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為何會投票給特朗普?美國選民,真的被“精英主義”搞怕了_風聞
艾森看天下-艾森看天下官方账号-微信公众号:艾森看天下2020-10-26 16:14
很多人經常鄙視地説,投票給特朗普的美國選民,都是學識不高,沒有接受大學教育的自私傢伙,當然,還有大量白人至上主義者。
這也許説出部分真相,但人們還是搞不懂,為何民調一直落後的特朗普,居然在2016年戰勝了希拉里,這一次,雖然拜登在各項民調選情一直領先,但美國人還是惴惴不安——因為沒有人知道,特朗普還擁有龐大數量的“害羞”選民粉絲。
就是説,這些人當然知道特朗普粗鄙,不按規則出牌,甚至不願意和平移交政權,這部分選民在接受民調時候,不願意透露自己的真實投票意向。但在美國大選的正式投票中,卻很可能投給了特朗普。
對此,有人歸結於“單一議題”投票,但更多可能是對於美國選舉制度的失望與“反叛”。譬如,沒有人知道,特朗普的強硬“反移民”立場,和敲打“法律與秩序”口號,為他掙得多少鐵粉。美國暢銷書作家史蒂夫·阿爾蒙德(Steve Almond),在2018年出版《爛俗故事: 我們的國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一書,追問了很多美國人,為何他們在2016年成為“害羞”的特朗普支持者。
關於美國人對2016年大選的反思:《爛俗故事: 我們的國家到底發生了什麼》
當美國人抗議型投票時會發生什麼
在一個充斥着激烈的黨派之爭的現實政治中,公民的冷漠就像一種黑暗物質: 無處不在,無形,看不見摸不着。從本質上講,這是美國部分選民的特權,他們以為自己可以犯錯,對於美國可能遭受的外國威脅,或是國內困難,他們視而不見。
美國選民的特權,最常見症狀,就是所謂的抗議型投票,即公民通過投票給他們知道無法獲勝的候選人來,表達他們對“制度”的厭惡。當然,關於美國現代兩黨制的弊病,分析已經連篇累牘,事實上也造成腐蝕性的雙頭壟斷。投票支持與你的價值觀最接近的候選人,這種願望,誰能理解。
但是,激發許多選民投出抗議型選票的,不是理想主義,而是犬儒主義。
想想我的朋友喬希。他是一位哈佛名校畢業的計算機科學家,在一家非盈利研究機構工作,該機構部分由聯邦政府撥款資助。他的妻子是一名公立學校的老師,他們有兩個中學女兒。
我們很少談論政治,因為喬希是天生樂觀的傢伙,他認為談政治令人糟心。從一開始,他支持共和黨的另一位候選人約翰 · 卡西奇(John Kasich) ,認為特朗普參選,完全是個笑話。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2016年11月大選前,他宣佈他將提前投票給“酒鬼和吸毒者”。他指的是自由主義候選人加里•約翰遜(Gary Johnson)和威廉•維爾德(William Weld)。他熟悉約翰遜的政策立場嗎?沒有,他告訴我。他投票給約翰遜,是為了表示對兩黨“選舉制度”的抗議。
當我問他這是什麼意思時,他解釋説,兩黨制已經崩潰了,投票給民主黨候選人希拉里將是一場災難,因為在共和黨控制眾議院的情況下,她無法在國會通過任何實質的政策。我問道,投票給第三黨的候選人約翰遜,是否在某種意義上支持共和黨的不妥協策略,以及不公正地劃分選區的做法,即懲罰希拉里的反對行為。他聳聳肩。我們住在民主黨深藍州馬薩諸塞州。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特朗普最終在2016年勝出了,在選舉結束幾天後,我再次見到喬希時,一時無話,場面有點尷尬。我們開車去他工作地點附近的健身房。喬希最終承認,他驚訝於自己的妻子和女兒在選舉後如此沮喪。我抑制住了衝動,不想點破。相反,我在一個具體的政策領域向他施壓: 氣候變化。
