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扎的成長》第五章:張偉把高燕從祁宏身邊搶走了_風聞
高飞锐思想-曾高飞,资深产经观察家2020-11-02 09:22
編者按:應粉絲強烈要求,從今天起暫停財經文章發佈,改成連載《我們的70年代》系列長篇小説第一部《掙扎的成長》(原載中國作家協會官網中國作家網)
18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在中國文壇上,朦朧詩大行其道,風靡全國,人們追詩就像現在追劇,詩人就像一線電影明星。
朦朧詩的代表人物北島説:一切語言都是重複。
其實,這句話的道理可以無限延伸,這個世界,啥都是在重複,而不僅僅是語言。
世界在重複,四季在重複,晝夜在重複,歷史在重複。
春暖了,花開了,燕子飛回來了,築巢壘窩,生養撫育;秋涼了,葉落了,燕子飛走了,留下帶着餘温的巢穴,在歲月裏獨自惆悵。
日子週而復始,祁水河在晝夜不捨地向前奔跑。
一轉眼祁宏就到了初二。
祁宏在小學升初中的考試中出了點狀況。考前一天,他突然病了,發高燒,拉肚子,沒精打采,結果發揮不佳,以一分之差沒有考上鎮重點初中鎮一中,只好讀鎮二中了。
全鎮就這兩個中學,即鎮一中、鎮二中。這兩所中學,有質的區別,鎮二中是普通初中,鎮一中是重點初中。
從考場出來,祁宏難過了一段時間,他憂心忡忡,如果考不上初中,就麻煩了,不知道還有沒有書讀。
那時候全國還沒有實行九年制義務教育,升學都離不開一個“考”字,最後以分數論英雄,以分數定學校。
小學升初中,要考,只有五分之三的人考上。初中升高中,要考,只有一半的人考上。高中升大學,要考,只有不到五分之一的人考上。
高考成為改變命運的終南捷徑,被稱為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每年被擠下橋的年輕人成千上萬,遠大於僥倖擠過橋,成功到達對岸的。考上大學了,四明山的農民將其稱為“跳農門”,光宗耀祖。
很多農村孩子,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到廣東打工去了;初中畢業沒考上高中,到廣東打工去了;小學畢業沒考上初中,也到廣東打工去了。當然,小學畢業沒考上初中,有可能被父母網開一面,覺得還小,心一軟,再給個補習機會,復讀一年。
不過家長也明白,小學升初中都考不上,也就不是讀書那塊料了,將來上了初中也考不上高中,上了高中也考不上大學,唯一的好處就是多識幾個字。
漸漸地,農村孩子只剩下二條人生路:成績好的,讀書;成績不好的,到廣東打工或在家務農。也可能有第三條,那就是當兵。不過當兵的,所佔比例太小,往往被忽略,成為意外。
在中國社會各階層中,農民地位最低,又最辛苦,被人歧視。改革開放後的年輕人,寧願到廣東打工,也不願當農民,固守在土地上了。那份田土屬於父母那一輩農民的,不屬於年輕人,也留不住年輕人。
年輕人只是在雙搶的時候,趕回來幫襯一下,這還要看他們的孝心——他們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從四面八方趕回來跟父母親人團聚。
成績出來,通知書下來,祁宏放心了,畢竟考上了初中,有書讀了,暫時不用考慮到廣東打工了。
