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目併購、瘋狂擴張,黑龍江首富們為何頻頻陷入怪圈?_風聞
财经无忌-财经无忌官方账号-独特视角记录时代冷暖2020-11-05 23:36
文 | 蕭田
1982年,作家陳璵耗時四年寫成的71萬字長篇小説《夜幕下的哈爾濱》出版,小説一經問世,迅速風靡全國,達到了萬人空巷、家喻户曉的程度。
同年,《夜幕下的哈爾濱》被製作成廣播劇,在王剛富有磁性的嗓音下該小説更是傳遍長城內外,多少聽眾痴迷不已。
在那個沒有電視和手機,通訊不發達的年代裏,全國各地的人們第一次在廣播裏通過哈爾濱領略到了黑龍江的風貌和人情。
黑龍江省東部和北部以烏蘇里江、黑龍江為界河與俄羅斯為鄰;西接內蒙古自治區,南連吉林省。在東三省中,黑龍江是一個比較特殊的存在。
2019年,黑龍江GDP為13613億,位列全國省份第24名,位於天津市之後、新疆之前;在今年上半年的經濟統計數據中,黑龍江省全國倒數第六,東三省倒數第一。
為全中國石油工業打下基礎的大慶,逐漸被人們遺忘,曾是中國最早接受西方文化的哈爾濱,地位一落千丈……唯一能與全國比肩的恐怕只有全中國最高的離婚率和鶴崗的白菜房價。
黑龍江省經濟體量小、存在感低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但這並不意味着黑龍江省在商業史上是荒漠。作為昔日的“共和國長子”之一,這裏也不缺富豪們的財富故事。
醫藥收購狂人
2018年,朱吉滿、白莉惠以105億的身價登上黑龍江首富的位置。實際上,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是他第四次擠進榜單,也是最後一次登上胡潤百富榜,即將迎接他的是一個無底的債務黑洞。
2020年7月10日,兩家A股上市公司“信邦製藥”及“譽衡藥業”接連緊急發佈公告,控股方譽衡集團因無法清償到期債務,面臨破產重整,譽衡集團及其實控人就是朱吉滿。
朱吉滿並不是黑龍江人,他是陝西關中人,以至於“成名”後,陝西本地的媒體是對他報道最多的。從一名眼科醫生到黑龍江首富,再到麻煩纏身,朱吉滿一路走來就像過山車。這次崩盤,或許意味着20年的奮鬥一朝成空。
1983年,朱吉滿考入西安醫科大學臨牀醫學專業,畢業後當上了一名眼科醫生。在常人眼裏,眼科醫生的工作就是個“鐵飯碗”,朱吉滿一開始也這麼想,但當知道周邊一些同學進了醫藥公司後,工資是他的八倍之多,他坐不住了,辭職下海經商。
偶然的機會,他接到了校友的電話邀請,對方拿到一個抗生素產品的浙江代理權,朱吉滿便通過這層關係當起了醫藥銷售,賺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10萬元。
1996年,彼時的東北第六製藥廠在找銷售渠道,朱吉滿主動找到藥廠負責人,將浙江市場承攬下來。因為早些年在浙江耕耘,朱吉滿優秀的表現也讓他相繼拿到了全國其他市場的代理權。誰也沒有想到的是,人生中第一次和東北產生聯繫,也決定了他未來一生事業的方向。
2000年,機會真的來了。當時有一家名叫“黑龍江康復研究所附屬藥廠”的東北公司兩年虧損瀕臨破產,朱吉滿看中了該企業一款叫“松梅樂”的骨科藥,於是用168萬買下這家製藥廠,創立譽衡藥業有限公司,開啓了真正的創業之路。
從陝西到浙江一路走來,朱吉滿一直都在賣藥,這一次賣的是還是自家的藥,更像打了雞血。
為了擴大市場,他將譽衡藥業進行企業GMP改造,在2004年,“松梅樂”注射液進入國家醫保,成為國內市場上5個骨折癒合注射劑之一。這一操作,為譽衡藥業帶來了豐厚的現金流。到2009年時,這款產品為公司創造的利潤高達1.57億元。
朱吉滿並不滿足於此。**2010年6月23日,成立10年的譽衡藥業在深交所上市。**兩個月後,朱吉滿夫婦的身價超過了57億。彼時,朱吉滿曾感慨:“終於可以不缺錢了。”
