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名媛往事_風聞
最人物-最人物官方账号-记录最真实的人物,品味最温暖的人间2020-10-22 13:18
像林徽因、陸小曼、鄭念這樣的民國女性,才是真正的名媛。縱然命運飄忽不定,卻個個有不容忽視的魅力。
她們的優雅與傲骨刻進了骨血裏,隨着歲月的更迭,這樣的心性、氣度,愈久彌香。
人生如夢,紅塵如紙。惆悵也好,悲愁也好,她們都不曾丟失掉屬於自己的一份體面,也終於成全了自個兒。

100年前的名媛,跟今天的名媛,概念不太一樣。它經常用來形容像林徽因、鄭念、陸小曼這樣的有學識的民國女性的。
她們舉止優雅,雙眼明亮,才貌雙全,用落落大方的談吐,向世界展示那個時代中國女性的韻味。
民國時局動盪,她們歷經從雲端到泥潭的大起大落,仍然熱愛生活,保持着自己的一份體面,有信念地活着。


“哪怕風雨摧殘,我也有自己的精緻和講究。”
説這話的人,正是被稱為“中國最後一位貴族小姐”的鄭念。
出生於1915年的她,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名媛。家世顯赫,出身高貴,父親曾任北洋政府高官,祖父是清末民初的大儒。
鄭念還在中學讀書時,就四次登上了《北洋畫報》的封面,成為了風雲人物。

作為名媛羣裏的佼佼者,她本可以憑藉美貌與背景進軍演藝圈,可是鄭念選擇了一條不一樣的路。中學讀完後,她先考入燕京大學,後遠赴英國攻讀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碩士學位。
她覺得美貌並不能代表一切,內心的富足才是自己想要追求的。
當其他名門小姐在上流社會流連忘返,過起了豪門太太的生活時,鄭念已經讀了很多書,見過世界的種種樣貌。

結婚後,她跟隨時任外交官的丈夫鄭康祺漂泊在外,也生下一個女兒鄭梅萍。1949年,一家人回到上海,鄭念憑藉自己的學識,成為英國殼牌石油公司上海分公司的總經理夫人,全上海英語最好的名媛。
戰亂終於平息,他們長途跋涉後,總算可以安頓下來了,有了自己的家。

鄭念與丈夫、女兒
可惜好景不長,1957年,丈夫因病離世,鄭念很傷心,卻不得不承擔起照顧家庭的責任,還要處理工作。
在動盪的年代,鄭念卻始終保持着曾經的生活方式,穿着旗袍將家裏收拾得乾淨別緻,她具備有維持自己原本生活方式的實力。
她在《上海生死劫》中對自己的房子這樣寫道:
“我的居所,雖則稱不上華廈美屋,但以西方標準來説,也可屬於趣味高雅的了。窗上有帆布篷遮,涼台上垂掛着綠色的竹簾。就是窗幔,也是重重疊疊,有條不紊地垂着。沿牆一排書架,滿是中外經典名著……”

鄭念在上海的居所
這樣安頓的日子沒過多久,1966年“文革”來了。鄭念被迫捲入到這場風波中,幾十個人破門而入,將她家的文物亂砸一通。
她沒有慌亂,也沒有大喊,只是在餐桌前安靜地喝咖啡吃早餐,氣定神閒。
鄭念最終被捕入獄,因為留學和為英國公司工作的經歷,她被當作英國間諜。
面對莫須有的罪名,她當然不會承認。這樣的堅定,換來的必然是無數次的嚴刑拷打,鄭念始終不屈服,也吃盡了苦頭,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十幾個日夜,手銬深深嵌進我的肉裏,磨破了我的皮膚,而後化血成膿,這樣的日子讓我度日如年。”

那段時期所帶來的羣體狂熱,使鄭唸的命運,變得如同一朵長河裏的浪花,無論是反抗還是低吟,都被時代的洪流所裹挾。
她的身心經受了莫大的衝擊,卻仍然認真生活。監獄的環境極差,天花板被蜘蛛網糊滿,水泥板上全是污垢……
她將沾滿塵埃的窗玻璃反覆擦拭,這樣陽光就照到自己了。
那漫長的七年裏,她從未放聲嚎哭,也從不低頭求饒,因為在她從小所受到的教育中,那樣是“不文明的”。
那是骨子裏的硬氣,不容置疑,她的稜角與尊嚴沒有被磨掉。
1973年,58歲的鄭念重獲自由:“我沒有罪,你們要給我賠禮道歉,在上海和北京兩地的報紙上公開刊登道歉聲明。”

她帶着一身的疾病出獄後,得知自己女兒已經去世。鄭念不惜一切代價,調查愛女死亡的真相,最後去了華盛頓。
她晚年的生活依舊精緻,但不奢侈。有人後來描述與鄭念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
“74歲的鄭念開着一輛白色的日本車,穿着一身藕色胸前有飄帶的真絲襯衫和灰色絲質長褲,黑平跟尖頭皮鞋,一頭銀髮,很上海……”

