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的相反相成——答二同學問_風聞

       以下是答二同學關於西方哲學史的提問之記錄。

問題一：阿那克薩戈拉的“努斯”，講的是否就是意識？

       答：很好的問題。説明你既看到了“努斯”是指精神性的東西，但又看到它與意識有點不同。嚴格來説，“努斯”是指“精神”、“靈魂”、“理智”，當然是意識性的東西。但意識的東西還包括感覺、肉體慾望這些，而這些就不包括在努斯里了。阿那克薩戈拉強調努斯是單一的，是“洞見”或者説智慧，可見努斯是“精神”、“理智”，或者説是比較高級的意識形式。我們平素講“精神”也是如此：毛主席説“人總是要有點精神的”，顯然不是講人有慾望；而是講道德追求；我們説“某人有精神病”也不是講他感覺失常，而是説他失去了理智——可見“精神”總是偏重於意識中的道德修養、理智能力等比較高級的層面的。阿那克薩戈拉把努斯和物質性的東西（種子）分離開來，那麼努斯顯然是這種更高級的東西，而不是感覺之類，因為感覺顯然不能離開肉體的。阿那克薩戈拉基本是個唯物主義者，但他這個努斯的思想不能不説帶有客觀唯心主義傾向。 由此我們也可發現哲學史的一個規律：

       一般而言，古希臘早期的自然哲學家們，還是相信感覺來自外界事物這個得自於生活常識的樸素真理，並不會把感覺與外界事物對立和割裂開來，因此都不失為樸素的唯物主義者。但是，人的理智等高級意識形式，與感覺有區別，與外界事物的聯繫比較間接，而且有某種不受個別感官和個別人肉體、個別事物限制的普遍性與一致性，這就使得人們容易將其與具體的人與事物對立與割裂開來，從而賦予其某種脱離物質也脱離特定的感知主體而獨立的實在性，這就成為了客觀唯心主義。所以客觀唯心主義所強調的精神實體，一般都是人的高級的意識形式的客觀化，因此才會被叫做“理智”、“理念”、“絕對精神”等等，而不是“絕對慾望”、“絕對感覺”等等。與之相對，主觀唯心主義，則一般會更強調感覺經驗等較為低級的意識形式，因為這種形式較容易被設想為專屬於某一個個體化的“自我”，可以由這一“自我”説了算的東西——而“理性”的東西就不是這樣。

問題二：德謨克利特是唯物主義哲學家，為什麼也談論“靈魂”？

       答：首先這是因為和當時沒有今天所謂“物質”概念一樣，當時也還沒有今天所謂“意識”概念，所以要談意識，那時一般都只能説“靈魂”。其次從德謨克利特思想來看，他是想把唯物論貫徹到底，用原子解釋靈魂，説靈魂是由較精細的圓形原子構成，但這樣一來，他等於説意識就是物質，這反而等於賦予了靈魂以一種像物質一樣的獨立實存的地位，這就正如你擔心的，會給唯心主義鑽空子。所以我們今天的唯物主義認為意識依賴於物質基礎，但不能説意識就是物質。

       所以説物極必反，德氏出於一種徹底唯物主義的考慮把靈魂都直接説成一種物質，這反而等於承認了靈魂的獨立性，接近於阿那克薩戈拉的二元論乃至某種唯心論了。18世紀法國醫生福格特説“大腦分泌思想，如同肝膽分泌膽汁”，也是同樣的問題。——説“靈魂是物質”，與説“物質是靈魂”，其實只有一步之遙。 在哲學史上，“物極必反”也是規律：

       如巴門尼德、柏拉圖把“存在”、“理念”與具體、特殊的東西完全割裂開來以成全其絕對普遍性，結果反而將它們變成了一種特殊性；

       黑格爾指出，將有限排除於無限之外，無限本身就受到了限制，而成為了有限； 消極被動的反映論者（大多為經驗論者）企圖固守感覺經驗，以排除認識過程中的一切能動性來達成一種“照鏡子”式的所謂絕對客觀性，卻正好扼殺了感覺經驗本身中的能動性及其上升為理性認識的可能性，結果反而使得感覺經驗成為不能真正把握客觀事物的靠不住的東西，從而走向了不可知論和主觀唯心主義；

       毛主席也曾指出，唯理論者過分強調理性認識的普遍性和確定性，將其與特殊的感覺經驗割裂開來，這並沒有達到普遍性，而恰好令理性認識成了主觀自生的靠不住的東西；

       恩格斯指出，霍爾巴赫等機械決定論者只承認必然性而拒絕承認任何偶然性，反而使得必然性降低為偶然性；在歷史中排除偶然性，反而會使世界具有他們正是要力圖排除的十分神秘的性質；

       休謨以及伏爾泰指出，自由意志論者如排斥因果決定性以成全道德責任，那反而消解了道德責任（因為這就導致人的性格不能決定行動）並使法律約束與道德教化（這些都要靠因果決定性來進行）都歸於無效了；

       相對主義者不承認絕對，只承認相對，結果反而使相對成為了絕對；

       恩格斯認為，凡是蔑視哲學，拒絕哲學，聲稱自己不相信任何哲學的人，恰好會成為最壞最庸俗的哲學的俘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