經過那個暑假的思考,祁宏已經想明白了,只要有書讀,在哪個學校都一樣。他向村裏的哥哥姐姐們打聽清楚了,鎮一中的拔尖生與鎮二中的拔尖生並沒有多大差距,差就差在平均分數上。鎮二中的優秀生是比鎮一中人數少,可鎮二中拔尖的學生與鎮一中拔尖的學生,個人分數都在伯仲之間,難分上下。
只要有書讀,一切就有希望,一切皆有可能。
初二的祁宏冠冕堂皇地來到了青春期,他已經一米六多了,喉結突出,嗓音嘶啞,説起話來像被堵在了喉嚨裏,吐不出來,聲音像鴨公叫喚,卻低沉有力,帶了磁性,讓高燕聽了就忍不住想笑。
面對高燕,祁宏心態矛盾糾結,他既想天天看到她,又害羞害怕;在公眾場合見到高燕了,祁宏又下意識地躲開了。當然,只有他們兩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祁宏是不願意躲的,樂意兩人一直呆下去,哪怕什麼也不説;可有第三者在場,祁宏就下意識地躲開了——這種刻意躲避是為高燕着想,祁宏在盡力壓抑着自己的衝動,已經十四歲的高燕成大姑娘了,要注重自己的名節了,小時候那種無拘無束的交往,在一覺醒來後結束了。
無論是不可預知的命運,還是若隱若現的感情,都要靠自己把握。
為了前途,祁宏選擇了住讀,儘量少見高燕。住讀只在週末那天回來,匆匆呆一個晚上,又回到學校去了——那時候一週還是單休,還沒有實行雙休。
祁宏要一週回來一趟拿生活用品,也想回來看高燕一眼。為了那份萌芽的感情,祁宏不得不見高燕。一週不見一面,在接下來的新的一週,祁宏就特別難受,時間就特別漫長。見高燕,也不一定要面對面看着,嘮會嗑兒——這當然是最讓人期待的;但哪怕只是遠遠地看上一眼,哪怕只是看到那個苗條的、熟悉的身影,哪怕只是聽到那個清脆的、熟悉的聲音,都可以讓祁宏心滿意足,如釋重負。
這一眼,這一聲,對祁宏來説,太重要了。祁宏覺得自己就像高家曬穀坪前停着的那輛拖拉機,看高燕的那一眼,高燕説的那一聲,就是拖拉機要喝的油了,拖拉機只有喝飽了油,才可以歡快地奔跑在機耕道上。
高燕也要小學畢業了,祁宏希望高燕考鎮二中來,與自己成為校友,這樣,他就可以在課間更多地看到高燕了,學習的動力也更強勁了。可祁宏又希望高燕考上鎮一中,畢竟那兒有更好的老師和更濃的學習氛圍。
小學升初中考試那天,祁宏在路上截住了高燕,兩人簡單地交流了一下。
祁宏鼓勵高燕沉着冷靜,考出水平,爭取考上鎮一中。可在結束這段簡短談話前,祁宏還是把自己的另一個想法表達了出來:鎮二中也不錯呀,我在鎮二中等你啊!
看着自相矛盾,模稜兩可的祁宏,高燕開心地笑了。這個青梅竹馬的小夥伴的那點兒壞心思,高燕是洞若觀火,再清楚不過的了。
祁宏已經有底氣這樣對高燕説了。在經歷了沒考上鎮一中的短暫痛苦後,祁宏逐漸恢復了元氣,表現了讀書的天賦,他的勤奮也有了回報,重新站上了成績之巔。在初一初二的全鎮所有考試中,祁宏不是全鎮第一,就是全鎮第二,好幾次都超過了鎮一中的最高分。
祁宏想,如果高燕在鎮二中,他會更加用功,成績會更加突出,他要讓高燕看到自己的卓越,讓高燕為自己感到驕傲和自豪。
暑假,成績出來,通知書下來,高燕真沒考上鎮一中,她被鎮二中錄取。
得到消息那一刻,祁宏心裏升起一絲淡淡的悵惘,他為高燕感到惋惜;在短暫的惆悵之後,更多的是持久的興奮:他又可以和高燕在一個學校了,可以天天見到了,那個暑假,沒有比這更好的消息了。

19
漫長的暑假終於結束了,秋天來了,開學的時候到了。
開學第一天,祁宏早就在村口等着高燕了。兩人會合後,一起高高興興地向學校走去。
一路上是揹着書包的學生,他們三人一組,五人一羣,説笑追逐,川流不息。
