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預測大選,就好像在1860年或1932年預測一樣,是到了一個歷史的轉折點_風聞
田雷-华东师范大学法学院教授-华东师范大学法学院教授2020-11-04 16:59
進入美國憲法研究這個領域,怎麼算也都有快20年了,可以説是“長期”了。不過作為美國問題的觀察者,我最近越來越覺得自己已經有些落伍了。這個不是自謙,自媒體時代所要求的第一時間做出反應,一個大新聞發生後,比誰跑得最快,這個速度我是實在趕不上了。況且最近幾年特朗普實在戲太多,跟着走恐怕難免被牽着鼻子走,我相對來説還是習慣於慢點寫,先想清楚,等問題結束之後再動筆——可能我還趕上了上個時代月刊紙媒的尾巴,對我來説,我更習慣於那種速度。所以我幾乎很少對美國現狀發表什麼個人看法,説真的是跟不上節奏,在“觀察”上沒有什麼比較優勢,我更喜歡講些塵埃落定的歷史故事,比如很榮幸即將在三聯出版的《漫長的建國時刻:美國早期憲法史論綱》,時間下限就是林肯,所基於的材料都屬於傳世文獻,就可以比較從容並且安穩地沉浸在裏面,慢一些也沒關係,也沒人對你有快的期待。
我最近常説美國憲法目前處在一個“亂紀元”,因為總有朋友或學生期待我能多説兩句,我就可以用“亂紀元”的修辭來搪塞,也掩蓋自己沒做功課後的心虛,因為“亂紀元”就意味着測不準,誰都不知道問題會在哪個環節出現,只能問題出現後再告訴大家。回到美國的憲法體制來説,當然可以講很多,其實很多人也都知道,比方説,選舉團制度本身就是美國憲法中所規定的嚴重bug,雖然建國之初構成了對小州的必要妥協以及對直接民主的某種制約,但兩個多世紀後早已時過境遷,成為一不小心就會製造危機的“愚蠢”規則。如果放寬歷史的視角,從我做憲法研究的角度來説,大致可以説美國的政治有些成於憲法,也敗於憲法的意思。成於憲法就不多説了,無論如何,一部憲法管了兩百多年,這是個了不起的成就,我們不能隨意否認;但現在我們能感受到的都是這部憲法的失敗,因為美國政治運轉最基本的遊戲規則都是這部憲法設定的,但這部兩個多世紀的憲法已經失去了“與時俱進”的能力,從前面提到的選舉團制度,到參議院的席位分配,大法官任期終身……問題就出自憲法文本內寫着的白紙黑字的硬核規則,改又沒法改,繞又繞不開,就好像這部憲法所設定的基本政治規則都已經高度“內卷”了,至少暫時看不到有任何體制內的力量可以取得修改憲法的領導權。在此意義上,雖然看上去“亂”,但多少還有些依“法”而亂的意思在,無論如何,這次總統大選一定會決定很多東西,其間的關鍵也許要若干年後才能看得清。説到這裏,我想提醒大家,觀察這次大選以及後續的各種可能爭議還有一種“憲制”視角,我們不妨看看這個運轉了兩個多世紀的憲法體制能有多大的彈性以及包容力,如果説美國政治現在有“底線”,那這個底線確實也就是它的憲法了,在選舉結束後,如果出現撕裂的政治力量都訴諸憲法時,這部憲法能不能挺住,由誰來發出最權威的聲音,也許我們都可以去觀察。
説到底,我還是習慣於回頭看,我們現在預測這次大選,就好像在1860年或1932年預測大選一樣,我不是説會有林肯或羅斯福出現,現在兩位老人一點都不像,不過現階段確實是到了一個歷史的轉折點,用阿克曼的概念説,是一個憲法時刻,至於接下來的故事要怎麼寫,取決於未來的歷史進程往哪個方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