一位歷經滄桑的老人獨自在異國他鄉,沒有親人,只有孤獨。
2009年的冬天,鄭念去世,她的生命結束在94歲這年,她的骨灰遵循她的遺囑被灑在了太平洋裏,和丈夫女兒重聚。
鄭念離世後,大家稱其為最後的貴族大小姐。
身處牢房六年半,她便讓自己高貴生活了六年半,最讓人動心的是苦難中的高貴,她的一生歷經坎坷,卻從未丟失尊嚴與體面。
這樣的心境,讓人難以望其項背。
與年輕時的容貌相比,她變老之後備受摧殘的容顏更打動人心。
鄭唸完全可以對時代和命運怨恨,但是她沒有,那雙眼睛永遠明亮乾淨。是與非,悲歡與風雨,她從未在意過。


提起民國名媛,陸小曼的名字不得不提。
她是北京城一道不可不看的風景,出生於書香世家,精通油畫、戲劇、也會寫文章,是家裏的掌上明珠,從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
16歲那年,陸小曼就因為大方的談吐與精妙的外語能力,聞名於北京。她畫的山水畫淡雅中不失豐富,令人恍入其境,也擅長京劇崑曲,一開口就驚豔全場。

這已經註定她不平凡一生的開始。
郁達夫説:“小曼是一位震動20世紀20年代中國文藝界的普羅米修斯。”
陸小曼披着民國厚重的歷史,腹有詩書氣自華,她很少表現出三從四德式的温順,不斷追求人格上的獨立和自由。
可是,那些情感糾葛,掩蓋了她本身的質感。

1922年,陸小曼奉父母之命與清華畢業的王賡結婚,外人眼裏的門當户對,在她的心裏卻滿是悽苦,丈夫一心只想在事業上有所成就,不解風情。
婚後,陸小曼成為丈夫的附屬品,整日裏鬱鬱寡歡。
陸小曼這樣的女子,需要一個真正懂她的男人。風雨未央,她還可以選擇,她遇到了徐志摩,與這個男人的愛恨情仇糾纏了她一生。
1926年10月3日,離婚後的陸小曼與徐志摩在北海公園舉行了婚禮。

徐志摩與陸小曼
陸小曼説:“真愛不是罪惡,在必要時未嘗不可以付出生命的代價來爭取,與烈士殉國,教徒殉道,同是一理。”
這個女子總是愛得熾熱,不顧世俗的眼光,衝破禮教的束縛。
婚後,這對靈魂伴侶過起了浪漫的田園生活,你儂我儂。不過如此輕快的時光,也沒能持續很久,愛情最終輸給了柴米油鹽。
動盪年代,油鹽米貴。徐志摩作為教書先生整日在上海和北京兩地奔波,以貼補家用,可仍然入不敷出。

陸小曼與徐志摩
夫妻倆整日為此爭吵,直到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坐上那架飛往北平的飛機,因為大霧,這架飛機在濟南碰到山後爆炸,他最終身亡。
現場的遺物,只有愛妻陸小曼的山水畫長卷,徐志摩是愛她的,他將畫小心翼翼地保護在鐵篋中,以至於完好無恙。
得知丈夫死訊的陸小曼,悲痛不已,一度昏厥過去。
“多少前塵成噩夢,五載哀歡,匆匆永訣,天道復奚論,欲死未能因母老。萬千別恨向誰言,一身愁病,渺渺離魂,人間應不久,遺文編就答君心。”

這是陸小曼寫給徐志摩的輓聯,字句之間,全是惆悵與落寞。
徐志摩死後,她成為了千夫所指的對象,朋友們紛紛離她遠去。此後的陸小曼,不再流連於舞廳和社交場合,而是安心作畫,編纂《志摩全集》。
之後的日子,追求她的人很多,她選擇了翁瑞午。沒有婚姻,沒有承諾,他對於陸小曼來説,是一個互不牽絆的依靠。

翁瑞午與陸小曼
她的心早已隨着徐志摩遇難飛機的殘骸,失去了火熱。
1965年4月3日,陸小曼在上海華東醫院逝世。葬禮冷清,而63歲的她留下的書稿與畫,終於成全了她自己。

陸小曼畫作《山溪煙雨》
一代名媛,就此隕落。
太多的花邊新聞,太多的偏見,讓人早已忘記陸小曼的才情與女性魅力。
喜歡她的人贊她才貌雙全,風華絕代;不喜歡她的人憎她紙醉金迷,隨心所欲。但其實,陸小曼也只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個普通女子。
尋尋覓覓,總有人冷落低迴。她敢愛敢恨,被人誤解,卻從不屑辯解。
陸小曼漫步於紅塵之上,平平仄仄裏,有她的歡喜與悲傷。


如果説陸小曼是男人心口的硃砂痣,那麼林徽因便是男人心中的白月光。
她審美極好,長相清秀俏麗,五官精緻小巧,留白的面部是温和的內在。林徽因卻説:“真討厭,什麼美人、美人,好像女人沒有什麼事可做似的,我還有好些事要做呢!”
在林徽因看來,單以“美人”來看待她,是膚淺的,畢竟她的才情更讓人念念不忘。