**然而崩盤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醫藥銷售出身的他對於藥企的理解終究是片面的,在一次採訪中,他説:一旦發現合適品種,就採取直接購買、合作研發、併購等方式把這個品種收過來。未來三年,將有3個一類新藥上市。現在的譽衡藥業就是一個藥品整合商,新藥資源只會越來越少,先拿到手再説。
**基於此,瘋狂的併購讓朱吉滿在醫藥市場有着“併購狂人”的稱號,**據不完全統計,從2010年2018年8月,朱吉滿主導27宗併購案,共計花費130億元,江湖人稱“併購機器”。
連續的盲目併購也將債務危機暴露在明面上,更可怕的是他出資收購的資金僅花費8億元,其他都為撬槓杆所得。在行業劇變、業績承壓、債務違約、商譽暴雷等一系列問題之下,“駱駝最終被壓垮”。
被人稱“東北王”的朱吉滿從首富到申請破產重組只用了一年半的時間,如今“傷痕累累”的譽衡藥業正在等待“白衣騎士”降臨,可悲的是,結果卻遙遙無期。
防空洞神話的締造者
朱吉滿不惜“蛇吞象”完成自己的“醫藥帝國”夢,最終也在去槓桿的大形勢下,4個月發17次停牌公告,丟掉了收購打下的江山。與此同時,身患“富豪詛咒”的也不止他一個。
今年3月14日,恒大地產發生股權變更,地利農產品投資成為恒大地產新股東,持股比例為0.96%,相當於註冊資本的39.4億元。為什麼這家默默無聞的“小公司”竟然有如此大的胃口?
深挖之後人們才發現,這家“不知名”的地利投資並不簡單,它的股東是戴永革及妻子張興梅,**2017年,戴永革家族以135億元的財富登頂黑龍江首富,**也就是説,是他們間接持有恒大地產0.96%股份。
神奇之處在於,戴永革的財富積累一定程度上並非來自自身,而是來自於他的姐姐——戴秀麗。她是人和商業創始人、北京人和足球女老闆。
戴秀麗是土生土長的哈爾濱人,就讀於黑龍江大學中國文學專業,畢業後在《哈爾濱日報》及《珠海特區報》做了五年記者。
1991年,戴秀麗赴英國學習,在一次社交活動中認識了時任數學老師的丈夫託尼·霍肯,後來二人結婚。
上世紀80、90年代,國家鼓勵私人及外資參與發展地下防空工程。政府有權在戰時接管人防工程,且無須支付任何代價,但在和平時期,投資者可使用及管理人防工程,並取得由此產生的利益,包括出租、轉讓該設施內的商鋪經營權。
藉助了這層英籍華裔的身份,**戴秀麗瞄上了“城市核心商圈交通要道下的人防工程”,並開創人和商業的“防空洞”模式。**1994年,戴秀麗回國創辦了地產公司人和集團,正式開啓了創業者之路。
戴秀麗(右)由於地下人防工程的開發屬於公益工程,無需支付土地出讓金及土地增值税,大大降低了開發成本,再加上地下商業的運營成本相對比較低,因此利潤非常可觀。戴秀麗很快就迎來了她的財富三級跳。
根據後來人和上市披露的財務數據,2005-2007年,人和淨利潤分別為73.8%、76.6%和77.9%,遠遠超出當時房地產企業的平均水平。此後,人和商業在國內不斷“攻城略地”,包括武漢、成都、大連、虎門、贛州等十餘個城市均出現“地一大道”身影。
2008年10月,人和商業在香港上市。戴秀麗持有了公司68.96%的股權,當時市值就達到204億港幣;2014年,哈爾濱女富豪戴秀麗以95億元《2014胡潤女富豪榜》位列第十八名,一舉成為黑龍江女首富。
就在人和商業突飛猛進,戴秀麗的財富水漲船高之時,這對跨國婚姻出現了裂痕,時年57歲的託尼因為“厭倦了富裕的生活”向戴秀麗提出了離婚。
也是在這時,戴秀麗將人和48%的股份,贈送給了弟弟戴永革,至此“人和商業”易主,戴永革上位。
可惜的是,這種地下防空洞的模式並非萬無一失,隨着電商衝擊、旗下物業與商户糾紛等問題的不斷出現,人和商業開始持續虧損,股價一度降至垃圾股序列。
繼任的戴永革採取了一系列的人事調整,甚至是在2019年人和商業改名為中國地利試圖扭轉困,不過最終效果甚微。
