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科學?中國如何領導世界?(二)如何建立以原創為主導的科技創新體制1_風聞
西方朔-2020-10-27 12:39
汪濤
編者按
本文為“中國如何領導世界系列(二),如何建立以原創為主導的科技創新體制”的第一篇。我們要建立的原創並不是泛指所有意義上的創新或原創,而是完全科學意義上的原創。本文也可作為週三(10月28日)講座“CEO小班課:第三代科學”的參考資料。
一、科學與中華文明的復興
當我們談到中華文明的復興,尤其同時還在談文化自信時,千萬不要形成一個誤會:中國現在要完成的歷史使命就是要重振中國古老的“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四書五經”等。的確,當一個國家強大時,由於心理上的暈光效應,這個國家的所有文化特徵都可能成為人們羨慕和追逐的對象。例如,他的語言會被人學習,能講其語言被人感覺是很有身份和麪子的事情,其特殊的生活方式也會成為人們模仿和羨慕的對象。因為歷史上英國的強大和現在美國的強大,英語在世界上受到人們的推崇。法國在歷史上最強大的時候,能講法語在很多國家也曾被認為是非常有面子的事情。當中國剛剛開放後,面對經濟發達的日本和韓國,不僅其家電等產品受到中國人的推崇,電影和電視上也不斷出現陣陣“日本電影潮”或“韓流”等。當一個國家強大了,成功了,“説什麼都是有理的”,什麼都是好的、都是其成功的原因。會有很多人把他們的強大原因解釋為他們特定的民族文化、宗教、習俗、體制甚至語言。不過一定要明白,這些科技之外的東西並不是一個國家強大的原因,而是它帶來的各種結果。儘管不可能説在一個國家科學發達的過程,其傳統文化類的因素一點影響都沒有。
談到“復興”,有一個歷史上可作對比的是發生於意大利的文藝復興。意大利的文藝復興並不是要去復興古羅馬的輝煌歷史,而是復興古希臘的科學文明。中華文明的復興並不僅僅是從中國自身歷史角度看問題,而是要從全人類的科學文明歷史角度看問題。我們是要讓整個人類的科學文明達到一個全新的高度。中國自身的傳統文化和歷史只能作為其一部分來看待,同時也必然是作為其一部分的。因為今天的中國文明已經充分地吸取了全人類的科學文明成就。今天意義上的“中華文明”,必然是全人類科學文明包括中國自身歷史文明成就的總和至少接近於其總和。在未來的發展中,我們也不可能重新封閉起來,不再接受其他國家科學文明的創造了。因此,我們今天是要站在全人類(包括中華歷史文明在內的)科學文明成就的基礎上,在未來做得更多,而不可能是做得更少,更不可能是大幅度地萎縮、回到歷史上的中華文明。
在這一點上,今天的很多中國人存在巨大的誤解:把科學看作是“西方文明”,把中華文明看作是不同於西方文明、也就是不同於科學文明的另外一種特殊的文明。同時,又有人很彆扭地想否定西方在科學上的成就,不時泛起上百年前“西學中源説”的歷史陳渣。如果説在上百年前的“西學中源説”還有一點安慰劑的作用,以使中國人避免完全喪失自信,並且減少學習科學文明心理障礙的話,在今天“西學中源説”就任何價值也沒有,純屬一種愚昧至極的思想了。我們今天還需要靠“我是你老子,你的東西都是抄我的”來保持自信嗎?根本不需要了。我們今天已經獲得的科技能力本身足以使我們獲得自信。不可否認,歐洲、美國、日本、以色列等各個發達國家近幾百年來在科學上有更輝煌的成就,這一點也用不着去否認,因為如果否認了的話,也就同時否認了中國近百年來科技上曾遠遠落後於別人和受人欺負的歷史。
因為與科學文明相伴隨的工業文明波浪模型的作用,科學發展的中心會在不同國家間不斷有規律地轉移。但無論如何,都不能影響一個基本事實:科學是人類歷史上唯一不屬於任何特定區域和民族的文明。它最重要的特點就是可以吸取一切人類文明最優秀的成就,可以超越任何國家、宗教、種族、地域等。任何國家和民族對科學只能是部分的貢獻,而不可能是全部佔有,只是貢獻多少和在什麼方面做出貢獻而已。並且,對任何國家來説,只有科學文明的強盛,才是一個國家真正的強盛。千萬不要幻想用另外一套文明體系去與科學體系相對抗,而就是要在西方曾經最強項的科學上,通過充分地吸收全人類一切科學文明成就,站在此基礎上,發現其存在的缺陷,然後以絕對壓倒性的更高科學成就確立中華文明的未來新優勢。
科學並且只有科學,才是中華文明未來的唯一出路。
中國在歷史上對科學文明的發展起到過世所公認的重要作用,需要強調的是這種作用並不是中國人自己先發現的,而是在科學發展過程中自然展現並被世人所公認的,中國人自己反而是後來才明白這種貢獻的。所謂“四大文明古國”,就是從對科學文明的發展所產生的作用角度來講的,中國的“四大發明”也是從對科學貢獻的角度來講的。這四大發明在中國自己的歷史中並不是那麼地被看重。所謂“中華文明的復興”,就是中國要扛起科學文明的大旗,引領全人類的科學文明在未來的發展,同時用它造福於中國和世界。在這個過程中,會更便利於吸取中國傳統的文明成就,或利用中華文明的特點以更有利於科學的發展,但這與從美國、歐洲、日本、韓國、以色列、澳大利亞甚至阿拉伯、非洲、南亞、南美等吸收更多科學文明的成就,以利於科學的發展並沒有過多特別之處。如果把這方面搞得太特別是有害而不是有利的。中國當然應該做出自己獨特的貢獻,但其他對科學發展做出貢獻的國家也都是有人家獨特貢獻的。“做出自己獨特的貢獻”這本身就是科學發展的普遍規律。所謂對中華文化的自信,就是中華文化完全有能力把科學文明發展得更好,而非其他任何意義。
這些問題如果不首先搞清楚,就不會清楚地明白未來我們需要做什麼。
二、判斷科學的標準及其困難所在
