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與蒼蠅_風聞

【去年夏秋間見聞諸事有感而作】

禪房裏，一羣和尚正在打坐。

有一隻蒼蠅飛了進來，在樑柱及眾僧間盤旋，久久不去。眾僧耳聞其舞，心內不喜，想來是清早灑掃不善，房內除穢未盡，加之門窗不嚴，故而有此煩惱，為今之計，當先專注功課，稍後處置即可。

不一會兒，又有兩三隻蒼蠅飛入，與前蠅共舞。眾僧愈加不安，想來晨間灑掃粗枝大葉，房內污物殘留甚多，此時功課未完，暫且忍耐片刻，課後必當仔細檢查，責罰當值僧人。

又有蒼蠅三三兩兩地飛進禪房，不但照例當空亂舞，有的竟然嘗試在和尚的頭頂落腳。一些和尚倍感煩躁，坐立不安，搖頭晃腦，甚至準備抬起胳膊，用掌風將蒼蠅轟走，然而戒律在上，不敢妄動。

另一些和尚內心反倒泰然起來。他們從愈演愈烈的蠅舞中聽出了寺裏衞生工作的重大紕漏，又從師兄弟躁動的呼吸聲中嗅出了不高興與不耐煩。這些和尚早就對寺裏諸多事務心懷不滿，對住持等一眾主事高僧頗有微詞，對立寺學説明裏暗裏嗤之以鼻。在他們假裝閉着但轉個不停的眼睛裏，這些惱人的飛蟲現在正可以用來挑起僧眾對寺務的集體吐槽、抗爭，進而可以撬動寺務管理甚至寺權分配的格局，何其妙哉！

於是，“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這句俗話冷不丁地從某張安坐如故的嘴巴里飛出來，和蠅羣一起在眾僧耳邊縈繞。頭頂了落了蒼蠅的和尚們甫聞此言心內火起，然轉念一想，也許自己真有哪一小塊頭皮在“招蜂引蝶”。早起時大家搶着用水，匆忙中忘了洗也未可知。話雖有挖苦之意，道理卻不離譜。自己腦袋尚且如此，禪房裏蒼蠅如此之多，想來必有大量穢物累積。寺務廢弛，可見一斑，不徹底整頓是不行了。想到這裏，有人難掩心內憤懣，咬着牙發出一聲“哼！”音量雖被壓到很低，但在有些和尚耳中卻清清楚楚。

“很好，這是覺醒的前奏！”

禪房裏的蒼蠅又多了一些，眾僧聽在耳邊，記在心頭。每多一點嗡嗡聲，有些人便多了一分怒火，有些卻多了一分得意。

突然，一陣充滿不適感的鼻音從蒲團間升起，並且陸續有人劇烈地晃動頭頸。蒼蠅已不滿足和尚腦袋頂上的空間，它們開始爬上額頭和鼻樑，有的甚至前進到腮幫和下巴，離嘴唇僅一“（蠅）步”之遙。

被“蹬鼻子上臉”的和尚們登時火躥三丈：在耳朵邊飛，我忍了，以後打掃乾淨禪房就行；在腦袋頂落，我忍了，一會兒洗乾淨頭皮就行；現在居然爬到了嘴邊上，差一點就進去了，再忍就吃蒼蠅了，活不成了，還打什麼坐，念什麼經！想到這裏，有人立刻抬手一揮，驅趕臉上的蒼蠅，附近的聽到動靜，也不再有顧忌，紛紛抬手撲打臉上、頭上和身上的蒼蠅，一時間好不熱鬧。

等着看大夥兒集體覺醒的和尚們愣了神。本以為眾僧會在功課後一起衝出去找僧值和住持要個交代，沒想到蒼蠅們侵門踏户，讓眾人忍無可忍，連功課戒律都不顧了。他們自己也未能倖免，臉上也有不少蒼蠅在漫步。眼見其他人都在清理自家門面，他們也順勢起手，小幅度地扇一扇自己臉上的不速之客。

蒼蠅並不會輕易離開。他們仍然在眾僧之間盤旋，伺機再到人臉上跑馬圈地。幾個和尚索性站起身來，用蒲團將蒼蠅向禪房外趕。不一會兒，很多和尚都站起來加入驅蠅工作。

那些略感失望的和尚們仍然坐着。看着其他僧人賣力地揮舞蒲團，他們一言不發，心裏的小鍵盤卻嗒嗒作響。

“TMD！在空中飛、在頭頂上爬就行了，跑到人臉上去做甚？！連我臉上都有！上了臉，人們就只關心打蒼蠅了，誰還關心蛋上有沒有縫兒！一幫蠢蟲！TMD！……”

這邊正敲着起勁，那邊也忙個不停。蒼蠅已被趕出大半，其餘的也被眾人打散到不同位置，一點點地往外扇。有個和尚見眼前的蒼蠅都被自己趕了出去，一吐憋了幾個時辰的惡氣，喊了一句。

“CTMD！”

禪房內霎時安靜了，靜得連剩餘蒼蠅的嗡嗡聲都可以忽略。

那和尚立刻意識到自己説錯了話，用手捂住了嘴。旁邊的幾個和尚立刻拍打他，示意他閉口。其他還在趕蒼蠅的和尚被嚇得一激靈，趕快把嘴裏要喊出的話換成了功課上唸的經，心裏慶幸自己沒早喊出來，不然將陷入無比尷尬。

而剛才還坐着暗自神傷的和尚們彷彿得到了一件等待已久的寶貝，眼睛裏溢滿了興奮的光。

他們“噌”地齊刷刷地站起來，抬起剛才還因握拳自制而青筋暴起的胳膊，堅定地伸出夢想中揮斥方遒的食指，朝着那些剛才在揮舞蒲團趕蒼蠅的和尚們，齊聲怒吼——

“你們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