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神學的墳場——“底本假説”_風聞
鱼向-2020-10-20 10:19
摘錄:
大陸基督徒因缺乏資源,在眾多的參考書中,特別是舊約註釋有關書籍,囫圇吞棗一併接受。看到介紹五經部分,認為底本論是“古代文獻”的不在少數,這種錯覺源自對底本論的認識模糊。底本論自出現起,就沒有在歷史記載上或考古學上出現過,一直被稱為“底本假説”。(二章內容)
《西方神學的墳場——“底本假説“》文稿共五章 現提供大家一章閲讀
前言
十九至二十世紀,無疑是西方教會火熱向外宣教的一個時期。而遺憾的是,也是西方神學界逐漸脱離起初信仰,走向懷疑、否定聖經權威的歷史時期。
從認識到“底本假説”成為一些國內知識分子錯誤理解《聖經》來源後,寫文章也成為心中的一個負擔。他們的理由是:看過或聽過,舊約五經內容是近東口頭神話傳説,進而將整本《聖經》視為編造故事,不接受《聖經》內容是真實的。
“底本假説”許多人可能根本沒有聽説過,以至於對它的危險性茫然無知。儘管在啓蒙運動的炮火下,基督教自由派神學試圖拯救基督教義,但是最終卻無濟於事,並向對手投降,部分或完全接受“底本假説”。結果是,現代的歐洲教會整體衰退、沉淪。
有人認為“聖經無誤論”只是基要派所持守的,其實“聖經無誤”是初期教會的堅守的教義,也是與錯誤教導及異端鬥爭後的產物,並且歷代教會都強調“聖經無誤”。所謂信仰,一定與“信心”有關。阿奎那認為,信仰包含知識但高於理性,“以色列人過紅海”、“童女瑪利亞懷孕”、“基督復活”不必通過理性來論證;奧古斯丁和坎特伯裏的安瑟倫都主張“信心使人理解”,而非“我要先理解才能相信”。
此篇文稿的題目並非危言聳聽,説“底本假説”是西方神學的墳場,是因為凡接受此一學説的皆面臨死亡,而非生命。“底本假説”起源於德國,漸漸盛行於歐洲。西方的基督教神學近二百年的發展,雖然有耀眼的浪花,但二百年來是走了倒退的道路,需要重新認識。
一、底本論的出現****起源
瞭解“底本假説”,有兩個重要的人物要提到。第一個是荷蘭哲學家斯賓諾莎(Baruch de Spinoza)出生在1633年12月,以研磨眼鏡片為生,1677年2月病死在海牙,年僅四十五歲。斯賓諾莎是一位深受笛卡爾著作影響的荷蘭猶太人、泛神論者,他不相信人的靈魂不滅。他宣佈一位全新的上帝,斯賓諾莎的上帝,是宇宙自然界的物理定律,他的聖典是自然之書,而非《聖經》。1656年因異端傾向被逐出猶太會堂,主要哲學著作都是在此後所著。他認為獲得真理知識最好的方法,是理性所遵循的方法。1670年斯賓諾莎匿名出版一本書,懷疑五經的作者是摩西。
“底本假説”(以下稱為底本論)的出現是人們發現摩西五經的內容中,有些難解的問題。這些難題是因“時間錯配”、“重複記載”、“矛盾經文”等所謂“五經難題”,學者無法回答這些難題。
原本難題的研究還在尊重作者是摩西的框架下研究。受啓蒙運動影響,歐洲人文學者們為了“突破”,逐漸跳出作者是摩西這個框架,不再受到約束,開始提出另類的方案。歐洲學者們開始猜想,這些難題是因為它們來自不同的獨立文件,此猜想一出,神學研究便像衝出鐵籠的猛獸,在廣闊原野上無所忌憚地遊走。
1853年有三個獨立的資料被編輯到一起,稱為“神典(E)以色列王國時期編纂”、“耶典(J)北國以色列編纂”、“祭典(P)被擄巴比倫後編纂”,第二年聖經學者德維特認為《申命記》是獨立於這三個資料外的獨立著作,稱為“申典(D)北國文士編纂”,以上四個文獻都以以色列民族口傳傳統資料為基礎。學者認為這些口傳在南國與北國流傳,也在流亡巴比倫後流傳,並各自加添內容,再將內容記錄成書,形成四個底本。
威爾豪森(Julius Wellhausen)
瞭解底本論的第二個人物,是德國著名歷史學家威爾豪森(Julius Wellhausen,1844~1918),他是德國伊斯蘭教研究專家、聖經學者。1862年進入哥廷根大學學習神學,他的老師享利奇·伊華德(Heinrich Ewald,1805—1875),是希伯來語言學和東方學專家。老師對他影響較大,讓他對以色列民族歷史產生了興趣,也大量收集資料,有關底本論的資料進入他的視野,如獲珍寶。1870年威爾豪森獲得博士學位,1876年發表《六經的著述》,並且在此基礎上出版《以色列史導論》,正式提出舊約五經是四個各自獨立的底本,正因為這幾個底本的出現,不同的説法造成了“五經難題”。
