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長安胡姬》（一）_風聞

從大漠到長安，走了好久好久。

吉依奧茲斯塢一路混混沌沌，風餐露宿，口渴難忍，幾乎每天都覺得到不了長安了，無數次想打道回府，只是只是，最後還是一路向東。在顛簸的馬車上，搖搖晃晃，吉依奧茲斯塢從睏倦中惺忪着眼，朦朧中只見巨大的城牆，高不見頂，如同龐然巨物般矗立在眼前。

車伕説，長安到了。

長安，長安，多少次夢見，今天終於見面。

在排隊接受安全檢查的時候，吉依奧茲斯塢一面理好妝容，一面拿出通關證件“過所”，一面回想曾經的一幕幕：

想到年少早起，背誦唐詩；想起鑿壁偷光，學習唐話；想起生日許願：去到長安。還想起，俊朗的他，用塞壬般的性感嗓音在耳畔輕喚：別走了，留下。那一瞬，確實將長安放下。但等銷魂過後，回過神來，立刻用白蠟封耳：男色是軟肋，但已懂得戒色。

每一個活着到達長安的人，不可能沒有傷痕。

首先，沒有青春。去長安本身，就意味着犧牲。留在故土，可以只做女人，結婚生子；而選擇去長安，則要像男人一樣去力爭。

其次，去長安一路極為艱苦，不是一場輕飄飄、充滿豔遇的旅行，不能文質彬彬很優雅地賞風景；而是篳路藍縷，狼狽不堪：手掌擦破，衣服刮破，摔跤摔得人不像樣子，才到達長安的城門下。

但是，吉依奧茲斯塢對這一切早已習慣，臉上的表情淡淡，心裏想的是：人各有命。如果一個人能從大漠走到長安，還能活着，註定能寫一部《東土大唐記》。

她堅信自己是屬於長安的。

“姓名”？

城門的侍衞已經開始問話吉依奧茲斯塢。她慌慌張張地回神過來，十分害羞，沒有聽清楚侍衞問的是什麼，只好睜大眼晴，諂媚地笑着，腦子裏在拼命搜索應該説什麼唐話。真奇怪，從小到大，在家鄉她的唐語成績一貫優異，為何見了唐人，一句話都講不好。

侍衞顯然見過世面，面無表情地又問了一遍，這下吉依奧茲斯塢聽明白了，侍衞跟着她讀了一遍她的名字。“原來在唐語中，我的名字這麼念。”侍衞從頭到腳打量着她，她也看着侍衞，原來，長安唐人的皮膚如此細膩白淨，身材如此高大壯碩，一溜邊所有的侍衞，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這可能就是傳説中的“長安胖”吧。

在大唐長安以胖為美，每個女人都希望自己看上去珠圓玉潤，一副從小生活優渥、不差錢的樣子。吉依奧茲斯塢低下了頭，開始自卑起來：“我實在太瘦了。不行，在長安我一定要增肥成功。”

通關很順利，吉依奧茲斯塢按耐不住內心的興奮，自語道：“馬上就可以看見大唐天可汗住的宮殿了！”

對於吉依奧茲斯塢而言，傳説中的大明宮就是天堂神仙們住的皇宮，永恆至時間的盡頭，偉大到無法想象、不能表述。

但此時的吉依奧茲斯塢並不清楚，她進入的長安僅僅是外郭城。

為了省錢，她選擇了步行。長安的樓、長安的牆實在都太高太高了，每次她覺得應該是到了皇宮吧，原來都只是到了一處酒家。

走到紅日已然西陲很久，天空呈現墨藍色，終於走到了一條寬如大海一般的街道，“這應該就是皇宮的街道了吧”，但抬眼看見路標：“朱雀大街”。

吉依奧茲斯塢在書上讀到過，這是一條在長安外郭城的著名街道。也就是説，走了這麼久，還在外郭城。

她的鄰居的表姑媽的女兒就在這條街上的一家酒肆端酒，這也是吉依奧茲斯塢的目的地。原本吉依奧茲斯塢想着看過天可汗的皇宮再回來，但現在只能先去投奔她的老鄉——烏赤恩依耶茲，等明天或者以後再去看唐皇宮。