機耕道兩邊的稻田裏長滿了水稻,綠油油的一片,蔓延到遠處的山腳下,秋風吹來,碧綠的稻浪連綿起伏。
水稻已經抽穗了,稻穀還是癟的,空虛着,就像他們這個時候的青春,需要精彩的故事來填充。
成羣結隊的燕子,在稻田上空飛速掠過。它們在殷勤地捕蟲,那些新生的燕子在練習飛翔,為即將到來的漫長遷徙做着最後的準備。
那個上午,老生祁宏領着新生高燕東奔西跑,辦完了全部入學手續。兩人説説笑笑,都有一種莫名的興奮和期盼。
下午,班主任找到祁宏,告訴他,校長要他在一週後的新生開學典禮上代表初二的老生髮言,談談學習方法和心得體會,給初一的新生們鼓鼓勁。班主任要他準備一下,寫個發言稿。
這件事讓祁宏比知道考了全鎮第一名還開心,他想象着自己站在禮堂的主席台上侃侃而談,高燕在下面帶着欣喜,認真地傾聽,內心充滿驕傲——祁宏相信自己能在台下數百名新生中,一眼就能把高燕找出來。
但祁宏沒把這個消息告訴高燕,他希望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
高燕上了鎮二中,要與祁宏朝夕相處了,可把一個人嫉妒壞了,也急壞了。這個人就是張偉。
張偉上初三了,他在鎮一中。張偉不是考進去的,就他那成績,初中都考不上。但這不影響他進鎮重點中學,他的伯父是常務副縣長,爸爸是公社主任。在兩個長輩的張羅運作下,張偉作為體育特長生,被保送進了鎮一中,考試都免了。
高燕到鎮二中報到那天,張偉也早早地起來了,他沒有去鎮一中,他也在村口等高燕,準備把她送到學校去。可張偉比祁宏晚了一點,他在鎮一中,跟高燕一起上學,也名不正言不順的。張偉遠遠地、偷偷地跟在祁宏和高燕身後,看着他們有説有笑,向學校走去。
一路上,張偉覺得自己那顆心被妒火燒焦了,被醋罈子壓碎了。張偉一邊跟,一邊想,如果讓他們在一個學校呆上一年,祁宏就近水樓台先得月,自己就靠邊站了,徹底沒戲了。那是個情竇初開的年紀,只要他們在心裏認可了對方,張家地位再顯赫,張偉個人再努力,都是瞎子點燈,白費蠟了。
在對待感情上,是男女有別的。男生愛以貌取人,女生重日久生情;男生易變,女生堅定。一旦高燕那顆少女之心被祁宏捷足先登了,張偉要再插足進去,就不容易了。這個道理,長成了毛頭小夥的張偉已經弄懂了,他説什麼也不願意這種狀況出現。
在這場殘酷的競爭中,祁宏和高燕都在鎮二中,就意味着張偉失去了天時,失去了地利,失去了人和,他不能束手就擒。
在鎮二中門口,眼睜睜地看着祁宏和高燕消失在莘莘學子中,張偉就氣不打一處來。他踢着石子,打道回府了。返回的路上,張偉鬱悶極了,覺得陽光都是陰暗的。回到家,張偉把自己放倒在牀上,不吃不喝,不言不語,也沒到鎮一中報到上學的意思,這麼一躺就是一整天,母親叫他,他也懶得搭理。
張援朝下班回來,聽老婆一説張偉得了怪病,一整天茶不思,飯不進,就急了。他來到牀邊,伸出手來,將手背覆蓋在張偉的額頭上,那兒一片清涼,一點發燒的跡象也沒有。
“偉崽,你怎麼啦?”張援朝問。
張偉翻了個身,賭氣地把背對着張援朝,沒有理他,好像一切都是父親的錯。
張援朝更急了,把手搭在張偉肩上,一邊搖,一邊繼續説:“遇到啥麻煩了,爸爸來幫你想辦法。”
聽到張援朝要幫自己想辦法,張偉一骨碌從牀上爬了起來,破涕為笑了——他等的,他要的,就是父親這句話。
“你幫我把高燕弄到鎮一中來!”張偉不容置疑地對父親説。
張援朝嚇了一跳,也聽出了弦外之音:他孃的這個狗崽子,開始想女人了,他確確實實對高燕上心,暗戀高家那姑娘了。
