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奕宏：戲內戲外的温度差| 毒家專訪_風聞

文 | 武怡楠

編輯 | 吳燕雨

段奕宏似乎很久沒有出現在公眾視野了。最近一次出現，是其主演、賈樟柯監製的公路犯罪電影《一刀天堂》剛剛殺青，同時其監製、主演的《雙探》也已發佈預告，將於不久後在騰訊視頻播出。在這兩部作品裏，段奕宏的角色，都出現了類型作品中常見的犯罪元素，而這基本延續了觀眾對他的一貫認知。

與這種大眾認知標籤不同的是，今年夏天，段奕宏卻在FIRST展現了另一面。作為第14屆FIRST青年電影展（以下簡稱FIRST）訓練營表演顧問，及創投會的終審評委，相比銀幕上野生、雄性的標籤，在西寧的他更多地呈現出了温柔和鬆弛的樣子——

“其實近十年來我都是鬆弛的，”當被毒眸問起是否鬆弛時，段奕宏的神情有些意外。畢竟，對於演員段奕宏來説，這是他很難被觀眾看到的一面。

結束了長達兩週的訓練營，8月1日，到了訓練營作品《孤島》首映的日子，現場座無虛席，幾乎所有在西寧的明星、創作者都來觀看了電影《孤島》的七部短片。儀式結束後，大家意猶未盡，紛紛來到導演曹保平的酒店房間小聚。

曹保平、段奕宏、黃軒、祖峯（排名不分先後，按首字母排序）……幾位出席首映禮的嘉賓，和7位參與訓練營的年輕導演都在。一時間，房間顯得有些擁擠，大家在地上圍坐一圈，邊喝酒邊聊到了深夜。

在這種局上，段奕宏看起來會是拘謹的那一個，沒想到他卻是現場最活潑、最“體貼”的。7位導演第一次面對這種場合，見到祖峯、黃軒等前輩多少有些害羞，段奕宏就充當起了“中間人“、“攛掇”在場的彼此多交談。段奕宏此意，是想讓這些年輕人在這個夜晚，抓住寶貴的學習機會，多聽聽前輩的意見、感受。這樣的段奕宏，有着和銀幕形象不太一樣的“温度差”。

戲內冷酷、戲外温柔和鬆弛，這種反差，也許是段奕宏在FIRST迴歸了初心，自由、“撒野”的氛圍讓他柔軟了下來；也可能是他的內在本就是如此。段奕宏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温度差”？毒眸帶着這樣的問題和段奕宏聊了聊。

總是在拒絕，不願被限制

雖然已經出道20多年，但段奕宏並不算高產。參演《頤和園》《士兵突擊》等作品時，他最初也猶豫過。無論紅或不紅，都一以貫之的謹慎姿態，是段奕宏和其他演員不太一樣的地方。

這樣習慣性的謹慎，並不是段奕宏在成名後，逐漸擁有選擇權而開始的。拒絕，自他1998年從中戲畢業的時候，就開始了。

那時候，剛剛大學畢業的段奕宏，進入了中國國家話劇院，除了舞台戲劇表演，他“看不上別的藝術”，對於影視表演，內心更是一種擰巴而抗拒的狀態。“（中戲）四年的舞台戲劇表演對我的洗禮和灌輸，讓我在當時深深進入一個文藝青年的氣質和精神狀態。其他的藝術表達形式都不太關心，甚至有一些清高的心理。”段奕宏告訴毒眸。

1999年，《刑警本色》中殺手羅陽一角的邪氣吸引了段奕宏。儘管是首次登上小熒幕，但面對因主演《過把癮》等劇已經炙手可熱的王志文時，段奕宏也發揮了自己的演技水平。隨後，電視劇圈發現了這顆年輕的苗子，很多類似的劇本遞到了他手上，然而因為不願意重複羅陽這樣的問題少年形象，他有意識地選擇了迴避。

《刑警本色》劇照

儘管在電視劇圈開始小有名氣，但那個時候的電影圈還沒有注意到這個年輕人。在接下來的三四年裏，段奕宏依然在話劇舞台上細心的打磨自己的演技。直到四年之後的2003年，段奕宏再次遇到了一個自己心儀的電影角色——出於對電影《二弟》的興趣和對王小帥的信任，演員段奕宏有了自己的電影處女作。 