朱雀大街極為漫長，似乎永遠走不到頭。天空已黑透，然而街市燈如晝，朱雀大街的夜生活才剛開始。她看到了騎着高頭名馬的大唐老爺們，也看到了許許多多跟她相仿的胡男胡女，每個人的臉上都掛着一副極為淡然的表情。原先在家鄉，她害怕來長安被人看不起，原來自己真是想多了，在長安，一般沒人看見你。

終於終於，來到了老鄉烏赤恩依耶茲所在的酒肆，按信裏説的，今晚就在她這裏落腳。吉依奧茲斯塢抬頭看了看，只見裏面高不見頂，富麗炫爛，香氣醉人，所有客人皆着華服鮮衣，而所有的女人都彩繡輝煌，釵環琳琅，豔若春桃，笑勝星華，恍若仙女下凡。於是，吉依奧茲斯塢再次看了看匾額，確定這裏不是皇宮——匾額上“胡姬酒肆”四個唐字，確實不是皇宮。

吉依奧茲斯塢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辦，傻傻地站在門口，看了好一陣子，直到發現，有些仙女也是胡人，出門的時候用胡語小聲交談。於是，吉依奧茲斯塢大着膽子向前，用生澀的唐語説找烏赤恩依耶茲。但在門外的那兩位仙女都皺起了眉頭，搖了搖頭，其中一位問道，她的唐文名字是什麼？

這下完全難倒了吉依奧茲斯塢，她不知道。

另一位仙女很好心，要了吉依奧茲斯塢的名字，説幫忙問問看誰認識你。

吉依奧茲斯塢再三謝過，不知在門外等了多久，又一位極為美豔的神仙妃子，從裏面出來，大聲地喊着吉依奧茲斯塢的名字，她回頭定睛一看，這位仙女不是別人，正是烏赤恩依耶茲本人。“天啊，烏赤恩依耶茲，你好美啊，你怎麼變成了這樣？” 吉依奧茲斯塢擁抱了烏赤恩依耶茲之後，興奮地説。

“哪裏哪裏，我都不算，一會兒讓你見見什麼才是長安城的大美女。” 烏赤恩依耶茲謙虛道，“對了，我的胡語名字太長了，在長安就叫我唐文名字‘武姿’，酒肆裏都管我叫‘小姿’。你也起一個唐名，唐人發不好喘氣音。”

“嗯，是的……你覺得我叫‘吉儷’怎麼樣？”邊説邊在小姿的手上寫唐字，吉依奧茲斯塢對這個唐名醖釀已久。

小姿道：“挺好的，好口彩，又跟你在家鄉時的暱稱很相似。”吉儷又對小姿道：“我也想跟你一樣在酒肆端酒，怎麼樣才能做到啊？”

小姿答：“晚上都是最忙的時候，等明天白天，我跟女掌櫃稟報這個事。對了，一般不會直接讓你端酒，都是先從後廚或者打雜做起，這個你要有思想準備……而且，你太瘦了，要增肥。”

此時，有人喚小姿，小姿來不及説再見，就得回去繼續忙了。吉儷自己在酒肆裏抬頭望：巨大的酒肆上下多層，猶如巨大的萬花筒，正在沉迷其中，突然所有的燈火都暗下，所有的聲音都消失，正當吉儷驚慌失措時，只見，中央大廳的巨大舞台上，冉冉升起一座女神像，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絲竹樂緩緩起，女神隨着音樂妖嬈起來，她嬌弱無力地脱去一件又一件女神的華服，最後身着透明緊身的胡服，狂野地跳着胡旋舞，滿天的綵帶在飛騰，女神身段如蛇、眉眼似狐，向觀眾拋着飛吻，正在高潮時，音樂戛然而止，女神消失，立刻漫天的紅唇彩紙，如一場傾盆紅雨。

吉儷看得驚愕不已，觀眾情緒激昂，喝彩如潮，掌聲驚雷。

吉儷記住了這個女神的名字，胡姬酒肆的頭牌舞姬：竇嬌娥。

連載小説《長安胡姬》及小説封面設計，已經過WGA、時間戳認證等版權保護措施，在全球範圍內享有版權保護。是蘇子嬌另一作品《長安教坊》的姊妹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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