“你不知道有多難呢!鎮一中看成績,除了分數,想進去人的很多,有多少人在排隊啊。”
張援朝説,他想告訴兒子,辦成這件事可不容易,能不辦就不辦了。
“我不管,”張偉堅決地説,“你能把我弄進去,你就能把高燕弄進去。你不把高燕弄到鎮一中來,就把我弄到鎮二中去,否則,我就不讀書了。”
張偉不是在開玩笑,話裏已經有了濃濃的威脅味兒。
張援朝很懂兒子,也是過來人。他第一次看到兒子為一個女孩威脅老子了,他感覺兒子是真的長大了,如果不答應他,張偉是説得到做得到的。
“我試試看吧。”張援朝含糊地答應了。
張偉摟住張援朝的脖子,親了一下父親那張鬍子茂密的臉,以示感謝。張偉知道,只要父親答應辦,這事兒就八九不離十了。

20
第二天清早,起牀後,匆匆地扒拉了幾口炒飯,張援朝沒有去公社辦公室,他騎着自行車,跑到鎮一中,出現在鍾明亮校長的辦公室。
張援把來意對鍾校長一説,就被鍾校長委婉地拒絕了。鍾校長以已經開學了,各班新生人滿為由,沒有答應張援朝。
鍾校長想,兩年前,幫張援朝把兒子張偉弄進來,已經給了他天大面子了。現在又來為一個沒有嫡親關係的女孩説情,這個口子是不能隨便開的,這個面子是不能輕易給的,不能讓張援朝覺得鎮一中的校門是為他開的。
碰了壁,張援朝覺得很丟臉,心裏極不舒服,但兒子安排老子的事,沒有辦法。從鎮一中出來,張援朝不得不把單車停靠在馬路邊,招停了一輛開往縣城的大巴,上了車,直奔縣政府,向張解放求助。
張援朝從小就服張解放。在哥哥面前,張援朝低眉順眼,低聲下氣,完全沒有了公社主任的霸氣。他老老實實地向張解放彙報了自己的工作情況和兒子的思想情況。
張解放對張援朝的工作不感興趣,他知道弟弟就那兩把刷子,能做到公社主任,那是縣委組織部給他面子。張解放倒是對張偉的思想感情上了心。聽完彙報,張解放愣住了:那個在他面前流着長長的青鼻涕,老吵着要紙包糖的調皮搗蛋的侄兒已經長大了,開始追女生了。他工作太忙,已經三年多沒有見到張偉了。
張解放和張援朝兄弟倆,就張偉這個一個男丁,其他都是女娃。四明山人都認為女娃在結婚前是自己家的人,結婚後就成了別人家的人了。能繼承張家香火的,最後還得靠張偉。所以,兄弟倆對張偉格外偏愛。
張解放沒有當面答應張援朝,也沒有拒絕。他要張援朝先回去,囑咐張偉好好讀書,不要胡思亂想。
張援朝不好多説什麼,忐忑不安地回來了。
到家後,沒有把握的張援朝還是去了一趟高欣家。
高欣看到公社主任來了,趕忙吩咐老婆殺雞宰鴨,準備飯菜。高欣一口一個親家,親熱地叫着,把張援朝留下來共進午餐。
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了三五年,高欣已經初步領悟了政商關係的重要性。有這對張家兄弟幫襯着,高欣這些年的生意做得順風順水,越來越大。
張援朝也不客氣,留在高家吃飯。兩個男人,幾杯米酒下肚,氣氛就活絡了,張援朝趁機把來意告訴了高欣。
張援朝沒有告訴高欣要高燕轉到鎮一中是兒子的主意,他只是要高欣為高燕的前途着想,轉到學風更好,師資力量更強的鎮一中。張援朝説,鎮一中初中升高中的比例高達80%,很多都上了縣重點高中;鎮二中只有40%,難得有幾個考上縣重點高中的。
張援朝的話都是大實話,沒有添油加醋的成分。這情況,高欣也清楚。
高欣本來對高燕考上鎮二中,而不是鎮一中,本來就有點兒不滿意,心裏堵得慌。鎮一中的錄取分數高,高燕差了五分,只得到鎮二中上學。如果有門路上鎮一中,那是求之不得,哪怕花點錢,高欣也願意。
