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大選還有一天,儘管不斷有人質疑民調,拜登依然大幅度領先_風聞
晨枫-军事撰稿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2020-11-03 08:33
【本文原標題“特朗普為什麼有那麼多鐵粉”,風聞社區後進行了修改】
美國2020年大選還有一天。儘管不斷有人質疑民調的有用性和可靠性,拜登依然在各種民調中大幅度領先,鮮有相反的民調,不管是來自什麼組織。空前的提前投票也指向拜登的勝利,因為歷史上只有親民主黨的人傾向於提前投票。
但這不是拜登的個人魅力、政策主張或者競選有力的結果,就通常美國大選的勁爆度來説,拜登差不多是在無為而治了。支持拜登的有很多並非認同他的為人或者主張,而更多地是因為厭惡特朗普而被驅趕過來的。因此,拜登的無為而治是對的,多説多錯。但是,毋庸諱言,特朗普有很多鐵粉,其中很多鐵粉的狂熱超過人們對通常政治支持者的理解水平。特朗普為什麼有那麼多鐵粉?
美國曾經是充滿美國夢的國家。有人喜歡把美國夢歸結為“香甜的自由空氣”,但美國夢從來就是中產階級之夢,依靠自己的勤奮和智慧,打造自己的美好生活。但美國夢褪色了,中產階級萎縮了。
中產階級在中國也是很火熱的話題,但很多人對中產階級有很大的誤解,以為無房貸、無車貸、錦衣玉食、頻繁度假和出國旅遊、孩子私校才算中產階級。即使在美國,這也是上中產階級裏的頂層才有可能問津的,早就遠離中產階級主體了。
中產階級不是新概念,但中產階級這個譯名帶來很多歧義。中產階級(middle class)實際上與“產”無關,更加確切地説是“中間階級”,只是在中文語境裏,中產階級成為夾在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之間的“中間階級”了。在中世紀的歐洲,中產階級是貴族階級與農奴階級之間的所有人,包括商人、匠人、醫生、律師、官僚等所有自由職業者。進入資本主義後,工人也成為自由職業者,所以也是中產階級的一部分。時間快進到現在,要是細分的話,中產階級還可以分為藍領中產階級(以產業工人和自僱工人為主)、白領中產階級(以職業階層為主)和小商人、小業主。
中產階級作為政治力量是有意思的問題。是在老歐洲,貴族階級(包括在工業革命或者殖民戰爭中爆發的新貴)一直主導政治,中產階級只是從屬於貴族階級的“二等人”。中產階級是在美國才成為政治主導的。在美國,下至修水管的水電工,上至硅谷新科億萬富翁,人人都自稱為中產階級。這與“產”真是沒有關係了,有關係的只是中產階級心態:獨立思維、獨立判斷、誠實誠懇、公平競爭、積極參加社區乃至國家的政治、遵紀守法、行為以規則為準則、靠自己的勤奮和才智贏得財富和影響。
但這只是主觀認知,未必是客觀現實,而現實是複雜的,最奇特的莫過與標榜獨立思維、獨立判斷的部份中產階級羣體竟然反智。
反智在美國是一個複雜的問題。美國民族血液裏有反智傳統。最早的移民是對老歐洲既有秩序的反叛者,他們也是虔誠的清教徒,具有天然的反對理性思維的傾向。一直到十九世紀末,老歐洲向北美的移民以農民為主,他們簡單粗暴,崇尚實幹,學問和思維對耕作、放牧並不重要,靠自己的力氣和勤奮發家致富則加劇了看不起學問和思維的傾向。
進入工業時代,美國人也以Can Do Spirit著稱,不拘泥於象牙塔,面向實際,説幹就幹,錯了換一個法子接着再幹。在歐洲湧現出愛因斯坦、玻爾、居里夫人的時候,美國湧現了愛迪生、亨利·福特、亞歷山大·貝爾。他們都不是理論家,但是靠實幹打造了美利堅帝國。