喬希認為,目前還沒有人知道特朗普會做什麼。“他説氣候變化是個騙局,”我説。“他承諾退出《巴黎協定》。他已經開始在美國環境保護署內部囤積否認氣候變化的人。”
喬希沒有回答。
我深吸了一口氣。“得了吧,夥計。你把你的一生獻給了科學。你知道忽視氣候變化的風險。你有兩個年幼的女兒。這些東西對你來説應該很重要。如果我們要對候選人進行道德和智力上的嚴肅討論,就必須討論他們的政策ーー”
“看,這就是為什麼你那邊輸了! ”喬希厲聲説道。“就是那兒!這種精英的態度!你説特朗普的支持者是白痴。這是居高臨下的態度。”
“你在説什麼? ”我説。“我沒有半點指責特朗普的支持者。我在和你説話。”
在我們二十年的友誼中,我從來沒有聽到過喬希如此刻薄的講話。他大概覺得,我一席話挑起他內心的內疚,而生我的氣。我當然也生他的氣,因為他把選舉搞得一文不值。但是,當我們陷入另一種沉默時,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用來將自己的過錯,怪罪到這個詞彙: 精英(elite)。
我以前從沒聽他用過這個詞,一次也沒有。然而,這句話卻條件反射般地從他的嘴裏蹦了出來,有點像政治評論家的調門。精英這個詞彙,現在已經成為過街老鼠,無論右翼政客和權威人士,甚至富有的哈佛畢業的科學家,在討論政策的時候,都避恐不及,不願跟這個詞彙沾邊。任何想談論這些東西的人都是精英,而精英,就意味着你在用高人一等的口吻説話。
從《紐約時報》到奧巴馬總統再到氣候科學家,特朗普順手就用“精英”這個詞來譴責別人,或怪罪説無事生非。從這個意義上説,精英和政治正確具有同樣的基本功能,他用這個詞來打擊任何對偏執的持續考慮。用上這個表達,不僅僅是迴避某個特定議題的討論,而是將犬儒主義重塑為一種智慧,將道德上的疏忽,重塑為一種殉難。
喬希可能是我認識的最好的人了。他對我發火感到很內疚。也許,在某種程度上,他為自己的投票感到難過。不管是什麼原因,他最後承認了一些我從來不知道的事情。
2008年金融危機之後,喬希突然被解僱,失業了幾個月。他的女兒們還在蹣跚學步,妻子已經辭去了工作,而他剛剛用幾年的時間抵押了一套新房子。在這段時間裏,奧巴馬的經濟刺激計劃為喬希的家庭醫療保險埋下了大坑。我記得這段時間讓喬希非常痛苦。
喬希沒有提到的是,眾議院的每一位共和黨人都投票反對《美國復甦和再投資法案》。如果共和黨得到了選票,他們會完全阻止經濟刺激計劃,這讓喬希面臨一個棘手的選擇: 要麼為醫療保險支付數千美元,要麼失去醫保。
然而,喬希對奧巴馬,或者為這項法律而奮鬥的民主黨人並沒有特別的感激之情。他也沒有任何動力去熟悉,2016年總統候選人的大相徑庭的政策立場。在2008金融危機之後的大規模刺激計劃,雖然給了他的家庭救濟,但他對聯邦政府有能力幫助和安慰像他自己這樣的家庭的信心,已經完全消失了。
喬希認真地用投票對待他的不滿,但沒有考慮,投出這一票可能帶來的沉重後果。
2020年1月,在邁阿密為福音派支持者舉行的集會上,宗教領袖們與特朗普一起祈禱
美國人覺得選誰,跟自己生活關係都不大
在某種意義上,特朗普主義是這種心態不可避免的產物。傳統的政治家們,試圖通過推銷一項立法計劃來贏得支持,連篇累牘説明,要推動的這項計劃將產生特定的利益: 就業、減税或意識形態上有令人滿意的司法任命。但特朗普只是名義上對這樣的結果感興趣。他的核心論點是,政治,無論是自以為是的虔誠、神秘的規則、温和的規範,全都是胡扯。換句話説,他是一個抗議型候選人。許多投票支持他的人,都是因為他們自己對聯邦政府不滿。
例如,選舉結束後的幾天,我發現自己與一位富有的鄰居進行了一次簡短的談話。她不明白為什麼每個人都那麼害怕。“奧巴馬政府從未真正為我做過什麼,”她説。“他們從不關心中產階級。他們幫助窮人,有錢人自己照顧自己,但我女兒上大學沒有得到任何幫助。當我父母去世時,我幾乎什麼都沒有了。”
我不知道如何理解這些抱怨。她對遺產税感到憤怒嗎? 遺產税只適用於超過500萬美元的遺產?她希望奧巴馬支付她女兒就讀的私立大學的學費嗎?