“我説 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笑響點亮了四面風;
輕靈在春的光豔中交舞着變。
你是四月早天裏的雲煙,
黃昏吹着風的軟,星子在
無意中閃,細雨點灑在花前。”
1934年,林徽因創作了現代詩《你是人間四月天》,發表在《學文》1卷1期上。詩如其人,她像是一陣清風,既不甜膩,也不灼熱,淡淡地來了。
出生於杭州官宦人家的她,父親林長民曾任北洋政府司法總長。祖父是晚清進士,為孫女由《詩經·大雅》中“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而起名徽音。

30年代,她的名字經常出現在報紙上,當時有位男作家名叫林徽音,兩個人的名字常常被報社混淆。於是,她改名為林徽因。
十六歲那年,她跟隨父親遠赴歐洲,進行學術考察。在異國的經歷,喚醒了她對建築學的熱愛。

林徽因與父親林長民在歐洲
“我跟隨父親走遍了歐洲,在旅途中我第一次產生了學習建築的夢想。現代西方的古典建築啓發了我,使我充滿了要帶一些回國的慾望。我們需要一種能使建築物數百年不朽的良好建築理論。”
林徽因沒有食言,潛心學習國外的建築學知識,成為了當時中國第一位女建築師。看上去柔弱的她,總是爬樑上柱,凡是男子能爬上去的地方,她就準能上得去。


林徽因測量建築物
不是不讓鬚眉,是讓鬚眉汗顏。
她參與設計了人民英雄紀念碑,保護了諸多古建築,這個女子身上有一種社會責任感。
林徽因在學術上的成就,配得上後人稱她為“林先生”。

她的才華不比美貌遜色,胡適先生曾稱她為“中國一代才女”。
林徽因隨父親在歐洲遊歷時,遇見了徐志摩,他們一起寫詩,一起拜訪泰戈爾,最常去的是康橋,望着明月,相談甚歡。

由左到右:林徽因、泰戈爾、徐志摩
可當時的徐志摩已有家室,這樣的愛讓林徽因感到躊躇不安,也過於沉重,那樣的奇遇也只能無疾而終。
後來,她回國遇到了梁思成。
1924年,兩人一起去賓夕法尼亞大學留學,互生情愫,也志趣相投。
那年,梁思成23歲,林徽因20歲。

林徽因與梁思成
結婚那天,梁思成忍不住問:“你有那麼多選擇,為什麼是我?”
林徽因説:“答案很長,要用一生去回答,你準備好聽了嗎?”
婚後的日子裏,他們一起研讀建築學,走訪多個國家,在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珍愛,和對建築藝術的趣味方面,有着高度的一致性,儼然一對靈魂伴侶。

林徽因與梁思成
林徽因與梁思成在千年塵埃和破瓦片中摸索着測量古建築,他們共同走過了風雨飄搖的人生。

林徽因與梁思成
戰爭離亂,人情冷暖,都讓她感到了世事無常,動盪不安。
在戰時半流亡的生活中,林徽因亦是個剛烈的女子,抗日戰爭爆發後,有人問她日軍來了怎麼辦,她只説了一句:“門外不就是揚子江嗎?”
1955年4月1日,51歲的林徽因患肺病去世。
在生命的最後歲月,她面容清癯、身材削瘦,氣質依然非凡,飽受肺結核的折磨,卻仍然在病牀上設計國徽和人民英雄紀念碑。

“一身詩意千尋瀑,萬古人間四月天”,林徽因逝世後,好友金嶽霖寫下這樣一副輓聯。
這樣一位才女,怎麼也不會想到,在自己走後的某天,後人會將她視為緋聞女王,甚至是“綠茶鼻祖”。
有人用AI技術修復了一張林徽因16歲時的照片,效果讓人大跌眼鏡,一番折騰後,修成了一張網紅臉,美則美矣,毫無靈魂。

林徽因的感情經歷,也成為後人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談資。
作家蕭紅生前曾説:“當我死後,或許我的作品無人去看,但肯定的是,我的緋聞將永遠流傳。”
對林徽因而言,亦是如此。
她與徐志摩、梁思成的故事被反覆提及,甚至是污名化,關於林徽因的蕩婦羞辱遍地都是,“民國綠茶婊”這個標籤,牢牢地捆住了林徽因這個名字。


“圍攻”林徽因的多副面孔,醜陋地揭示了這個時代的病態和自卑。
比起林徽因在建築學與文學上的成就,人們往往對於她的感情八卦更感興趣。
在商品經濟的環境下,集體無意識本來就是一種意識,裹挾其中的人們擅長利用暴力,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胡言亂語。

林徽因
像林徽因、陸小曼、鄭念這樣的女性,才是真正的名媛。縱然命運飄忽不定,卻個個有不容忽視的魅力。
她們的優雅與傲骨刻進了骨血裏,隨着歲月的更迭,這樣的心性、氣度,愈久彌香。
人生如夢,紅塵如紙。惆悵也好,悲愁也好,她們都不曾丟失掉屬於自己的一份體面。
這些名媛,永不凋零。
但是,那個時代和土壤已經隨風而散,永不凋零的名媛,不會再次盛開了。

林徽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