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開始厭惡互聯網上的搖滾土味混剪了嗎?_風聞
跳海大院-跳海大院官方账号-2020-11-02 1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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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期而至的大雨,將我們困在一起。你唱着煩惱的旋律,已把我深深吸引。”
圖源@保安阿卡強
“Mama just killed
Put a gun against his head
Pulled my trigger now he’s dead”
圖源@李翔偉
新褲子、皇后樂隊等搖滾樂隊的經典曲目,配上有些荒誕不羈的土味視頻片段,一度在去年到今年年初成為最火爆的一種視頻混剪形式。
當時,新褲子的官微甚至還轉發過一則《你要跳舞嗎》的土味混剪。有人評價道:搖滾樂和土味視頻的結合是一種新浪潮MV形式。
然而,幾個月過去後,事態有了變化。
隨着搖滾X土味混剪愈來愈多,不少質量堪憂的混剪也混入其中。剪輯不卡點,歌詞與畫面沒關聯,是這批視頻的通病。久而久之,一些人開始對這類視頻產生了反感——
“這季樂夏之後,求求土味剪輯放過新褲子!!”
樂夏2開播之前,就有人在網上大聲疾呼,希望搖滾樂與土味混剪脱鈎。

《你要跳舞嗎》已成了搖滾樂土味混剪的標配
時至今日,這類聲音出現得更加頻繁。
簡單的技術原因,恐怕不足以闡明搖滾X土味混剪衰落的真正原因。為了搞清楚答案,我們試着從它的創始者和發揚者那裏尋找答案。

如果要仔細追溯,也許是2019年一支波西米亞狂想曲為BGM的土味視頻的混剪視頻——
這種搖滾樂和土味視頻的結合,在當時讓人眼前一亮,當時院辦刷微博,連着五天都有不同的人轉到首頁。而把這兩者糅合在一起的創作者,就是院辦之前就介紹過的朋友——藝術家李翔偉。
不論在市井街道中,穿着西遊記戲服演員的相互鬥毆、還是婚禮現場上,無視大火照樣主持的婚禮司儀,他們都通過一首搖滾歌曲的聯結,被賦予了全新的意義。
曾經通過現實主義文學、電影得到的荒誕感,在一支慢速播放的三分鐘短視頻裏,被加大了劑量。
或許你之前從未聽説過皇后樂隊。
但在看完這支2分鐘荒誕土味的混剪後,我敢保證你比任何一個曾混跡豆瓣貼吧的搖滾OG,都能更加深刻的領悟啥是“生命的掙扎與沉浮”,啥又是“The Show Must Go”。
《波西米亞狂想曲》火了後,因為種種原因,李翔偉都沒有再出過這類視頻。
但許多人都開始試圖解構李翔偉的手法去剪輯新作品,以土味為媒介,讓搖滾樂在互聯網以一種全新的方式傳播。
在無數以這種方式出視頻作品的人裏邊,自然男孩是其中之一。
土味混剪火的那會,恰逢自然男孩在廣州創業失敗無事可做,便開始在家自學剪輯,不知道該剪什麼就試着先從土味視頻練手。
結果《歡迎光臨寂寞之城》剛發出來不久,就在微博被點贊5.1萬次,轉發2.3萬次,每一個看過人都會在當日凌晨忍不住重温,偷偷落淚:
院辦是在早晨7點看的,依舊沒逃得過那場眼淚
除了自然男孩,微博上還有大把的人都在試圖用imovie解構土味藝術,但他們的作品往往只是神似——但實際上過於露骨,以至於“既不好笑,也不令人感動”。
以至於許多人在樂夏2播出時許願:“希望土味大佬們可以放過這屆樂手,不要再讓他們成為下一個新褲子,變成尬土混剪的咖啡伴侶。”
但是第二季樂夏結束前,院辦就看到了五條人X土味視頻的版本:
well
好笑或感動,是人們從搖滾&土味混剪當中期待獲得的能量。
但為啥平日裏看似弱智的土味視頻+搖滾後,會產生這樣的化學反應呢?是因為反差嗎?
為了弄清土味視頻x搖滾這種碰撞背後的故事,院辦找來了李翔偉和自然男孩。
在去年做完“波西米亞狂想曲”後,這類土味混剪火了,這是李翔偉意料之外的事:
“我是真沒想到,大家藉着這個作品反倒找到了繼續榨乾土味視頻的方法。”
無數的土味搖滾混剪圖鑑
李翔偉覺得,很多人看完土味混剪後,感動了,自己彷佛讀懂了普通人正經歷的人間荒誕。但其實這更像是一種“自我感動”。
“如今的互聯網,什麼東西放在上面都快速的分層,你能看到的都是在頂層、經過篩選的,最終普通人依舊還是被遮蔽不可見的。”
普通人如果想破圈成名,就必須先學會標籤化,才有機會能在流量時代突圍至頂端。
李翔偉有一陣子專門會每天去看不火的小博主發什麼,結果發現大部分人都是在模仿大博主,“再邊緣的邊緣,也都是往中心看,往流量看”
“一種模式,一個方法,一個大餅,無數人就沖沖衝了”
在北京,有一家公司專職生產抖音神曲。
去年有一首網紅神曲,叫《綠色》,上線最初就是他們整合12家MCN、千位網紅集體跟拍,讓《綠色》一夜之間成為了神曲。
而他們創作神曲的思路同樣簡單粗暴,通過抓取網絡上的大數據熱詞來分析網民的情緒G點,再根據大數據結果完成譜曲。
平均下來,每首神曲只需要4小時就能製作完畢:
在這些佐以神曲的短視頻中,從開場開始,觀眾最先的情緒是誰引導的?是畫面嗎?
是BGM。BGM的情緒哪來的?靠大數據分析出的。
所以在短視頻平台中,許多BGM本身就是一種揹負刻板印象的標籤。
許多人甚至已算巴普洛夫的觀眾,聽到BGM就能八九不離十猜到視頻的內容。
而將搖滾做成BGM,某種程度上,恰恰就是打破了土味視頻原本的創作流水線。
這樣做實際上是讓土味視頻擺脱了神曲BGM帶來的標籤,李翔偉説,將影像和音樂分離出來後,其實影像本身還有很大的操作空間。
在解構土味混剪的過程中,多數人最先能領悟到的點,就是在不同BGM的催化下,觀眾真的會對土味素材產生截然兩極的情感。
比如在麥的垛朱尼爾的微博中,有一欄叫#人間浪漫#的tag,裏面各種各樣廣義上看似迷惑的“土味視頻”,比如大爺自設廣場卡座喝酒蹦迪:
在麥麥的評論區裏,集中的卻都是對這位大爺的調侃,有人説他是“AoA提線木偶”,或者是“清朝穿越帝王”——
但如果換一個BGM,把這段整到“歡迎光臨寂寞之城”或者“你要跳舞嗎”的混剪中,意象便完全不一樣了。
同樣是土味視頻,在土味老爹或者麥麥那看多數人只是哈哈一樂,但看完搖滾土味混剪後,經常有粉絲去後台找到自然男孩,告訴他——
“謝謝你,你的混剪視頻,讓我重新感到生活被温暖。”
對同一素材搭配不同BGM出現情感兩極分化的現象,原因其實特顯而易見。
因為網友去看麥麥或者土味老爹,就是奔着哈哈哈哈去的,看自然男孩,其實早都揣好淚點候着了。
需要仔細琢磨的是,為什麼觀眾會在看到視頻內容前,就會先入為主對內容產生預設好對情感期待,而不是根據視頻本身的內容決定哭或笑呢?
因為土味視頻走紅時的被標籤化,讓觀眾失去了對內容的共情。
現在做土味混剪的人特別多,但很多作品觀眾看了後都無感。
自然男孩認為大部分的土味剪輯都是堆砌素材,為了產出而產出,一點都不有趣。