對於科學的意義和價值人們認可度已經是很高的,並不需要再太多強調。但這需要解決一個基礎性和前提性的問題:到底什麼是科學?可以説在我所做相關工作(集中體現在《實驗、測量與科學》一書中)之前,不僅中國學術界沒有清晰的認知,歐美等所有發達國家學術界也都缺乏清晰的認知。在過去不是人們不想弄清楚這個問題,而是它的確存在非常大的難度。主要體現在如下方面:
1. 必須從全部科學領域範圍來定義科學
想對科學下個定義的努力有很多,但大多隻是從其具體的專業、學科或其擅長的領域來進行。這顯然是不行的。如同你要説清楚“什麼是中國?”,你不能只從西北某地沙漠的範圍來進行認識,就此下定義説“中國就是一片沙漠”,當然不能説中國沒有沙漠,但這麼講顯然是太片面的。你必須把整個中國領土一寸不少地納入認識的範圍。僅僅這個還不夠,你還得從至少另外兩個角度來進行:一是從外部來看,中國與其他國家之間的關係,二是中國自身發展的歷史過程。只有從這三個角度研究完了,才算可以下一個真正夠格的定義。
要研究科學,也必須從以上三個角度進行。號稱“用科學的方法來研究科學”的有一門學科,叫“科學學”,它始自於英國學者貝爾納1939年出版的《科學的社會功能》一書。但是,現在科學學所研究的角度基本上是從科學的外部和宏觀視角來進行的,因此準確地説是“宏觀科學學”。另一個重要的相關學科是科學史。完整的科學學應當是三個分支學科:“宏觀科學學”,“科學史”,還有“微觀科學學”——從科學的內部視角進行,研究科學的方法,科學內部的邏輯結構體系等。這個視角的研究在過去進行得非常難,主要散佈在哲學的認識論、方法論、自然辯證法、科學哲學等學科,以及諸如貝弗裏奇《科學研究的藝術》等實踐和經驗性的方法介紹著作之中。僅限於哲學層面的研究本身就是嚴重受限的,不可能直接獲得完備系統的科學理論體系。科學哲學有些介於哲學與科學之間的層次,但嚴格説它很難算是一門“學科”,而只是如庫恩、波普爾、拉卡託斯、費耶阿本德等很多學者個人對科學零星哲學觀點的大雜燴。
可以説,錢學森是第一個系統地、試圖從內部視角的微觀科學學角度去研究整個科學的體系結構的人。不過,由於他這種想法和實際研究是在他的晚年才開始,此時他已經清楚意識到不可能靠他自己去通曉整個科學所有學科,因此極力地推動大量其他領域的學者一起去做這個工作。但這種工作方式本身就存在很大的困難,與他直接交流的學者們因為其狹窄專業範圍的限制,很難理解錢學森真正的想法是什麼。幸運的是,我在進行學術研究的一開始,就接觸過他倡導的“思維科學”的學術活動,儘管我不是完全理解或接受實際思維科學研究活動中很多學者的思路,但錢學森想研究整個科學體系的想法,以及他傳遞的實驗在科學中的基礎地位等依然給我極大的激勵。很可喜的是,在錢學森的秘書李明老師等長期不懈的努力下,將錢學森的書信手稿等第一手資料系統地整理成書出版,並且推動大量學者去繼續深入研究錢學森的科學思想。我個人以為,錢學森是系統地建立微觀科學學的第一人。
按照我提出的“共軛標準”給出的科學學完備的學科結構
有幸受邀參加李明老師組織的錢學森學術思想讀書學習研討活動
僅僅從某個學科角度來對科學下定義的行為不僅僅是中國學者身上存在(例如崔永元從新聞的角度談“我所以為的科學”),國外學者也大量存在這種問題,諸如研究創新的經濟學家J·A·熊彼特在其《經濟發展理論》一書中從經濟學角度對科學下定義。這種行為都是存在嚴重缺陷的,你不能為了把自己的研究行為納入科學的範疇,就通過改變科學的定義來完成這種事情。科學不是表揚或獎勵用的形容詞,而是嚴格系統的認識世界的方法。任何對科學所下的定義,必須要基於對全部科學領域的研究,必須使科學的所有分支學科領域都適合,才算準確。
當然,指責“只見樹木不見森林”是很容易的,但真的要想見森林,你得有本事把整個森林考察一遍並且實際去做了才行。怎麼才能夠從全部科學領域的範圍來進行認知呢?你必須研究完科學所有的學科領域才能做到。甚至於,要想從宏觀和外部角度來研究科學,科學與社會、藝術等相互之間的關係,你還得研究大量非科學的文化成就才行。全球學術界卻普遍認為,因為知識信息的爆炸,任何人做到這一點已經不可能了。這種看法是完全錯誤的,一個人不僅可以通曉當今整個人類所有科學文明成就,並且至少對研究“什麼是科學”這個課題來説是必須要做到這一點,問題只是需要採用正確的方法。我在30多年前開始進行相關學術研究時,所確立的目標就是要先把全人類當代所有科學的學科領域全部考察一遍。
關於一個人如何做到這一點的科學方法,後面會詳細討論。在此要説明的是:即使我詳細描述了相應的方法,也不意味着任何人都會去這樣做,或者説需要做到這一點。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最初能完善理解的人很少,但卻得到普遍認可。原因在於:第一,他的研究完全符合數學和邏輯推導過程,數學是科學的第一個基本工具;第二,他提出的理論所有對象都是可測量的,測量是科學的第二個基本工具;第三,他的理論與測量結果相符合。
我是目前全世界可以自認為能通曉當代所有科學領域的人,不僅中國的學術界,整個歐美等發達國家的學術界,還沒發現有第二個人聲稱可以做到這一點。對於要研究“什麼是科學”的問題來説,這種“通曉能力”不是一個最高的要求,而是一個最起碼的入門資格。如果你不具備這種能力,就不要指望對“什麼是科學”的問題有清楚全面的認知,也別指望能對科學下一個合理的定義。這個基本的邏輯,全球學術界沒有任何人能否認。所以,我不僅在中國學術界有這個自信,在全球學術界,我同樣擁有這個自信。
2. 對實驗和測量意義的認知偏差
之所以説這個是認知的“偏差”,而不是“錯誤”,因為這個認知不能完全説錯誤,但它存在缺陷。現在這個缺陷已經嚴重影響到了科學的進一步發展。全球科學界在過去一致公認,現代科學的基礎是實驗,這也是為什麼伽利略被稱為現代科學之父的原因所在,因為他第一個嚴格地採用斜面落體實驗解決了落體問題。原來科學界認為,每一門學科可以自稱是“科學”的前提條件就是它能夠為自己建立實驗基礎。例如,心理學被認為進入現代科學的標誌,就是馮特建立心理學實驗室。之所以説這個認知存在“偏差”,是因為最嚴格、最準確地説:科學的基礎是“測量”,實驗只是一種“一般來説”相對嚴格、精確的測量。關於測量、實驗、計量三者之間的關係如下圖:
測量、實驗、計量三者間的關係
實驗、計量都屬於測量,計量是測量的基礎,它本身也是一類最精緻的測量。需要説明的一點是:現在所有的計量基本都是屬於實驗了,但在歷史上,計量基準是曾經採用測量方法,而不是實驗方法實現的。例如長度單位米和時間單位秒的計量基準,最初都曾採用過對地球這個自然對象的測量方法來獲得。1790年5月由法國科學家組成的特別委員會,建議以通過巴黎的地球子午線全長的四千萬分之一定義為長度單位米。1960年以前,CIPM(國際計量大會)以地球自轉為基礎,將平均太陽日時長的86400分之一定義為1秒。1960-1967年,CIPM改以地球公轉為基礎,定義西元1900年為平均太陽年,將秒的定義更改為:一秒為平均太陽年31556925.9747分之一。
在哲學上大談實驗、觀察、歸納、物質和意識關係的學者有無數,但要想談清楚這些最基本的哲學和科學問題,你必須得是實驗和測量的專家才行,否則只能是天馬行空,難以落地,也不可能談出什麼真正有價值和意義的結果。可以説,我是人類科學和哲學史上第一個測量學專業出身來研究實驗、測量對科學意義和價值的人。這也是我可以在全球學術界對研究“什麼是科學”的課題有充分自信的第二個原因。
3. 不同學科中對測量學概念的不統一
數學與測量是一切科學的兩大基礎工具,也是判斷一切科學的基本標準。對於這一點要達成共識並不困難。問題在於,由於歷史的原因,對於測量的概念在各個學科中非常不統一,這給相關問題的認知帶來了巨大的困難。尤其對“計量”一詞的混淆,也給相關領域的發展帶來了非常大的混淆。關於這一點,我在《實驗、測量與科學》一書中有詳細討論,此處就不再展開。例如科學計量學,本應叫科學測量學;化學計量學,本應叫化學測量學;經濟計量學,本應叫經濟測量學;天文觀測,本應叫天文測量;甚至實驗物理學,也應當叫物理測量學……希望讀者在遇到相關名稱時,都以“測量”一詞來替代,這樣將有助於真正科學地看問題。例如“地質勘探”,應以“地質測量”來理解,調查、訪談,應以“社會測量”來理解。
這裏順便談一個問題,以有助於人們認清進行這個轉變的價值所在。我們都知道毛澤東非常偉大,其偉大的原因是什麼?絕大多數研究毛澤東的人只是在講故事,講故事當然容易感人,但卻不能讓人們真正地理解。這個原因同樣是來自於科學——毛澤東是偉大的社會測量學家和戰爭測量學家。但凡讀過毛選的都知道他的文章《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等。如果你把它改成《中國社會各階級的測量》,《湖南農民運動測量報告》,所有奧秘馬上就很清楚了。毛澤東不是神仙,他能夠遠比一般人獲得更正確認知的基礎,是他只以測量為基礎來獲得認知,這就是純粹科學的方法,這與伽利略、牛頓、拉瓦錫、愛因斯坦、居里夫人等人所採用的是完全一致的科學方法。實事求是,應該叫“測量求是”;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應當叫“測量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沒有調查研究就沒有發言權”,應改為“沒有測量就沒有發言權”。這樣一改,一切奧秘就從科學上完全清楚了。
沒有測量,就沒有科學;科學始於測量……這是全世界科學界一致公認的。當我們用絕對統一的測量語言來重新表達之後,不僅毛澤東和中國共產黨為什麼偉大的科學原因瞬間變得透亮,而且這樣的表達和概念可以很簡單地通行於全世界,讓所有國家的學術界、科學界、政界、民眾心服口服。中國共產黨,事實上就是最終只以測量為基礎建立自己的認知,並且確立和調整自己政策、路線等等的政黨。因此,他是一個科學的團體,而並非簡單地是一個政治的黨派。
在紅軍時期,很多戰役的初期階段,毛澤東也不知道仗該怎麼打。但當他親自去測量過戰場的數據之後,就知道仗該怎麼打了。後來在抗日戰爭尤其解放戰爭時期,他不能親臨一線去完備和精確地測量戰場現狀,但他非常重視來自情報戰線的數據,尤其一線指戰員的測量數據,他是充分依靠這些測量數據去確立戰略戰術的。而蔣介石是主要依靠戰爭理論和軍事知識,坐在指揮室裏去確立戰略戰術。從純粹軍事知識上説,蔣介石知道的並不比毛澤東少,但蔣介石的戰場測量數據遠遠沒有毛澤東的完備和準確,更重要的是對中國整個社會實際狀況的測量數據更是遠遠不如毛澤東,當然他們的決策也會是天壤之別。由於戰場的瞬息萬變,為了避免戰爭測量數據的滯後導致的決策失誤,毛澤東在淮海戰役時甚至將指揮權直接下放,讓粟裕等一線指揮員等可以根據戰場一線第一手的測量數據臨機應變,不用事事請示。
關於中美製度的優劣人們爭論得太多了,卻難以形成一個共識性的結果。其實只要一句話就夠了,只要問一個最致命的問題:“民主、自由、人權的測量基礎是什麼?”只要搞清楚這一個問題,就不再有其他任何問題了。只要這一個問題,就可一劍封喉。沒有系統和完備的測量基礎,任何理論都不可能是科學,尤其本身就無視甚至反對測量基礎的理論,全都是胡扯。沒有什麼“政治正確”,只有“通過測量檢驗的才有可能正確”。當你談任何理論中的任何概念時,都必須同時想到:它必須是可測量的,它如何測量,如何用測量來驗證你的理論,並且是你理論的每一個細節。任何不可測量的概念,存在不可用測量檢驗的內容,都不是科學,都不可接受。這一點是非常絕對,不可有任何挑戰的基本標準。但凡去挑戰這一標準,就必然會出現認知的偏差、錯誤乃至荒唐的謬誤。
