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電影“人肉送拷貝”極簡史_風聞
一起拍电影-一起拍电影官方账号-2020-10-22 15:39
作者 /崔瑜琢“距離人肉送拷貝還有一天”。
在距離《金剛川》上映還有兩天的時候,聚集着發行和影院工作人員的微信羣裏,有人如此調侃。好在十幾分鍾之後,開始陸續有人在裏面反饋説,《金剛川》的拷貝,剛才終於收到了。
院線工作的H日常負責向廣袤縣域中的影院發送電影拷貝。大多數的時候,這些拷貝是以數字硬盤的形式出現——只是比普通的移動硬盤重一些、大一些。它們有時候也被叫做“片盤”。在剛剛過去的週末,H一邊在院線公司值班,一邊等待將在下週上映的一部大片的片盤的到來。這部大片當然就是《金剛川》。從開始拍攝到製作完成,《金剛川》已經在時間上創造了奇蹟。接下來,它有很大可能會在尚處於復甦階段的中國電影市場中再創造一個票房奇蹟。
一部影片的完整內容通常有數百個G。數百G數據被裝入硬盤當中,然後經由快遞公司發送到院線和影院,最後的終點是影廳背面的放映機。數據經由放映機變成精妙的聲光畫面,呈現在觀眾眼前。
一般情況下,十塊左右的硬盤會在影片上映前一到兩週的時間裏,由北京或者上海發運到院線所在的城市。H通過刻錄機,將硬盤中的數據拷貝到其他硬盤上面,然後通過快遞公司發運到偏遠的縣城影院。但電影《金剛川》有可能並不會經由這樣的程序進入影院的放映機裏。即使在製作過程中,它已經足夠爭奪秒,不過10月23日這個上映時間,對於這部電影來説,仍然是顯得有些緊張了。
圖片來源於網絡
在上週三(10月14日)的時候,H填寫了《金剛川》片方發來的一張影院信息登記表,上面有一項重要的內容是,院線所屬的分散於各個市縣的影院都去哪兒取片盤會比較方便。在H看來,這是在為接下來的“人肉送電影拷貝”做出未雨綢繆的準備。
當時看,“雨”會不會來,實在是個未知數。
能確定的是,在那個週末結束之時,如果快遞小哥還沒有送《金剛川》的片盤過來,H就還要繼續等待。
等待接下來的三天裏快遞送來拷貝,或者等待“人肉送拷貝”。
H第一次聽到“人肉送拷貝”這個詞是在2012年9月14日。根據陳忠實原著小説改編的電影《白鹿原》將在次日上映,但它的片盤仍舊未至。在等待中,H第一次聽到了“人肉送拷貝”這個詞。
“人肉送拷貝”,即捨去快遞公司這個位於中間的物流環節,由片方(通常是發行人員)乘坐火車、飛機之類的交通工具,親自將電影拷貝送到各個重要城市。這種直接點對點的運送,其最大好處自然是節省發運時間。
H第一次聽到“人肉送拷貝”這個詞的時候會有點懵,之後的第一反應是“覺得事兒挺大,片兒也挺大”。這種感覺會讓這些被興師動眾送來的拷貝里的影片在影院工作人員那裏得到加分——當然,“人肉送拷貝”雖然聽來頗有儀式感,但歸根結底它是一種無奈的權宜之法。並不會有哪個片方真敢拿它來作為一種給自己片子加分的營銷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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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行人員千里迢迢送來硬盤。這座城市的每一家影院也都會派出一兩個人前往迎接。他們聚集到發行人員所住的酒店的大堂裏——這種同城同行的熱鬧聚集,一整年也就有這麼一次。
當天晚上,H和他的幾位同事加班刻錄拷貝,他們需要在清晨來臨之前將所有屬於外地影院的拷貝通過快遞發運出去。但已經有其他縣市影院等不及,派人連夜開車或者坐火車到院線去取。
《白鹿原》之後,用到“人肉送拷貝”這種儀式或者方式的片子並不多。H記憶裏有《一代宗師》、《反貪風暴》、《一步之遙》、《王朝的女人·楊貴妃》、《厲害了,我的國》。
2013年1月8日上映的《一代宗師》是這其中的典型。當時有傳言,那位以“拖延症”和一種略顯苛刻的完美主義著稱的導演在臨上映之時仍然在對作品進行修改。1月5日,新出爐的影片拷貝才被從泰國空運到北京。在當時的物流條件下,通過快遞將拷貝準時發運到各地影院已無可能。於是,《白鹿原》之後的又一次“人肉送拷貝”行動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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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面的《反貪風暴》則是另外一種情況。
2014年8月上旬突然燃起熱度的社會話題,以及臨時出現的檔期空窗,讓這部電影的上映時間由當年的10月主動改檔至8月16日。
《反貪風暴》宣佈改檔是在上映前五天。
依舊是通過常規快遞手段已經無法將自己影片的拷貝如期發送至各個影院、甚至連製作足夠數量的硬盤拷貝都幾乎來不及的情況下,發行人員被重新聚集。其中的200人蔘與了由北京向外“人肉送拷貝”以及在各個城市的影院之間“串盤”的行動——所謂“串盤”,即影片硬盤在影院之間的接力。
通過“人肉”的方式,《反貪風暴》在發行人員總計10萬公里的行程中送出硬盤共350塊。
影片最終取得票房9500萬元。可以説,臨時改檔也好,以及由此生髮的“人肉送拷貝”也好,其實都是值得的。這裏的“人肉送拷貝”雖非有意為之、雖仍是一種無奈權宜,但相比於其他受到過同樣待遇的影片來説,卻有一絲主動性在其中。
“這種情況比較考驗發行公司的凝聚力和員工的行動力。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影片內容本身質量得好一些,這樣,員工在送的時候才會覺得有信心、有意義,影院在接的時候也才會更配合”,一位參加過這次“人肉送拷貝”事件的發行人員這樣總結。
在這些影片中,令H印象深刻的還有《厲害了,我的國》。當時他到火車站去接那位親自送來拷貝的同行。那是一位女孩兒,獨自帶着九個箱子下了火車,每個箱子裏都裝着二三十塊硬盤。從出站口到停車場有很遠一段距離。H一邊幫忙運拷貝,一邊安撫來自縣城影院的焦急詢問。
“人肉送拷貝”並不是到“數字硬盤時代”才有的事。
膠片放映機被數字放映機完全取代是在2011年之後。在此之前,拷貝的呈現形式是膠片盤。相比於數字化的硬盤,它們更加巨大也更重。一部影片,會以15分鐘為單位被分割到數張膠片盤裏。
當時沒有放映密鑰,片方有時候會從這一部影片的一整套片盤中扣下其中的第一張,作為防盜版的措施。
之後,數量巨大的膠片盤被裝上火車,發送到各地院線或者省市級電影公司。
一位經歷過遙遠“膠片時代”的院線經理曾經連夜驅車去往位於北京的電影洗印廠,取回八張膠片盤。這八張膠片盤全都屬於同一部電影,但裏面的內容卻全都相同——都是這部電影的開頭十五分鐘。
這是這位院線經理對於“人肉送拷貝”的最深刻記憶。
“很多城市都有在設立製作硬盤的網點了”,他説,“再加上衞星傳輸乃至5G普及之後的網絡傳輸,‘人肉送拷貝’這件事會徹底成為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