
此外,“機器評分難解釋”成了另一隻攔路虎。據張躍介紹,目前,很多機構都利用深度學習技術實現作文自動批改,但問題是深度學習缺乏可解釋性。“你不知道為什麼機器打70分,為什麼打80分,你只知道是依據模型打出來的。”
**不僅如此,機器批改還存在一定的侷限性。**機器批改可以幫學生將作文分數提高到60分到85分的水平,如果想拔高至85分到95分的水平,則需要老師介入。“畢竟機器難讀懂文章的立意,但老師可以。”張躍坦言。
不過,在王思源看來,最大的難題是“語料的不充分性”。自然語言句子的數量是無限的,語料庫的規模即使再大也無法窮盡所有可能的句子。“同一個作文題目,不同的人寫出的內容勢必不同,即便同一個人在不同時間寫出的內容也難免有差異。”
回到商業層面,擺在機構們面前的棘手難題,其實是作文智能批改業務“變現難”。它們主要通過To B服務變現,比如跟學校和教育機構合作,向它們收取使用費,但營收相對有限。
林林總總的問題擺在眼前,自然就很難獲資本追捧。
事實也的確如此。徐華坦言,獨立的作文智能批改項目已經難有商業化價值,如果沒有後端更大的在線教育商業項目作為支撐,它存活下來的概率極低。越往後發展,作文智能批改需要突破的是語義識別難題,而這顯然需要在技術上投入大量資金。另外,語料庫的豐富,也離不開大量資金的支持。
不過,作文智能批改產品並非一無是處。
“幫學生增效。”在張躍看來,英文作文智能批改產品不僅為學生提供了大量練習作文的機會,還能讓其隨時享受到有“老師”在旁糾錯指導的服務。“英語不是學出來的,而是練出來的。”無論是評分、評語,抑或是糾錯,都有助於促進學生學習行為的進一步發生。
他還提到,英文作文智能批改產品的推出,無疑會減輕老師批改作文的負擔,讓他們有更多時間從事有價值的教學工作。
但從用户使用角度看,中文作文智能批改產品給老師帶來的卻是利空影響。
據王思源介紹,因為老師通常不敢直接將機器批改後的結果給到學生家長,擔心鬧笑話。這也意味着老師需要再對作文批改一遍。
原本老師批改作文,只需將評語寫進去即可。結果現在,老師不僅要寫評語,還要糾正因機器批改出現的錯誤。“機器沒幫老師的忙,反而給他們造成了混亂。”他直言。
況且,作文智能批改產品的爭議性始終存在。
“為行業沉澱數據。”張躍認為,作文智能批改產品的推出,無疑會為行業提供大量有價值的學生行為數據。
而徐華卻不這樣認為。他表示,從目前來看,作文智能批改產品的推出,很難真正給行業帶來多大變化。
至於評判結果,則仍然握在成千上萬的老師和家長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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