測量是解決當今大量根本問題的鑰匙。如果你只是説“實事求是”,其他國家的社會精英和普通大眾都聽不懂你在説什麼。如果這樣,無論你做得多麼優秀,你的軟實力也不可能建立起來。別人都聽不懂你講得是什麼,還怎麼建立軟實力?在過去,我們總是習慣於用“中國人民喜聞樂見”的語言來説話,但在今天曆史條件下再這麼做就不夠了,我們需要“用全世界人民都聽得懂,就算聽不懂、也普遍會信賴的語言”來表達和闡釋自己的思想。這種語言只能是科學的語言。宗教可以讓相信這種宗教的人認同,但不信這種宗教的人就不會認同。一個民族的特定文化主要是這個民族的人聽得懂,喜歡聽,但其他民族的人就不一定喜歡。無論你把陰陽八卦説得再天花亂墜,終究還是一堆八卦。唯有科學的語言,是通行天下的。我們需要做的只是比所有其他國家,尤其西方國家更加擅長、更加嚴謹地掌握科學的語言。我們不是要另立一套無人理解的標準,而就是要站在全人類科學文明成就的基礎上,在人們認為西方最強項的科學上,以絕對壓倒性的優勢超越西方,這才叫真本事。歐美國家在科學上做出過偉大的貢獻,但同時還是存在大量缺陷和問題,我們要做的工作就是通過發現和解決這些問題,來確立我們未來的優勢,而不是因為發現某些問題就試圖去推翻整個科學。什麼是科學的語言?就是數學加測量。
4. 實操層面的科學標準不利影響
無論對科學在理論上如何定義,在實操層面早就存在各類標準,而且這些標準的影響力非常巨大。如以諾貝爾獎為代表的各類科學獎項,它們對科學發展的貢獻給予的精神和物質認可提供了巨大的推動力,對科學研究是一種巨大的鼓勵。但這類獎勵本身都有各種不同的判定標準,它們無疑就具有了實操層面的巨大影響力。它存在有利的一面,也可能有不利的一面。例如,諾貝爾獎是不考慮公平性的,它只獎勵給按諾貝爾遺囑要求是“上一年度”在相關領域做出“最偉大貢獻”的人,並且只獎勵給個人。但科學的發展顯然不是某幾個人的貢獻能涵蓋,也不可能只是個人的工作貢獻。我在“諾貝爾獎是一門空前偉大的生意”等文章充分討論了這些相關問題。獎勵的公平性與刺激的廣告效果並不是一致的,越是集中地重獎個人,其宣傳和廣告效果越強,作為影響力的投入產出比就越高,但同時公平性就越低。
影響更為廣泛和深刻的是學者的職稱評判標準,SCI論文評價標準,高校評級標準,排名評價標準,院士、博導、教授、行政職務、各種專家頭銜、名校學歷、名師的弟子等等。這些標準和評判依據是否有道理呢?當然是有的,也是非常必要的。但任何實操層面的標準無論如何有效,都不能去替代理論層面的科學標準。後者是科技政策,實操層面科學評價標準改進和進步的最深層基礎。尤其當中國要從跟隨型科技發展戰略轉向原創性科技發展戰略時,就必須更多從理論層面的科學標準去獲得助力,而不是過多依賴在實操層面,尤其本身就是源自跟隨型科技發展戰略的實操標準。如果不能從這些實操層面的標準中脱離出來,就會被鎖定在跟隨型發展戰略上,無論理念上多麼渴望原創都無能為力。
三、科學的整體內部結構
1. 共軛標準
共軛標準有兩個內涵,一是測量標準——所有實證的學科必須有測量基礎,否則就不可能是完善的科學。二是所有實證的學科必須成對出現,一個是以數學為基礎的理論學科,另一個是相應的測量基礎。所有其他學科的測量基礎都必須以普通測量學為指導。例如:
物理學/物理測量學
物理測量學原來叫“實驗物理學”,這個名稱是不嚴格的,一切實證學科都必須對應XX測量學。但凡名稱不是這麼叫的,一定多多少少存在相應的問題。即使最科學的物理學也不例外。因為很多著名的物理學定律甚至基本理論最初都不是靠實驗,而是靠測量來獲得或驗證的。例如作為萬有引力定律最初經驗性規律的開普勒三定律是從天文測量中總結的。廣義相對論最初也是通過對日全蝕的天文測量獲得驗證。
另外還有:
化學/化學測量學
生物學/生物測量學
原來叫的“化學計量學”“分析化學”等等名稱都是不嚴格的或錯誤的。生物計量學等名稱也是錯誤,並且誤導出現了經濟計量學等極端錯誤的名字。經濟領域的共軛科學名稱是:
經濟學/經濟測量學
2. 科學的層次
科學是有層次的。錢學森對現代科學技術體系的層次結構有長期的研究,並且其觀點前後有不斷的改變和深化。大致來説,他把科學技術劃分為四個層次:
通向哲學的橋樑:對應於該學科的哲學分論;
基礎科學層次:認識客觀世界的各種理論;
技術科學層次:工程技術共用的各種理論;
工程技術層次:直接改造客觀世界的知識。
對於錢學森開創的微觀科學學工作,我主要的改進之處在於兩點:
一是我不依賴於大量其他學者,而是僅憑我自己直接完成通曉整個科學所有學科知識的工作,集千門萬科學科知識於一身。這樣做當然是有好處的:只有將不同材料置於一個高爐內,充分攪拌混合,高温高壓地處理,才能使它們之間產生充分的反應。當然,我也不可能有錢學森那樣的資源和條件去動員其他學科的學者與我一起來研究,所以我必須做到僅靠個人來完成這個工作。
二是我對科學技術體系層次的理解上去掉哲學橋樑的層次。要想使任何研究達到科學的程度,必須完全從哲學中獨立出來。我認為科學技術體系也是有四個層次,只是在去掉哲學橋樑之後又增加了一個實踐實操的層次:
基礎理論:以共軛標準建立的認識客觀世界的各種理論;
應用科學:以共軛標準建立的工程技術共用的各種理論;
工程技術:以共軛標準建立的直接改造客觀世界的知識體系。
實踐實操:在實際實踐中實際操作的各種技術和方法和過程,也可叫“運營”。一般到了實操層面,往往都是高度跨學科的,很難僅限於某一個學科領域。
通過這樣的分層,可以更準確和立體地理解科學。很多人在爭論中醫是否科學的問題時,首先就犯了沒有搞清楚科學層次的錯誤。很多人認為中醫“可以治病,所以它應當是科學”。這是錯誤的,“可以治病”是從實踐實操的臨牀層面做出的判斷。從不同層面看,會對應不同的學科。
從工程技術層面看,醫術/醫術測量學,藥物/藥物測量學,臨牀醫學/臨牀醫學測量學;
從應用科學層面看,病理學/病理測量學,藥理學/藥理測量學;
從基礎理論層面看,生理學/生理測量學,生物學/生物測量學。