“為什麼奧巴馬沒有訪問以色列? ”她繼續説道。“在他的整個任期內,他從未去過那裏。這説明了什麼? ”
我清楚地記得奧巴馬去過以色列ーー事實上,他去過兩次ーー但我沒有説出去。我處在一個特殊的心理空間裏,在美國人們是如此自負,人們感覺到的不僅僅是政治信仰上的分歧,而是平和對話都不可能。
這個女人最後到底説了什麼?她説奧巴馬政府沒有遵守選舉許下的承諾,作為一個美國公民,她覺得可以隨心所欲地改變主意。這就是她所感受到的民主。她認為自己生活和選舉之間沒有任何關係,除了一廂情願希望,新上台的傢伙會給她,帶來更多的東西。她覺得沒有必要去評估候選人或者候選人提出的政策主張的真實性,未來總統提出的政策,或者這些政策可能產生的後果。
很多人解釋説,這就是單一議題投票,可能只是候選人的一項主張觸動了選民,就為他投下自己的選票。
可悲的,類似案例,在美國選民中似乎還很典型。
特朗普賴以成名的真人秀職場節目《學徒》
醫改政策太複雜了,美國人真搞不懂
我的妹夫向我解釋説,奧巴馬的總統任期並沒有影響到他,因為他在聯邦快遞工作,作為世界500強,公司提供完善的私人醫療保險。他似乎沒有意識到,奧巴馬醫改中,患者保護與平價醫療法案,要求僱主提供諸如預防性護理等許多基本福利。
他也沒有想過,如果奧巴馬政府沒有在激烈的反對面前推行政策,他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這些政策使銀行業和房地產市場復甦,他的公司會成為首批受到衝擊的公司之一,他可能會失去工作,他永遠不會有能力建造自己的新家。我的妹夫是一個聰明的傢伙,他不知怎麼地開始相信,只有奧巴馬任期參與醫改的受保人,才會真正受益。
那麼奧巴馬醫改的受益人呢?德比 · 米爾斯是科爾賓的一名小企業主,她告訴 vox 網站的一名記者,十多年前她就不再購買私人醫療保險了,因為保險費太貴了。當奧巴馬醫改在她所在的州開始實施時,她註冊並獲得了鉅額的税收抵免,這使她每月能夠支付115美元的計劃費用,這個計劃涵蓋了她、她的丈夫和她十幾歲的兒子。在2016年,奧巴馬新醫保,實實在在挽救她丈夫的方式,當時她的丈夫正在等待肝臟移植手術。
在競選過程中,特朗普每天都承諾要廢除奧巴馬醫改法案。米爾斯知道這會給她的家庭帶來災難性的後果。她還是投了他的票。她説,之所以被特朗普吸引,是因為他是一個直言不諱的商人,特朗普將撼動華盛頓,為她的家鄉帶來就業機會。至於特朗普關於廢除奧巴馬醫改的直言不諱,她只是選擇漠視,當耳邊風。
選舉結束後,Vox 的記者拜訪了米爾斯。他們的採訪很快變成了一種心理治療過程,記者不得不向米爾斯保證,她和生病的丈夫不會被踢出保險公司,至少不會立即被踢出保險公司。“你嚇到我了,”米爾斯説。“我擔心,現在保險公司要倒閉了,我們將陷入困境。”
人們很容易指責米爾斯是個笨蛋,或者擺出任何一個精英主義者喜歡高高在上的腔調。一個温和的診斷是,她代表了美國人對待不滿,總是擺出一副愛較真的姿態,但不在乎可能帶來什麼傷害。
——在自由派看來,美國選民在2016年任性地給特朗普投了一票,結果特朗普也大打反移民牌,減税等措施推動了股市經濟,直到席捲全球的新冠病毒疫情,裹挾了每一個美國選民。
四年的時間,給了美國選民什麼教訓?
2020大選投票日,不足十天,美國人已經做好投票選擇了嗎?
對自己和家庭負責,也對自己的國家負責。
originaly adapted from Devil’s Bargain: Steve Bannon, Donald Trump, and the Storming of the Presidency by Joshua Green. Published by Penguin Press,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