兩個男人三言兩語就統一了思想,達成了一致。剩下來,就全部敞開了,專心專意把酒言歡,一口一個“老親”,叫得同性戀一樣順溜親熱。
那天下午,張解放處理完手上的工作,以下鄉調研為名,讓司機把他送到了鎮一中。
張解放找到了鍾校長,把高燕轉學的事對鍾校長説了。常務副縣長親自跑來説情,這個忙是必須要幫的,鍾校長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其實,從張援朝早上來找他,鍾校長就在盤算和等待這一刻了。張援朝的面子可給可不給,張解放的面子是必須給的。他拒絕張援朝,就是希望張解放來找他,讓張縣長欠他一個人情。在官場上混了這麼多年,鍾校長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也把這一套用得相當嫺熟和順溜了。
在鎮二中上學的第三天上午,正在課堂上,高燕突然被高欣叫了出來。父親當即要她收拾好書包,跟自己走。
高燕沒明白出了什麼事,也沒有多問,只得聽從父親安排。
沒來得及向祁宏告別,高燕就被張偉拉上了停在校門口的拖拉機。
拖拉機上還坐着一個人:公社主任張援朝。
在顛簸的拖拉機上,張偉情不自禁地偷瞄高燕,他嘴角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詭秘、得意和興奮。
看着張偉賊賊的表情,高燕隱約地揣測到這背後一定跟他有關。
拖拉機在鎮一中校門口停了下來,鍾校長早就等在那兒,新班主任帶着高燕辦完了入學手續。
跟着新班主任進了教室,在座位上坐下來,高燕心裏終於明白,她被轉學到鎮一中來了,是張偉家幫的忙。
這事兒,讓高燕既高興,又愧疚,她還沒來得及對祁宏説呢。
在到此為止的相關人物中,祁宏是最後一個知道高燕轉學的。

21
那天課間,祁宏喜孜孜地去找高燕,卻看到高燕的座位上空空如也。
幾次課間往返,都是這樣一幕。
放學的時候,祁宏忍不住了,向高燕的同桌打聽,同桌也沒有説出所以然來。
祁宏很失落。這種失落,看一次高燕的座位,就加深一層。
祁宏很擔心。這種擔心,看一次高燕的座位,就加重一分。
其後幾天,祁宏都是沒精打采,有氣無力的,就像患了癆病一樣。
祁宏盼望奇蹟出現,憧憬着下次找高燕時,看到高燕坐在座位上,正在等着他呢。
可是奇蹟沒有出現,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高燕的那個座位一直都是空空如也,祁宏的失落和擔心更加災難深重了。
高燕到底怎麼啦?
出事了?
病了?
還是發生了其他什麼意外?
堅持到週六下午放學,祁宏都不知所措,失魂落魄了。最後一堂課,下課鈴一響,祁宏就箭一般地射出教室,一路小跑着往家趕。
進了村,祁宏沒有進自己的家門,他先跨進了高燕的家門。
高燕不在,高欣和王紅梅在忙着拾掇黃花菜。
看到祁宏闖進屋,高欣就大致猜到了他的來意。高欣沒有理會祁宏,繼續忙着過秤,算賬,找錢。
祁宏不好意思問,畢竟長大了,害羞了,也有了自己的秘密。這種事情,不好表達,也不好公開,更不知何問起,尤其在高燕的雙親面前,還是不挑明好。
從高家出來,回到家裏,祁宏黑着臉,悶悶不樂。
高燕的事,沒弄明白,他就高興不起來;高燕的事,沒弄明白,他就不死心。
祁宏想了想,裝作若無其事,輕描淡寫地對祁茗説:
“媽,出事了。”
看着祁宏的黑臉,聽着祁宏的悶聲,祁茗被嚇了一跳,她緊張地問:“出啥事了?”