這個問題我同樣問過李翔偉,他答案更簡單:“自然男孩的看過幾個,其他的就沒在看了。”
只有當創作者本身對短視頻有感情、並能將這種真情實感提煉出來,才能做出好的混剪視頻。
某種程度上説,混剪甚至可以説是對短視頻內容情感的昇華
讓它除去畫面本身之外具備更多含義
儘管某種程度上,這種混剪讓更多人對土味文化有了共情或深刻解讀。
但在做完《波西米亞狂想曲》後,李翔偉還是決定放棄這類視頻的製作——
“我當然知道這個東西很容易火,流量就像滾雪球一樣。但是我不想為了做視頻而做視頻,讓混剪單純成為大家茶餘飯後的消遣”
“好多人都沉浸在自我感動中,塗鴉也好,土味混剪也罷,‘浪漫’好像給大家提供了一個不作為的避風港。”
李翔偉説。
看過土味混剪的人很多都會哭。但哭過後十分鐘又點開了麥的垛,開始在評論區絞盡腦汁整活。
感動過後,沒人會繼續追問互聯網上帶給自己情緒的人,他們生活究竟如何——
直到2020年,人們才在奧利給背後,看見了黃春生。但在此之前,即便拿他玩梗的人收穫百萬流量,但他弟弟生病時他卻依舊拿不出錢治病。
土味混剪亦是如此,在表象感動後,觀眾總是少了對現實的追問。
“土味混剪背後其實很殘忍的,我試過追問,但發現很難。”
比如在看完波西狂想曲後,院辦本來想看看如今那個騎着破車的孫悟空怎麼樣了,我問他“你還記得當時那個素材出自哪裏嗎?”
他只能依稀記得是麥的垛朱尼爾微博下的視頻。
但至於是哪個視頻,之後我也全網搜索過孫悟空+土味,但發現由於土味世界更新迭代速度過快,那個古早視頻早已絕跡。
在土味混剪感動的背後,是在沉默中被解構得體無完膚,最終消失的普通人。
如果不能透過這層感動向現實發起追問,那麼土味混剪最終帶來的感動也不過是轉瞬即逝——
但互聯網不缺轉瞬即逝的情感,因為互聯網最不缺的就是遺忘。
而為了獲取更多轉發,許多創作者早已習慣把大把無助、悲傷、荒誕的素材拼接在一起,配上悲傷的配樂,利用觀眾的淚點來賺得更多流量。
為了讓自己的混剪不要顯得過於“露骨”,自然男孩在做完《晚春》後就進行了反思:
把感動當成一種手段來支配觀眾時,某種程度上説,這又成來一種貼在土味視頻上的標籤。
圖源微博@BacK26ixteen
就像這個網友説的那樣,當這類工廠化生產的視頻把悲傷幽默和流量劃等號的時候,我寧可希望這些東西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