《二弟》讓段奕宏在電影圈有了一定的知名度，身邊很多人勸他：“你上了大銀幕就緊跟着再來第二部、第三部電影作品，三部片子你就立住了”，而段奕宏當時選擇“不緊不慢”地回話劇院演了兩年話劇。

之所以回到舞台，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孟京輝的《戀愛的犀牛》打動了他，在接下來的兩年內，他沉浸在這部氣質迷離而狂亂的作品中。作為第二代“馬路”，段奕宏對這個角色的演繹富有感染力。最火的時候，在距離演出前還有21天的時候，27場演出票便全部售罄。直到今天，這部話劇依然是全國高校話劇社團排演次數最多的作品之一。

《戀愛的犀牛》劇照

伴隨着“馬路”一角的成功，段奕宏也維持着對挑選影視劇本的謹慎。為了保證話劇的演出質量，段奕宏甚至婉拒了《可可西里》男一號的機會。

2005年，導演康洪雷想讓段奕宏來演《士兵突擊》，而段奕宏最初是心裏有些忐忑。之後，在導演數次邀請下，他還是決定出演袁朗一角。

而《士兵突擊》取得了巨大成功，豆瓣上有超過12萬人打分，評分為9.4，被各大衞視反覆重播。老A“袁朗”為段奕宏帶來了廣泛的知名度，成為了他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為大眾所熟知的角色。

2010年，《我的團長我的團》（以下簡稱《我團》）中龍文章一角，又給段奕宏添了一把火。但有了更多成績和名聲的段奕宏，為了“避免同質化”，依然很謹慎的選擇角色，。“拍完《我團》之後，我已經無法超越自己在其中的表演，所以就再也沒有拍過抗日劇，這樣的我是不是很任性呢？還是作為演員的一種選擇呢？可能都有一點吧。”段奕宏告訴毒眸。

《我的團長我的團》劇照

直到現在，段奕宏已經是一個成熟的電影演員，但依然對挑選角色非常謹慎，“因為太喜歡，所以忐忑”。

談到自己當下是怎樣選擇角色的，段奕宏説他往往會給自己半年的時間，來反覆琢磨出演哪個角色，再最終做出選擇。與此同時，段奕宏一旦認準了某個角色，就會全力以赴。在不少場合他都提到，一旦是答應做的事情，“一定要對得起我自己和請我做這件事的人”。

如果説謹慎選擇作品是他的A面，那麼在一定程度上，對“是否被類型片限制”這個問題更深刻的理解則是他的B面。

隨着出演《西風烈》《烈日灼心》《暴雪將至》等電影，這些年來，段奕宏身上有很多標籤，硬漢、執拗、笨拙、擰巴等。在知乎的《如何評價段奕宏的演技？》這一問題裏，很多觀眾對他的印象就是冷峻、神經質、“野”、荷爾蒙爆棚——似乎他已經被某種印象“框住”了。 

段奕宏和他身邊的人也都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他身邊的很多人開始希望他不要被限制：“老段你別再演軍人了，你別再演硬漢了。”

而在創作上的“擰巴”，或許部分來自段奕宏年輕時的個人經歷。“我一直有防備的心，出生在一個偏遠的城市，然後出來考學、打拼，（這些經歷）會讓我在生活中不那麼敞亮。”

而在關於是否擔心被類型片定型的問題上，段奕宏對毒眸坦言，每個對自己有要求的演員都不願意被觀眾定型，不過演員在表演生涯上都需要經歷這個階段，但“其實換個角度想，也是對自己專業能力的認可”。

也就是説，雖然在一些觀眾看來，段奕宏的銀幕形象暫時還沒有實質性的改變，但是他並不介意現在身上的那些標籤。這種不介意，也是鬆弛的另一種體現。

除了接納暫時的“被定型”，對角色的“同質化”，段奕宏也給出了另一維度的解答，這也折射了他的寬和。即使在類型片的表演框架中，他也在不斷地創新，希望能把類似角色演出不一樣的質感，做到“一個作品一個樣”。在之前接受媒體採訪時，他提到，同一類角色，不代表就沒有挖掘的空間。“（有的人）沒有發現這種差別，也沒有能力去呈現這種差別。”