《以色列史導論》出版遭到教會的反對。學者們卻頑童般認為威爾豪森《以色列史導論》的出版是“新穎而又富有天才”般人物出現,是“持久對戰中的巔峯之作”。正如《聖經》上記着説:“主叫有智慧的,中了自己的詭計”(林前三19)。
作為現代聖經批判的根基,《以色列史導論》是評價是否尊崇《聖經》權威,和推翻《聖經》啓示的一個歷史分水嶺。此後,學術界將《聖經》貶低為人的作品。
威爾豪森的書中對五經批判,試圖在書中將五經的連貫統一性造成七零八落印象,他不屑理會考古學陸續發現的近東資料,否認五經內容的歷史性。他在書中對以色列人在曠野中,用豐富的材料建造華麗的會幕產生懷疑:“從一開始,這種可能性就值得懷疑。這座華麗的建築以東方最時尚的藝術風格、最昂貴的材料精心雕琢而成,與它所處荒涼的曠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原始的希伯來遊牧部落生存的曠野中,它們不可思議地在沒有外部幫助的情況下建造好了它。”諸如此類前設性懷疑(有信心的基督徒,結合“出埃及記”上下文比較容易明白)在書中比比皆是。
學者們對五經中闡述的其中一個主題“從無到有的神”表示懷疑,威爾豪森在書中認為,曠野中原始野蠻的以色列人進入迦南地之後,起初並沒有自己的崇拜系統,而是受到迦南城鎮文化的影響,甚至連敬拜場所也都是從迦南人那裏繼承來的。這一部分也被學者們稱為“最堅實、最具合理性”的部分,這種充滿歷史想象的部分作為最堅實的論證其實是不真實的。
威爾豪森認為五經“祭典(P)”是猶太人流放至巴比倫後的作品,半世紀的流放已經造成歷史的延續性被破壞,信仰歷史記憶的斷裂,所以五經寫作吸收了近東口傳傳統歷史故事、美索不達米亞文化等。但是流放至巴比倫的以色列人,難道沒有保存大量的聖典?這些聖典如何面對與“祭典(P)”的差異區別?在巴比倫的流放,讓全體以色列人集體徹底放棄了信仰生活?某一個猶太人或家庭中沒有敬拜活動?他們的信仰生活不是靠聖典指導?《聖經》詩篇一百三十七篇第一節有很好的回答:“我們曾在巴比倫的河邊坐下,一追想錫安就哭了”。這些問題,在威爾豪森的歷史想象的結論裏,無法回答。
底本論產生背景——近代對聖經權威削減
在啓蒙運動的寒風席捲整個歐洲,各地教會信仰熱情被冷風吹至冰點之前,聖經的權威性在教會中是巍然不動的。
教父時期,在諾斯底和馬吉安的《聖經》錯誤觀念之外,早期教父認為《聖經》中每一個部分都是神啓示的聖言。特圖良認為,舊約與新約都是神所默示的。優西比烏認為,認為《聖經》有錯誤是非常放肆的。大貴格利説聖靈才是《聖經》真正的作者。
十六世紀宗教改革後,更正教會脱離羅馬教廷官方的獨斷詮釋。講道取代了彌撒,講台上一本打開的《聖經》取代了天主教的祭壇。宗教改革提出的“唯獨”中,其中就有“唯獨聖經”,《聖經》是信徒最終的、有約束力的權威,將《聖經》權威提升至教會中的首位。
“懷疑”是從啓蒙運動的興起開始橫掃歐洲的。
笛卡爾
十七、十八世紀啓蒙運動帶給西方教會極大的衝擊,其核心思想是崇尚“理性崇拜”,用“理性之光”衝破“教會的黑暗”。笛卡爾放棄傳統的方法論,肯定人類理性能夠找到出路,科學可以解決一切問題,懷疑信仰。他在《談談方法》中表達了他的這一看見:“理性中使用的方法可以帶給我們的知識以秩序,不論是哪個學科,包括神學”。笛卡爾認為“判斷一些事情可以被懷疑,那一定不是因為其他原因,而是來自我內心……”。逐漸否認神蹟及超自然的事情,認定《聖經》中記載的神蹟充滿着不合理性,在此背景下,《聖經》不再是啓示出的真理,而是學問研究的對象。
福音派學者認為需要迎合啓蒙運動的人文研究工具。教會的妥協派在啓蒙運動的科學主義及人本主義思潮影響下,為了學術而減縮《聖經》權威性,解經原則逐漸改變,從《聖經》文本之外尋找到的資料成為探討文件的重要資料來源。
笛卡爾從人本出發思考上帝的存在“我思故我在”,他認為人不應當一味地相信權威,所有的知識都應當受到測試。在其《沉思錄》“第三個沉思,論上帝和上帝的存在”中,通過懷疑一切開始尋找可靠的支點。
神學院碩、博士學位論文的要求是在某一點上有所突破,這樣的突破也包括前人所積澱的詮釋《聖經》的歷史傳承,所謂的“先破後立”,但是否能夠站得住腳,另當別論。大公教會所持守的“聖經無誤論”也漸漸被新的世界觀及方法論所動搖。
黑格爾的宗教演化説