中醫最大的問題是基礎理論層面,陰陽,五行學説一是沒有對應的測量學,二是它無法與其他科學知識互通。這不是説他們一點道理沒有,而是它們本身都不是科學的概念。其實,現代生理學的研究早已經可以完全替代這些原始階段的理論學説了,或者説完全可以用生理科學的語言重新對它們進行嚴格的定義。例如,人體存在興奮與抑制兩個相反方向的機制。陽、熱、火等就類似於興奮;陰、寒、濕等就類似於抑制。説某種食物是熱性的,可以説是興奮性的,説某種食物是寒性的,可以説是抑制性的。五行的相生相剋是一種循環的模型,其實生理學早就已經進入以循環的系統觀念來看待人的生理結構時代了。金、木、水、火、土顯然無法與人體任何可測量的對象相對應。但以循環的系統觀念完全可以替代這種五行學説的詞彙。尤其在我詳細證明了循環因果律以後,這已經不再是問題。
同樣一個病理,可以對應於完全不同的醫術和藥物解決方法。例如,人的血管因長期血脂高而沉積在血管壁上,如果越來越厚可能導致梗阻。這該如何解決呢?它可以從多個不同角度來尋找解決的方法:
一是從外部,通過物理方法,對相關位置長期按摩,疏通血管壁;
二是從內部,通過物理方法,研製一種可以深入到血管中的清理裝置,直接把有沉積物的血管壁清理乾淨;
三是通過外部對相關部位加熱等方法,加快血液的流動,將沉積物沖走。這種外部加熱可是以紅外照射的理療、泡温泉等;
四是通過藥物或食物,軟化血管並加快血液流動。如適量飲用紅葡萄酒、綠茶等;
五是從病源上尋找解決辦法,是什麼導致血脂高並在血管壁上沉積,可能是高脂肪的食物食用較多。因此建議減少這類食物的攝取;
六也是從病源上尋找解決辦法,但不是簡單地減少高脂肪食物,而是通過增加運動把脂肪消耗掉。
……
以上起作用的效果有快有慢,需要的時間有長有短,不同人的適應性有強有弱,副作用有大有小,成本有高有低。問題只是這些評價都必須建立在可測量的基礎之上。實踐實操層面能治病,並不一定對應基礎理論層面就是科學,任何醫學都是如此。
3. 科學的多維度模型
要完善地理解科學,需要多個維度:兩大基礎工具決定的共軛標準,科學的四個層次,發展的歷史角度,學科分支結構,學科交叉等。
任何一門學科加上歷史角度都可以是這樣的:
物理學/物理測量學/物理史學/物理史測量學
數學、測量學、歷史學這些學科是可以通行於所有科學領域的學科。而一切實證科學都可以是物理學的分支,因此物理學也是非常基礎性的、可以通行於一切學科領域的學科。另外還有信息科學,從研究工具性的角度也具有普適性。這裏不再展開討論。
四、如何通曉所有科學領域
1. 指南性質的工具和通曉的可能性
如果一個人説他可以完備地認識一種語言的所有文字,如何做到這一點,並且向人們證明他可以做到呢?無論他讀多少書,都很難説他已經認識了這種語言的所有文字,因為無法保證他讀的書覆蓋了這種語言的所有文字。但有一種很簡單的方法可以使他做到並向他人充分證明這一點,而且其他人也很快接受他的證明:他需要讀一定數量的書,但更重要的是,需要找到一本可以覆蓋這種語言所有文字的字典。他只要讀完字典這一本書之後,就可以宣稱認識這種語言的所有文字了。此時就算有那麼幾個字不太熟悉,也無傷大雅。只要需要,他也隨時可以查到這幾個字並很快熟悉它們。
怎麼證明一個人可以通曉現代科學所有領域呢?無論你讀過多少書、研究過多少學科都無法證明,即使讀書破萬卷、十萬卷、百萬卷也不行,但很簡單的一個辦法就是找到一個相當於語言字典的,具有指南性質來描述學科分類的書或文獻。例如,《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標準學科分類與代碼》(現行版本GB/T 13745-2009),它將現代人類的知識分為62個一級學科或學科羣、676個二級學科或學科羣、2382個三級學科。這些學科與學科羣並不僅僅是科學的學科,而且也包括了藝術、宗教等各類非科學的知識體系。如果你能把這總共3120個學科或學科羣都研究過一遍,當然就有資格説你已經通曉當代所有科學領域,甚至非科學的知識領域了。此時就算有幾個學科研究得不那麼深,也無傷大雅,到需要時你隨時可以知道它們屬於哪個學科分類,知道該如何去研究它們就可以了。
當然,這個學科分類標準並不是絕對的,它主要是根據學科的分支情況來組織,並沒有充分體現科學的層次問題。它將應用學科、工程技術性質的學科,與基礎理論層次的學科拉平看待,都體現在很多一級學科中。另外對學科的從屬性質也沒有特別嚴格遵守。例如,物理學與力學都被分配成一級學科,但從邏輯上説力學顯然是物理學的一個分支。只是因為力學這個物理學的分支太龐大了,所以就“獨立成家”變成與物理學並列的一級學科。另外的情況還有天文學與地球科學兩個一級學科。地球只是一個天體,地球科學邏輯上説應當只是屬於天文學的一個極其細小的分支。但地球科學對人類太重要了,其細節內容非常龐大,所以也“獨立成家”與天文學“平起平坐”、並列成一級學科了。電子、通信與自動控制技術在邏輯上甚至只能算是物理學下面電學再下面的一個分支,但因為它已經發展得非常龐大和重要,所以也升格幾個級別成一級學科。學科分類只是便於科學知識管理和學習的一種方法,並不是絕對的。
可供參考的指南並不止以上學科分類,還有:
圖書館分類目錄,如《中國圖書館分類法》。
高等院校專業目錄,如《學位授予和人才培養學科目錄(2011年)》,《國家教育部研究專業參考目錄(2011)》《普通高等學校本科專業目錄(2020)》,《普通高等學校高等職業教育(專科)專業目錄(2015)》等。需要注意的是:以高校教育目的設立的“專業”未必是一一對應某一個學科,而可能是多個學科。
這些是中國的學科專業指南,國外也有類似的文獻,例如《美國國會圖書館分類法》 (Library of Congress Classification,簡稱LCC)。美國教育部國家教育統計中心(NCES)公佈的《學科專業分類目錄2020版》(CIP-2020)。還有用於期刊分類的ESI(基本科學指標)學科分類方法等。