東北首富王者歸來
鐵打的財富榜,流水的富豪們。譽衡藥業、人和商業一一“倒下”,寶座之位並非落在了新行業或新領域,而再次被東方集團獲得。
**1999年,胡潤首創“百富榜”,是中國推出的第一份財富排行榜。**當年,雖然門檻5000萬,但上榜人數仍有50人。
**在榮登首份富豪榜單前十的風雲人物裏,就有來自黑龍江的張宏偉,他是胡潤所説的“站在中國財富頂端的第一代富人”,也是黑龍江最早的首富。**張宏偉的個人經歷也最為外界津津樂道。
在媒體的報道里,20歲的張宏偉就跟着他的舅姥爺孫鳳齊學蓋房子,因為技術好,幹活利索,逐漸在當地有了名氣,於是很多人都跟着他幹。就這樣,張宏偉一路從村裏蓋到鄉里,又蓋到縣城。
1978年,張宏偉帶着一支絕無僅有的“特殊施工隊”——人人自帶糧食、蔬菜、行李、鍬、鎬、筐、木瓦匠工具,“浩浩蕩蕩”地開進哈爾濱。
在大城市裏幹活不容易,在哈爾濱動力區醬菜廠廠房的領導面前,這家來自鄉下的“土包子”並非第一選擇,張宏偉比較聰明,他向責任人提出“先幹活暫不給錢,可以隨時辭退”。
藉助這樣的承諾,哈爾濱市動力區醬菜廠同意先把土方活給張宏偉他們做,也正是因為這次工程,讓他們在大城市立下了根。
此後的道路幾乎是一帆風順,張宏偉先是組建哈爾濱市東方建築工程公司,後又註冊了企業集團,在1991年東方集團成為債轉股第一個完成股份制改造的民營企業。
張宏偉事業又一個拐點出現在1993年,當年10月,中國證監會正式批准東方集團上市,1994年1月東方集團正式掛牌上市,一舉募集資金2.68億元,成為當時中國僅有的13家上市公司之一,也是中國第一家上市的私營企業。
張宏偉此時一個想法在張宏偉腦中醖釀:資產經營等於是在做加法,資本經營卻在做乘法。如果加法和乘法一同做,企業自然會像滾雪球般做大做強。
你很難想象,就是這樣一位曾經從村子裏走出來的“包工頭”在幾十年裏像變了一個人,他通過一系列重組、收購和資本騰挪後,東方集團先是成為錦州港第一大股東,而後又投資新華人壽,參股民生銀行和民族證券。
最鼎盛時期,東方集團還在美國參與發起亞聯銀行,這是美國政府七年來批准的第一家區域性銀行。與此同時,東方集團幾乎涉足了除電信外的所有壟斷產業,金融、礦產資源、能源、港口交通、糧油食品、建材流通、文化等。
資本運營給東方集團帶來的好處是明顯的,尤其是體現在個人財富上,2013年,張宏偉以130億元財富排名胡潤百富榜第83位,10年翻了14倍。
2008年左右,三十年下半場終局的哨聲吹響,“資本江湖”似乎也離他遠去,曾入股了錦州港、吉通通信、新華人壽等開始逐步淡出。他本人在公開場合的講話也少了,在一次接受《中國企業家》採訪時曾稱:“這個世界是資本的江湖,不是實業的江湖。他不希望出面太多給人們帶來太多的想法,這樣不好做事。”
今年9月23日,東方系頂層控股公司——東方集團有限公司財務數據罕見披露,擴張資產逼近800億。而在2020年胡潤全球富豪榜中,張宏偉也以59億美元財富排名第374位,穩坐黑龍江首富寶座。
縱觀近10年的黑龍江首富榜,當地首富們的發家都有一個共同點,多以本省為跳板去外部“淘金”,一旦企業步入快車道,便開始盲目併購、瘋狂擴張,最終被反噬。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應了企業創始人驕躁的從商心態,或許也是黑龍江省沒有深耕某一專業首富的原因。
無論最後企業成功與否和個人榮辱得失,朱吉滿、戴永革、張宏偉這三位白手起家的富豪都曾在黑龍江的財富史上留下了濃墨淡彩的一筆。
可為什麼有企業一夜坍塌,有企業被時代拋棄,有企業又能細水長流?看似千差萬別的財富故事背後卻有着相同的商業拷問。
時勢之下,企業家到底是逆流而上還是順流而下,這或許是所有企業家們都要思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