黑格爾的宗教演化説認為,從精神主體的自為存在出發,所有宗教皆有相同的演化模式:從泛神論至多神教,最終“一神教”。神學家的思想受此影響,從此模式研究摩西五經及猶太教的發展。黑格爾認為哲學當凌駕於宗教信仰之上,雖然著作中沒有明説,但黑格爾的《宗教哲學》也勢必得出對上帝的信仰自行消化和消亡之結論。
德國歷史學家威爾豪森受到黑格爾的進化哲學觀,達爾文進化論的假設的感染。他堅稱基督教乃由遠古粗劣而毫無規則的“多神”觀念,漸漸因文明進步而演變成“獨一神”的概念和充滿儀式細則的敬拜。他將以色列民族歷史分成三個段落:第一是原始階段;第二是律法階段;第三才走向祭祀的規範;由低級向高級發展。
妥拉與錫安復國運動
第二次大戰前,反猶太人運動在歐洲此起彼伏,不斷高漲。猶太人對待記載他們民族歷史的妥拉(即摩西五經)尤其尊重,視為神聖。猶太人的錫安復國運動與妥拉緊密相連,不可分割。復國運動旨在恢復、迴歸,先知摩西在五經所強調的以色列應許之地,重建猶太人家園。
反猶主義的盛行讓“摩西五經”倍受輕視。在德國社會,將“摩西五經”與猶太人的錫安復國運動視為一個整體,這也成為底本論的發展温牀。
自然神論及其他觀念
隨着科學獲得更大的權威,自然神論(Deism)十七至十八世紀歐洲出現的一個哲學觀點,是為了回應牛頓力學對傳統神學的衝擊。解構《聖經》開始進入教會。上帝創造了世界與人類,上帝的工作就到此!然後就沒有上帝的事了,不再對這個世界進程產生影響。美國《獨立宣言》的起草者傑弗遜就是“自然神論”者,他們不再承認基督信仰是“天啓信仰”。
神學在十八世紀前,被公認為是所有科學的“女王”。而康德認為上帝是“不可認知”的,人既不能獲得關於神的任何理論知識,也不能獲得對超自然事物的認識。神學當脱離理性與知識,基督是道德上的楷模,神學在道德層面才有發展空間。
十二世紀建立起大學,神學的研究漸漸從教堂、修道院轉移到大學校園。十八世紀啓蒙運動之後,學者壟斷學術領域,神學的地位受到挑戰,大學應該是權威所存在的地方,而失去權威的神學研究必須離開大學另起爐灶。
德國神學家施萊爾馬赫,1804年擔任哈勒大學牧師和神學教授,他早期受敬虔運動影響,但年青時接觸到啓蒙思想並被深深震撼。為了迎合啓蒙運動,他把信仰的本質視為主觀的,而不是以客觀啓示為起點。他接受對《聖經》的批判,妥協後改變了傳統的神學方法,不再強調聖經無誤,強調信仰的感覺,此變化是為了迎合啓蒙運動之後的學界詮釋者。
神學研究經歷變故,打開科學方法而非《聖經》來建構神學理論的大門,對《聖經》的詮釋,聖經不再是最高標準。“高等批判”(Higher Criticism)漸漸取代經文鑑別的低等批判。
十九世紀社會廣泛洋溢着樂觀主義氣氛,歷史是不斷向前邁進的,人類隨着科學的發展、自身的改善將趨於完美。自由派神學家的口號是:每一天、每一個方面、我們會更好。此普遍樂觀情緒深受黑格爾哲學的影響,此影響一直延續至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為止。
底本論發展史
底本論發展至今天的地步,也不是一夜之間從地底冒出來的。教會的牧師、長老、傳道人都會認為,如果遇到聖經中不懂的難題,都會謙卑下來,認識到自己理解能力有限,或者是在知識上有限。但斯賓諾莎的懷疑,促使學者認為是舊約五經的編者自身的不足,造成了這些難題。
十八世紀的啓蒙運動是“世俗主義文化”的勝利。一些自由派的神學家使用高等批判方法,完全否定《聖經》的權威。底本論的假設,釀成西方教會路線的迷失。
十九世紀底本論的先驅如葛拉夫、肯南等對各底本的年代都有不同的認定與分歧。發展到二十世紀初,1913年底本論的發展進入新的時期,開始追尋文本前的口頭傳統及流傳的方式。底本論學者認為各個底本先有口頭流傳,經過沉澱之後,再筆錄為文字。好似中國古代的《詩經》的傳史。並且認為創世記中的“神話”是受到古近東各民族的影響,美索不達米亞文化影響了五經的寫作,學者們從主題、語言、情節與結構上證明此觀點,否認摩西是五經作者,進而判斷五經沒有歷史的價值。神學界幾乎是被此論説所主宰,整本《聖經》被分解地支離破碎,直至今天像羔羊般被宰割的狀態還是無聲無息地進行。
現在經過幾百年的演變,底本論的內容已經變得更加地複雜,各種論點紛歧。但總體上,底本論被奉為現代聖經學的基石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