2. 數學、測量與信息壓縮
如果人們是第一次看以上學科指南性質的文獻,可能會對大量自己不熟悉的學科視若天書——每個字都認識,合在一起就不認識了。所以,並不是直接地一個接一個地學習每門學科就可以很好地全部掌握,而是一定要有相應的方法,否則其工作量依然是大到任何個人都無法完成。有三個學科對於獲得通曉能力是極為重要和關鍵的,通過它們可以呈數量級地減少學習的工作量。如果沒有這種學習量數量級地降低,即使有一本完備的指南,研究起來也是極為困難的。全球每年論文和出版物數量以百萬計算,一個人別説是都讀完,即使把目錄看完都費勁。因此,如何用儘可能少的學習量去把握儘可能多的知識是非常關鍵的。事實上,絕大多數出版物內容都是大量重複的,從信息科學的語言來説這叫“冗餘”。如果用知識信息壓縮技術把所有冗餘都去掉,剩下的乾貨可能只有萬分之一,甚至十萬、百萬、千萬分之一。之所以會有“觸類旁通”,就是因為兩個類別的知識體系有太多部分是重複的。只要精通了一個,另一個就沒多少新東西了。
從根本上説,一切科學都是用測量方法獲得研究對象的數據,用數學方法總結成理論。所以從原則上説,科學事實上只有兩大學科:數學和測量,其它一切專業學科都不過是用數學和測量兩個學科的知識方法在不同專業領域做的一些作業題而已。一旦精通了這兩個工具,根本就不再有其他學科專業的分別了。明白了這一點,就知道有很多所謂的學科和專業,可能用以分鐘計算的時間就解決掉了。例如,如果你學過並精通了數學上的數理統計學,就會發現一大堆不同領域的統計學專業學科幾乎就沒有多少新內容,如“生物統計學”“森林統計學”“醫學統計學”“藥物統計學”“勞動統計學”“圖書館統計學”“經濟統計學”“科學技術統計學”“社會統計學”“人口統計學”“環境與生態統計學”“國際統計學”……甚至一些叫“XX計量學”的學科也基本是數理統計學知識,例如經濟計量學等。當你精通了數理統計學,拿起“藥物統計學”的教材,翻翻書的目錄和前言,不到半小時基本就可以把書扔了。所以,數學基礎特別好的學者,只要他明白了這個道理,就可以“橫行於”大量不同的學科領域。這是為什麼我寫書可以每寫一本就必然跨越一個完全不同專業領域,並且對很多問題能比這個專業的頂尖專家看得還深還透的原因所在,因為對於數學和測量基礎都很好的人,每介入一個新的專業領域也就完全是用現有知識新做一道作業題而已。
專業細分是非常重要的,可不斷深入細節研究的內容。當然,這也有相應研究羣體分工和評估機制的需要,要建立各個專業的組織機構做相關的工作,你當然得有對應的專業評價標準,做相應工作的研究者個人評職稱、評工資待遇等現實問題也得有一個詳盡系統的評判依據。這些與科學的內在邏輯有一致的地方,也可能會有不完全一致的地方。要想對科學的內在邏輯和標準有嚴格精準的認知,就必須清楚這兩間的差異所在。
測量是與數學非常不同的另一個學科,它不僅需要相應的數學知識,而且是一個動手能力和實操能力要求極高的專業領域。如果不具備測量和實驗能力,很難被稱為相應領域完善的實證科學家。
3. 天賦與天意
對於認為個人已經不再有能力通曉當代一切科學領域的看法,我有如下幾個回應:
的確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做到這一點,在狹窄的專業方向上最深入地鑽下去,是獲得科學成就最重要的途徑。這一點永遠都不可否認。
不要認為兩千年前古希臘和中國戰國百家爭鳴以及幾百年前文藝復興時代,就是所有人都能做到通曉當時所有人類文明的成就,那時也是隻有極少數人才能做到。如果你做不到,首先要問下是不是你的天賦並不適合做這樣的工作,而不是説這個工作就絕對地、一定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
要做成功任何事情都需要有正確的方法,想要通曉當今全人類一切科學文明成就這樣困難的事情就更需要正確的方法了。我通過建立相應的整套正確的方法,可以使更多人能做到,或部分做到這一點。這對獲得更多科學成就是有利的。即使是隻想在某一個專業上深入地鑽研下去,這種方法同樣有重大的助益,可以使人們更快和更高效地獲得知識,並且避免因過於偏狹所帶來的錯誤。
另外也要有一些個人特殊的經歷帶來的資源,正好符合做這種工作的條件。每個人的特殊環境和個人資源都是不一樣的,因此最適合他們做的工作也都是不一樣的。行行出狀元,關鍵是要認清自己的特殊優勢資源,並且找到最適合自己做的事情,在這個基礎上確定自己人生的目標。幸運的是,在我個人學習的三個重要的階段,正好掌握了前述三個對科學最基本的學科。這既有天賦,也有“天意”的成份。所謂天意當然不是一種迷信的説法,而是每個人自己特殊的環境和資源。如果一個人能明智地根據自己的環境和資源來確立自己的人生目標,那每一個人的特殊環境和資源就全都是“天意”了。
五、我是如何掌握科學最基礎的三個學科的
因為實操層面的各種標準實際影響力的巨大,人們通常更重視這個層面的標準。但如果把所有科學的工作都建立在這樣的標準之上,那是不可能獲得對科學真正的理解,也很難大量獲得原創性的科學成就。尤其對科學學的研究上,實操層面的標準是首先要被仔細考察的最大潛在干擾因素。很幸運的是,我個人的經歷使我更好地具備了做到這一點的條件。
我數學天賦的發現並不是任何名師的指點,而是一個比我高4個年級的高年級學生偶然所為。我現在只記得他叫徐柄林,那時我剛上完小學一年級,有一天晚上他在我家,與我外婆和我一起聊天。我們只是在聊天環境裏海闊天空地談小學二年、三年級甚至更高年級的算術課程內容是什麼,題是怎麼做的。但就在聊的過程中,他説完兩位數乘法的做法,很快三位以及更多位的乘法我都會做了。説完兩位數除法,很快多位數除法我也會做了。僅僅一個晚上,小學二年級和三年級幾乎所有算術課程全講完,我們拿來好幾本二、三年級幾個學期的算術課本,裏面的題我竟然全都會做了。但到最後我卻驚訝地發現,這位高年級的徐老師卻是絕大部分題都不會做。他是算術和數學從來都考不及格的學生,其他課程也基本上很少考及格的。那一天晚上,我才驚訝地發現我對算術有過人的天分,而我的人生第一位啓蒙老師就是這樣一位算術從來都考不及格的人。