祁宏説:“在我們學校,高燕失蹤了。”
祁茗聽了,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原來是兒子在牽掛女人了。
“高燕轉學了,轉到鎮一中了。張偉的主意,張援朝和張解放找的鐘校長,他們自己出了錢。”
祁茗把事情的原原本本三言兩語就告訴了兒子。在祁茗看來,高燕轉學,對高燕是一件好事,對兒子也是一件好事,都可以把心思放到學習上來。
祁茗聽到村裏傳言自己的兒子跟高燕在早戀,她不贊同祁宏和高燕之間有什麼情況發生,尤其是感情方面,何況兩人都還小。
知道高燕沒有生病,也沒有其他意外,祁宏那顆懸着的心終於落了下來,他是既高興,又失落:他為高燕高興,她終於去了鎮一中;他為自己失落,原來想象着的兩個人在一個學校,互相鼓勵,互相促進的夢,已經不能實現了。
祁茗給兒子講的最後那句話包含了兩個意思:一是祁茗希望兒子看清現實,在這個世界上,關係和錢都很重要。這兩項東西,他們家現在都沒有,至於以後有沒有,要看子女們奮鬥了;二是要彌補錢和關係的差距,祁宏只能靠自己努力,希望將來有朝一日,出人頭地。
母親的話,祁宏懂;母親的心,祁宏明白。
可祁宏還是放不下,他爬到村後山坡上,目不轉睛地盯着村口,那是高燕回家的必經之路。
夕陽西下的時候,那個熟悉的身影終於闖進了祁宏眺望的視線中。但不是高燕一個人,而是高燕和張偉兩個人。他們一起出現在村口,兩人有説有笑,肩並肩地走在機耕道上。
這個本來應該屬於祁宏和高燕之間的畫面刺激得祁宏血往上湧,腦袋都快爆炸了。
祁宏看到了對手的強大力量和縝密心思。那個平時看起來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張偉,其實並不像祁宏想象的那樣簡單,那樣容易對付。
可能那個年紀的祁宏還不知道,愛情這玩意兒使男人變聰明,使女人變愚蠢。
看到高燕回來後,祁宏破例沒有去找高燕。那個晚上,祁宏輾轉反側,根本無法入睡,他被這段感情折騰着,煎熬着。
那段日子,祁宏的心情經歷了一次過山車:高燕考進鎮二中,他開心得衝上了峯頂;眼睜睜地看着高燕去了鎮一中,他失落得跌到了谷底。
凌晨一兩點,祁宏還是沒有睡着,他乾脆起了牀,到了屋外,在祁家與高家之間的石板路上,鬼魅一樣來回走動,望月哀嘆,就像一個目標明確的夢遊者。
村莊的燈火早就熄滅了,四周一片寂靜,只有影影幢幢的山影和房屋,有點陰森,祁宏感覺自己在一片墳場裏走動一樣。
高燕的房子沒有燈,也是一片寂靜。祁宏沒忍住,他輕手腳地來到高燕閨房前,把耳朵貼在牆上。他想聽聽高燕的呼吸聲,聽聽高燕的心跳,那是他戰勝黑暗和恐懼的力量,可祁宏一無所獲,什麼都沒聽到。
高燕還沒聽到祁宏在新生開學典禮上代表老生髮言呢!
高燕不在鎮二中了,那個發言就沒有什麼意義了。
第一次,祁宏明白了,什麼叫競爭,什麼叫做殘酷無情的競爭!
東方露出魚肚白的時候,看到有村民起來,準備下地幹農活了,祁宏才結束神經質一樣的遊蕩,返回自己家中,把自己放倒在牀上。
經過堂屋的時候,祁宏看到橫樑上空的燕子窩已經空了,那窩燕子已經飛走了,飛回到温暖的南方去了。燕子對辛辛苦苦壘砌的那個窩,對這片養育了它們半年的原野,一點也沒有留戀。
看着那個空蕩蕩地懸掛在橫樑上的燕子窩,祁宏感覺這個秋天有點不同尋常,在燕子飛走之後,藍天塌下來了好大一塊。
一層秋雨一層涼。進入秋天的江南,是要下雨的。那雨淅淅瀝瀝,連綿不斷,晚上下了,白天繼續,與春雨有得一拼。不同在於,春雨下一場天氣暖和一場,秋雨是下一場氣温降一次,拉着世界不斷向寒冷的深處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