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幾歲的秋天_風聞
寻瑕记-寻瑕记官方账号-2020-10-28 09:02
今天是我生日,一個年輕時恨不得多過幾次,老了只想假裝無視的日子。
#01
我的朋友小B,看盡世間繁華,只想旋轉木馬,上海老名媛了(此處的“老”為程度副詞而非形容詞)。
她住一棟改造過的上海複式老洋房,從青灰色的露台望出去,是散落的雜貨鋪子和鋪滿梧桐葉的老街道,這大概就是“精緻的老上海腔調”。
老洋房只是名媛的基本配置,B字頭的小跑車“連木頭和縫線都有十幾種選擇”;珠寶則是遍歷了Tiffany BVLGARI Dior的fine jewelry,獨愛一個獨立設計師的小眾奢牌;名媛當然不用像我等女民工一般起早貪黑的搬磚,她的經典戰役是幫着前男友的公司上了市敲了鍾,拿到原始股變現後,持有了大半倉已成為酒中名媛的茅台至今。
你説什麼是價值投資,我覺得這是我見過最華麗的價值投資。
我常常羨慕她的名媛生活,可能是因為最近刷屏的名媛羣拼夕夕污名化了這個高貴的詞彙,她反過來安慰我,“你們做金融的,誰還不是個名媛啊。
大到1000多億的戰投天團,中到AAA債券違約的超豪華踩雷團,小到一百股一手的茅台mini股東團…
實在實在不行,一塊錢起的螞蟻戰略配售基金,總是拼得起的吧。”
她微微撅起N°202粉晶紅慄的嘴角,對着被客户虐得生無可戀的我,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情。
我喝過了許多雞湯,也聽過了不少道理,那一刻,我還是emo了。
我們太習慣過去幾十年高速增長帶來的,金融民工高富帥白富美的刻板印象,殊不知在內卷化愈演愈烈的如今,金融行業的人才泡沫和債務泡沫一樣,都在逐漸崩塌消解,留下來一票“打工人”的羣像。
隨着泡沫一同消解的,還有那種難以名狀的優越感,和“人上人”的自我膨脹。
本以為憑藉自己的獨到判斷,駕馭住了風險,卻在下行週期裏被無處不在的風險好好上了一課。
本以為只要場子還在,遊戲規則不管怎麼變,也不可能把老玩家刷出局,卻在百年未有的大變局裏,發現被人三下兩下砸了場子。
用某資深風控老總的話説,我們的業務人員啊,總是T年趾高氣昂,T+1或T+2年垂頭喪氣,無他,買的時候總相信是自己的投資能力在冥冥中發揮神蹟,出現走壞的跡象時拒絕承認是當初的判斷出了問題,直到暴雷就拉其他人墊背抱團,顧左右而言他:
“不是説好價值投資的嗎…”
#02
我的男閨蜜,歷盡千辛萬苦多輪申請,終於拿到了NYU的offer,悄無聲息的瞞着所有人辦好了入學手續。在我們都準備要給他辦一個盛大的farewell party,灑幾滴熱淚歡送他遠赴重洋的時候,疫情的黑天鵝襲來,不要説入學了,國門都出不去,出去了也回不來。
退而求其次,他趕着最後一批截止日期,憑着連續兩年申請藤校準備的成績、資料和履歷,被清華經管MBA錄取,成為了一眾90後中間,勤奮抄作業的老學生。
在我們事後的調侃中,變成了“帝都男子險些橫屍紐約街頭,世界一流大學力挽狂瀾”的橋段。
對祖國土地愛得深沉的他,啓動了宏大的置業計劃,從前的那個少年,成為了一個揹着房貸,不敢輕易辭職的中年人。
儘管他暴走紐約未遂,我們這個小小的團隊還是啓動了招新人的面試,在無數投遞簡歷的人中,見到了鬱郁不得志的中年業務員,見到了意氣風發初出校園的新鮮人,見到了試圖換個跑道來掘金的執業律師,直到最後,遇到了一個履歷、背景、工作年限都跟我只差一點點的女生,可以説是一個低配版的我。
如果面試角色調換,她是我,我是她,我也不能保證,我能得到這份工作。
我喝過了許多雞湯,也聽過了不少道理,那一刻,我還是emo了。
本以為時間才是最大的敵人,卻在歲月帶來的彼此消磨中,先是丟失速度,繼而磨滅個性,最後喪失熱情。
本以為憑藉一己之力,扼住了生活的咽喉,卻在車子房子孩子票子的難題接連拋來的時候,被生活打了個措手不及。
本以為已經用密密麻麻的歷史業績證明了自己,但是生活的答卷上,早被烙上了“平凡”的印記。
但誰又不是像呼蘭説的那樣,被生活逼到了牆角,跑不動,也跑不掉呢?
三天接不到活就着急的大張偉,人到中年開始直播帶貨接紅白喜事還債的羅永浩,需要用乘風破浪證明自己江湖地位的姐姐們,樂隊裏為了多掙點奶粉錢趕巡演的奶爸們。連把“你有freestyle”掛在嘴邊的吳亦凡都把“小凡嘆氣生活不易”玩成了一個梗。
那些被嘲諷為“綜藝咖”的藝人們,內心可能在默默腹誹:
“如果出大價錢買劇本的煤老闆還在,如果影視行業還像如今的半導體行業一樣靠PPT就可以融資,如果橫店不曾大門緊鎖,題材不至於處處受限…”
“如果有拿得出手的作品,誰願意天天上綜藝啊!”
至於在存量博弈中即將被洪流捲走的金融民工,既缺乏直播帶貨的勇氣和節奏感,又無法奢望像估值炙手可熱的互聯網新貴那樣拿到大筆的激勵和期權,年底能拿個bonus就謝天謝地了。
#03
從2018年開始,我時不時去會敲一敲那扇叫做中年危機的大門。
比如《2018》裏,第一次對平庸到老的鹹魚心態的反省。
比如《這屆中年人不行》裏,對中年人的油膩,悲傷,不敢崩潰的剖析。
比如《按下的重啓鍵,回不去的世界》裏,經不起輕易跳槽的消耗和試錯的打工人。
以至於我的朋友燈叔一度勒令我,不允許觸碰“他們”中年人最敏感脆弱的軟肋,不要消費“他們”中年人的無奈與焦慮。
直到今年,我彷彿敲開了那扇大門,自己走進了那個叫中年危機的旋渦裏。
因為知道得不到,就説其實沒那麼想要。
因為怕付出到最後沒有回報,就用雲淡風輕的佛系掩蓋了層層疊疊的慾望。
因為不想被目標和結果束縛,就把體驗當成終極目標,説服自己開心就好。
因為知道很多問題拖着拖着就會不了了之,就説逃避雖然可恥但是有用啊。
燈叔不再視我為“非我族類”,而是以過來人的心態好言相勸:
都會過去的。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just do it的莽撞被just lose it的頹喪替代。但從來,放棄都是這個世界上最容易的兩個字,堅持則是這個世界上最難的兩個字。
三十幾歲的秋天,就好像註定到來的中年。
春天過於稚嫩,夏天過於奔放,冬天過於寂寥,秋天則介於奔放和寂寥之間,它在給夏天的狂熱緩慢減速,它又在阻止冬天的落寞過早的到來。秋天很像是一箇中年人,即將看空一切,又試圖遮挽一切。
《這個殺手不太冷》裏,Mathilda問Leon,是不是人生總是如此艱難,還是隻有童年如此?Leon説,總是如此。
我喝過了許多雞湯,也聽過了不少道理,也曾有過不少emo的時刻,但是,那些看似不可逾越的困難和障礙,總會過去的,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