名校畢業和名師指點當然是很好的事情,但如果依賴過多可能會有潛在負面的影響。如果在實操標準中依賴過多,可能只是證明其還沒達到無師自通的程度。人如果不學習當然是不可能無師自通的,這也需要大量閲讀名家的經典著作,相當於去廣泛地接受歷史上無數名家的指點。成為名師的弟子好的方面是可以親耳聆聽他的很多建議,但很容易造成的問題是影響對整個人類科學文明歷史上其他名家思想和成就的吸收。
學校裏充分發現我天賦的是我初中物理老師朱明生,他給了我非常多的加課培訓,這使我學習加快了很多。
當我15歲就提前參加高考後,填報志願時比較了非常多的學校,最後還是採納了我中學數學老師盛玉華與朱其明夫婦建議的南京郵電大學電信儀表專業,他們推薦這個專業的原因只是“畢業後分配的工作基本上都在大城市”。當我進了南郵這個專業很長時間,都不知道它是幹什麼的,一直到畢業時才算大致明白。但是,正是這個專業的學習,使我幸運地掌握了“測量”這個對所有科學而言最基礎的專業學科。
當年中國社會上熱炒中科大的“少年班”,一些知名的少年大學生也被社會熱炒。但是,如果沒有注意其中潛在的問題,這樣的“少年大學生”結果可能並不如意。當年最知名的一位少年大學生寧鉑最後選擇出家。我特別能理解他的心境,我當時也面臨類似的內心痛苦。對於擁有特殊天賦的少年大學生來説,考試中能拿個好分數太容易了。但是,追求考分畢竟只是人生極為短暫時期的目標,如果缺少整個人生終極目標的定位,考高分就不再是一種成就感,而是一種迷茫和痛苦了。
學生的考分是老師一生的事業和KPI,但對學生來説卻很可能不是。在大學甚至高中時期,我也曾深深陷入這種除了考分外不知道人生目標是什麼的痛苦之中。在南郵時我是物理課代表,沒辦法,只能在南郵全校考第一名;我也是電子測量課程的課代表,沒辦法,只能考100分。但對絕大多數課程,完全沒有學習的興趣。但幸運的是,當我還在上初中時,幾乎所有老師都知道我學習很好,有一位姓丁的校醫(只記得他是文革前第四軍醫大畢業的),在與其他人談過我學習很好之後講過一位國外知名醫學專家的故事:這位極有成就的醫學專家説他自己小時候學習並不是最好的,當時他所在中學的學生中成績最好的前十名學生長大後基本都一事無成。我不知道丁醫生是專門講給我聽,還只是隨便聊聊,但對我的刺激卻如晴天霹靂,當時甚至讓我陷入長期的恐懼之中。不過這促使我從此開始不斷思考一個問題:到底怎麼樣才能在長大後能真正有所作為,而不只是善於考試呢?對擁有學習天賦少年天才們來説,沒有什麼比考個高分更容易的事情了。問題在於,你自己未來一生不可能僅憑考試分數生存,自己一生的目標和生活意義是什麼?解決好天賦與天意的關係,這才是少年天才們最重要也是最困難的事情。我之所以説特別理解寧鉑,因為我知道他沒有找到自己人生的目標和生活意義是什麼,少年班也沒有幫他找到。中國的教育需要重新深入思考自己的價值所在。能否拿少年班的人最後成才的例子來證明其成功呢?可能可以,也可能不是這樣。如果沒有那段教育的經歷,怎知這些人僅僅是混個院士或博導什麼的,而不是能夠做得更多呢?
我此處想提兩個遠比我更加天才朋友的例子,來説明這個問題。我當年在襄陽四中的高中同學向清和我同一個班,她與我同一年僅14歲就考上南開大學,專業是核物理。但她參加工作經過一段時間後,自己學了三個月的財務,就直接考試拿到了全國高級會計師的資格證,此後逐步做了一些大公司的戰略財務和CFO等。一個學核物理的怎麼能自學三個月就直接考上高級會計師?那不就是加減乘除嗎?對泛函分析和隨機過程都不在話下的人來説,這算什麼事兒?關鍵是,她自己找到了喜歡去做一輩子的事情和人生的目標,這就是非常好的結果。另一個很好的例子是袁嵐峯,他是14歲上中科大,卻不是少年班,博士後畢業,凝聚態物理方向,寫過很多SCI論文,中科大副研究員。按傳統科學的實操標準也是屬於很成功者。但他令人意外地自己選擇了科普這個在中國傳統的實操標準裏不怎麼太好評價的工作,暢遊於遠遠超出凝聚態物理方向的大量專業領域,包括我曾長期靠它吃飯的通信專業。他現在是國內非常知名的科技大V,我們也常常交流各類科技問題。任何單一專業領域可能對他來説也感覺實在是太浪費智力資源了。如果寫的科普文章不跨越千八百個專業,實在是不過癮。他幹得非常投入和愉快,這也是很好的狀態。正好他最近做的視頻和寫的文章在談少年天才和中科大少年班的話題,並介紹他是如何轉向科普這個方向的。他在文章中也提到曾有過對人生方向的困惑,並對科研工作興趣索然,而後在科普中找到樂趣和工作生活的意義。
天才未必一定就要去拿什麼諾貝爾獎。
我開始逐步找到自己人生想實現的目標,是在大學裏學習電子測量課程期間。當時我們的班長蘭夏讀過很多哲學的書,我們常在一起討論各類哲學問題,他的很多想法對我震動很大。而在學習電子測量課程時,我突然間意識到,我學習的並不是一個特殊的專業,而是可以通行於一切實證科學領域最基礎性和工具性的專業,並且它是解決幾乎所有重要哲學認識論問題的終極鑰匙。這個從道理和邏輯上講很簡單清晰,要證明它的方法也很明確:既然測量是一切科學的起點,以及解決物質與意識關係問題的關鍵,那麼只要考察完所有科學的分支學科,都證明科學的確是開始於測量就可以了,並且通過這種方法可以通曉當代一切科學領域。邏輯雖簡單,但難度卻大如登天,人們普遍認為這樣的通曉工作已經不可能了,而對我來説,要幹就幹一件所有人都認為不可能實現的工作,這才是值得用一生去追求的。有人曾建議我未來去上博士,但上博士的人實在太多了,上了又如何?也有人給我提將來得諾貝爾獎,這個目標即使在今天也是大量中國人極度渴望的,但我從來就沒對這種獎提起過任何興趣:每年都有人得這種獎,那算什麼?奧運會還四年一屆呢!要選擇一生的目標,那就選一個幾十年甚至幾百年整個人類才有機會去做一次的事情。有些被人們普遍認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那真的是不能去做的,比如永動機,這是從科學原理上就不可能成功的事情。但另一些事情並不是理論上絕對不可能,而只是難度和能否找到正確方法的問題。要實現對整個人類科學文明的通曉就屬於後者。