此外，做了20多年演員後，他也在尋求身份的轉變。在《雙探》中，他首次嘗試了監製的身份，在表演之外探求自己向上延展的可能性——他的大眾形象在觀眾認知的有限空間之外，正在朝着不同的想象空間走去。

“近十來年很鬆弛”

進入40歲後半程的段奕宏，卻似乎在方方面面中徹底鬆弛了下來。時隔20年後，他再次認真遊歷了自己的故鄉新疆，越來越願意慢下來感受生活。“這幾年是變得鬆弛了嗎？”採訪進行到一半，毒眸問道。“這個問題我喜歡”，他主動表達了對這個話題的認可——

“其實在跟人採訪、交流的時候，我已經比以前鬆弛很多了。之前我總是一問一答，現在我更喜歡在採訪中和你們像朋友一樣交流。其實近十來年，我在生活中都很鬆弛，因為我覺得這樣我自個兒和身邊人都舒服。”

段奕宏之所以可以變得更從容，源於他和之前那種“不放過自己”的心態達成了和解，將年少時的自卑化為創作的動力。《人物》曾提及，“曾經的段奕宏是水中的孤島，他在孤寂中學會了與自己和解，如今的他是在水中起舞的舞者”。

當下，即便偶爾較真，他需要調節的時間也不會太久。在《雙探》的拍攝中，段奕宏作為監製，有很多事要處理，但在處理一些棘手的問題時，始終能保持放鬆的狀態。段奕宏的好友邢佳棟來《雙探》現場客串時，看到的是監製老段在現場的自如。“他作為監製和主演在現場很穩定、很淡定。他有大局觀，遇事不焦灼。”邢佳棟説。

鬆弛，也時不時在段奕宏的幽默感中隱現。在FIRST的青年電影盛典上，段奕宏和郝蕾作為最佳演員的頒獎嘉賓，同時登台。兩位剛一露面，就有觀眾在下面大喊“戀愛的犀牛”。順勢，段奕宏在台上指了指郝蕾説，“明明”，郝蕾回應道“馬路”。

在FIRST的訓練營，段奕宏更多的流露出性格中温柔的一面。這種温柔，也是鬆弛的衍生物。

在訓練營的拍攝現場，多數人都是第一次見到段奕宏，而他留給年輕的創作者們最深的印象是“段奕宏説戲好温柔。”段奕宏選擇在現場輕聲細語的交流，是因為他不願意去傷害、影響演員，不願演員們產生恐懼心理和逆反心理。

雖然在訓練營的身份是表演顧問，但段奕宏無意以一個表演老師的身份“俯視”這些年輕人，他更希望自己作為一個傾聽者，成為年輕導演和演員之間的一座橋樑——

“在現場，年輕導演們可能更熟悉技術層面的操作，而欠缺和演員溝通的能力。所以，我會聆聽導演們意圖表達的東西，再去和演員有針對性的交流。有人説老段這麼温柔，變了，這是一種鬆弛。”段奕宏告訴毒眸。

在拍攝開始前的準備階段，段奕宏便和每位導演進行了一對一的交談，幫助他們理順劇本的人物關係。而在正式拍攝的日子裏，段奕宏穿梭於7個拍攝現場，為一些表演層次較為複雜的重場戲出謀劃策。

段奕宏在《孤島》拍攝現場

其中，《孤島》7部短片之一的《洞穴愛情》夜戲較多，這部短片拍了三天，段奕宏也守了三天的大夜戲。其中有一場女演員摔倒的戲，他還親自示範瞭如何摔倒。“在鏡頭前，留下有價值的表演”，這是段奕宏想要啓發演員們的地方。

以一種相對謙卑的態度和身處旁側的姿態，和他人進行想法的碰撞，儘可能的幫助這些年輕人，是段奕宏今年來FIRST的主要目的。也正是一個更加自如、鬆弛的段奕宏，能帶給青年電影人更多的鼓勵和支持。

而段奕宏本人，依然如同一個多面體：事業上精益求精、表演上擴展可能性、生活中温柔自在和鬆弛，都是他的某一面。或許正如他在訓練營的開營儀式上所説的那樣：“自由不論高級還是低級，去感受就好了。”大略，段奕宏已經可以在戲內外的温度差中，自由的穿梭。

參考資料：

段奕宏：不可頹然，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