但實幹是有條件的,不是什麼都可以幹了再説。認識不到或者拒絕承認事物的複雜性,尤其是非線性、關聯性、動態性和反饋性,以為簡單粗暴可以解決所有問題,這就枉費了文明進化到21世紀了。追捧陰謀論其實是和這相連的。陰謀論提供了貌似合理但又簡單的解釋,而且既然看穿了陰謀,戳破陰謀自然也是簡單的事。
在理論上,教育培養思考習慣。美國的教育條件好,但不等於人人珍惜這樣的條件,更不等於人人養成了真正的獨立研究和思考的習慣。獨立思維和獨立判斷的前提是對事物有深刻的理解,需要多方面的事實核實,深入瞭解正反兩方面的推理和立場。缺乏理解的獨立思維和獨立判斷只能是信口開河的隨口就來,反智與獨立思維是背道而馳的。
美國有民主制度,理論上可以做到通過選舉推出代表民意的領導人。但民意不只是公眾對某一人擔任領導人的認可,更是公眾對某一問題及其解決方式的共識。然而,在缺乏獨立思維和獨立判斷的選民中的選舉實際上不一定反應民意的選擇,而只是成為選民將複雜事務委託給看着對胃口的政治家的過程。好比信教者並不明白教義,也不明白上帝到底要他們幹什麼,於是要一個教士幫他們解釋和帶領他們實現“上帝的旨意”,寄希望於強人用魔術改善他們的世界。這其實根本不是民主,但這是另外一個話題了。
問題也常常出在這裏。且不説這與公民參政南轅北轍,這也是被無良政客誤導的切入口。失望導致情緒化,導致進一步的簡單粗暴化,導致自己進一步受害。
他們很多人更是美國經濟相對滑落的受害者,承受着變化的世界和生活方式的壓力,“我為什麼不能像我父親那樣謀生?誰偷走了我的工作和好日子?”不肯思考深層原因而簡單粗暴地找替罪羊似乎找到答案,陰謀論和不負責任的政治兜售,很容易就成政治極端主義的鐵粉。特朗普的鐵粉圈在不小程度上就是這麼來的。
但特朗普鐵粉圈裏也不全是反智的,也有一些清醒的、深思熟慮的人。他們甚至可能不認同特朗普的為人、做派、罔顧綱常甚至法制,但他們認同特朗普與傳統政客(不管是共和黨還是民主黨)的一個不同:他敢於打破政治正確,而且説到做到。
政治正確的形成是一個漫長、複雜的過程,在很大程度上是在社會進步的過程中形成的,但也不乏矯枉過正的極端,引起人們的反感。政治正確不宜簡單粗暴地破除了之,但建制派投鼠忌器,既沒有這個時間,也不敢過度耗用政治資本,問題越積越大。但特朗普不信邪,簡單粗暴、説到做到,反而很得人心。但在這個過程中,特朗普踐踏道德與法制,政治正確破除了,但已經鎖緊瓶子裏的妖魔又出來了,新的社會問題沒有解決,老的社會問題又復甦了,尤其是種族主義和貧困。
中產階級心態與保守主義有很多交集:小政府、公平競爭、法律與秩序、自食其力、少管閒事。但特朗普與保守主義推崇的在規矩基礎上的公平、誠實誠懇南轅北轍,所以尊崇保守主義的美國人可以是共和黨的追隨者,但不一定是特朗普的追隨者。真正的特朗普鐵粉圈其實並不大,2016年贏得大選時,很多選票與其説是他掙來的,不如説是被希拉里噁心過來的。
如果特朗普落選,鐵粉圈會繼續追隨特朗普,或者另一個同類,但共和黨有可能會分裂:傳統派和極端派(包括特朗普鐵粉圈和茶黨)分道揚鑣。這可能使得美國從兩黨政治轉向三黨政治嗎?美國憲法並無規定只能有兩黨,其他西方國家也不乏三黨的,比如加拿大。但那樣美國未來的黨派政治走向就很難預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