從立下這樣的志向開始直到畢業工作之後,我大量閲讀各種經典名著和各個學科的書籍,但工作幾年之後又開始懷疑這條路是不是選錯了:一是這個事情真的是太難了,不像當初想象得那樣自己學習能力超強就幹得了,人們之所以普遍認為這種事情不可能再有人做得成,當然不會是沒有一點道理的。二是就算付出一生做完了這個事情到底對社會意義何在。所以,我就找機會還是得回學校去重新學習深造一下,甚至可能重新選擇一下人生的道路。當要進北郵選研究生專業時,很簡單的辦法就是找我還在北郵上研究生的大學同班同學張仲穎推薦下專業。當時我的想法是:既然我是想通曉所有科技專業,所以在北郵上什麼專業就無所謂了。張仲穎學的是視頻與圖像處理,他認為在未來通信時代很有前途。既然如此,我沒多想就選了和他同一個專業同一個導師。但上了北郵學習圖像與視頻壓縮課程後沒多久,我突然發現太幸運了:視頻和圖像處理的核心技術之一就是信息壓縮,而這些技術只要稍加變換就正是我之前苦苦尋找的快速學習的方法。
説到這個技術,絕大多數人雖然對其知識內核不一定了解,但對它的應用可能並不會陌生,它就是我們電腦上常用的JPG圖片、VCD、DVD、MP4等視頻文件,以及微信視頻會議等用到的關鍵技術。
到這裏,三個對於掌握通曉能力核心的學科和方法我全都幸運地意外獲得了。
六、數學與算術的區別
最近有一些中國學者中流行這樣的“西學東源説”觀點:現代西方科技是抄襲中國的。這些學者認為耶穌會傳教士湯若望等是具體執行這種抄襲的關鍵人物,並且在抄襲之後,推動和協助將中國大量古籍銷燬。明朝和清朝自己也大量進行了古籍的銷燬和篡改。另一方面,又興起一股“西方偽史”的思潮,認為古希臘、古埃及等與科學相關的文明歷史存在大量偽造。其中一位學者程碧波的工作我認為還是非常值得關注、有一定科學價值的。他採用不同時期的舊地圖研究尼羅河三角洲的變化歷史,可歸納出其海岸線變化的規律,越是早期海岸線越往內陸回退。由此得出結論2000多年前被認為是古埃及文明中心的亞歷山大港還在地中海中。對古希臘、古埃及乃至古巴比倫的歷史斷代是在距今幾百年至最多不到一千年的時間範圍。我對這個結論持保留意見,但對他研究利用的測量數據獲得方法表示非常有興趣,因此也大力向人們推薦過這個研究(參見“程碧波:從舊地圖研究尼羅河出海口與兩河流域演化”)。但科學的測量並不是直接就能得出可靠的結論,單一證據的證據力度也是有限的,還需要其他角度或維度的測量數據支持。另外,僅僅以有限時間範圍內的舊地圖作為依據來進行推理畢竟還是一個推理,還需要2000年前尼羅河三角洲的直接海岸線證據。根據冰期旋迴理論,地球大的氣候變化是有一定週期性的,對應的海岸線會有週期性的海進和海退。另外,河流中含沙量如果出現大的變化,也會導致入海口的三角洲出現生長和消退的變化。600萬年前,整個地中海都是陸地。所以,只根據一定時期內的地圖上海岸線的變化規律直接進行推論,可能得出的結論會出現較大偏差。其實,任何科學的研究都是這麼個過程,並不是一個證據就結束了所有研究。他的這些觀點與當地考古測量,尤其碳14測量結果並不一致。程碧波教授也寫文章對碳14測量數據表達一定的質疑,其理由是尼羅河三角洲衝擊平原和古河道沉積物形成過程比較複雜,其沉積的有機物質有大量是河流從上游帶來的,可能將更早期的有機物帶到下游。由於河水沖刷的不穩定性,這會使碳14測量的樣本是否能代表相應地層的年齡存在疑問。這個質疑的確有一定的道理,但任何測量都存在各種誤差問題。僅僅定性地質疑一種測量手段存在誤差就想完全否定其價值是不適當的。河水的確會將上游的有機質衝到下游,但有機質在地面腐爛的速度非常快,將幾個月前或幾年甚至幾十年前上游的有機質衝到下游是非常可能的,但程碧波老師的結論與碳14測量之間的斷代時間差在1000多年以上。上游的有機質怎麼會在地表存在這麼長時間呢?並且就算他們在上游因各種原因被埋在地下,怎麼會只有上千年前埋在地下的有機質被衝到下游,而幾個月前或幾年前的有機質卻沒有一起被埋藏?專業的碳14測量和考古人員是知道各種造成誤差因素干擾的,他們的確在處理這種測量誤差因素上有差異,不過僅憑定性的質疑遠不足以解決問題。
每一個領域的專業人員都有處理他們測量誤差的方法,對於埋藏於地下的有機質能否被當作確認相應地層的斷代依據,這的確是一個非常複雜和具體的專業問題,不可輕易下結論。
程碧波先生還有一個文章是通過對徐光啓所翻譯《幾何原本》的解讀,認為這本書就是中國本土的數學著作。其他西方版的《幾何原本》是抄襲中國的。其論證依據是該書中對幾何概念的解釋充分體現了測量的思想(程碧波老師稱用的是“測度”的術語,我不建議用這個詞彙,因為它是純數學概念),其主要內容是“度”和“幾何度”的計算及量綱換算。幾何一詞,就是中國自古以來的測度術。程碧波因此認為西方人對幾何的理解是錯誤的(參見“程碧波:紋明,《幾何原本》”來自中國的證據及其在西方的錯誤傳播)。
但是,理解錯誤的是程碧波老師和大量中國學者,並且直到現在大量中國學者都還是分不清數學和算術的區別是什麼。有一個網絡大V文行先生在其文章“中國是世界數學之源”中有這樣一個列表,反映了中國的很多數學成就在世界上曾領先的案例。
這些案例是否正確呢?我非常尊重這些老師的工作,他們也引用了很多嚴肅歷史研究的證據。但是很遺憾,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