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不羣左冷禪我都不想選,怎麼辦?_風聞
张佳玮-作家-2020-11-05 22:49
卻説當日封禪台上,嶽不羣勝了左冷禪,得了五嶽劍派掌門人。羣雄看了熱鬧,飽了眼福。
除卻丐幫解風、少林方證、武當沖虛等諸位名宿,猶與嶽不羣相敍,其他人等,便下嵩山來。
田伯光新收的徒弟張佳瑋,上山時本是鞍前馬後謹小慎微,唯恐不盡心;下山時卻兩眼發直,神遊物外。田伯光看了,好生納罕。
師徒二人到得山腳一處茶鋪,叫了兩碗茶坐了。
那茶博士見來往都是江湖人,不敢多話,放下兩盞茶,一盤瓜子,便下去了。
田伯光便問張佳瑋道:“如何,今日可算開了眼界?”
張佳瑋略一點頭,雙目仍是痴痴呆呆。
田伯光又問:“莫非你不喜歡嶽不羣做五嶽劍派掌門?”張佳瑋又不做聲
田伯光一拍桌子,喝道:“難道你想左冷禪做五嶽劍派掌門不成?”
張佳瑋吃了一嚇,見師父滿臉怒容,囁嚅道:“徒兒不敢,徒兒只覺得,恆山派的儀琳師父,生得好看之極。”
見田伯光臉色猶怒,忙將瓜子捧上,道:“師父,那左冷禪、嶽不羣什麼的,與咱們何干?咱們看個熱鬧,過個嘴癮便是。且吃瓜子。”
田伯光凝目看了張佳瑋兩眼,嘆道:“朽木不可雕也。今日封禪台上,風雲錯落。將來我們採花賊的性命呼吸,都在他二人掌中。你怎的還只顧吃瓜子?”
他見張佳瑋猶且木着一個獐頭,瞪了一雙鼠目,不知所以,便問:“依你看,嶽不羣與左冷禪,哪個好些?”
張佳瑋側頭想了想,道:“這兩個人,我都不喜歡。左冷禪殺伐決斷,野心勃勃,意圖包舉宇內,囊括八荒,對本派中人,也不客氣。嶽不羣卻虛情假意,陰險狡詐,陽奉陰違。我看啊,這兩個都不是好人。若讓我選五嶽劍派掌門,我當選儀琳師父!”
田伯光哈哈大笑,道:“這個儀琳師父,我是認得的!她生得美貌,心地也慈善仁厚,本來極好。只是選這掌門,卻不是選老婆。她武功又差,全無治事之才。若當了掌門,天下勢必大亂。”
張佳瑋又側頭想了想,道:“若不然,選令狐掌門?又或是衡山莫大先生?”見田伯光臉露哂笑,便低頭不敢説了,只顧吃瓜子。
田伯光道:“令狐兄弟是個好人,然而他這人無可無不可,連個恆山派都管得亂七八糟,當了掌門,便不太好了。莫大先生外冷內熱,倒是個好人。然而他孤身一人,漂泊世外,又沒有黨羽派系。嘿嘿,莫非遇到江湖大事,便聽他一曲《瀟湘夜雨》來解決麼?”
張佳瑋一時説不出話來,良久方道:“那豈不是,只有嶽不羣與左冷禪好選麼?”
田伯光笑道:“是啊。”
張佳瑋撓撓頭,道:“若是如此,我倒寧願選嶽不羣。這人雖然奸險,表面倒還寬和。嶽不羣當了掌門,我們採花賊還有口飯吃。左冷禪當了掌門,不免趕盡殺絕,師父與我再要做這沾花惹草的勾當,卻是做不了了。”
田伯光目光閃動,道:“選不選誰當掌門,卻倒罷了;今日之事最兇險的,卻不是左冷禪輸了掌門,嶽不羣當了掌門。另有兩件事,讓我不安。一是五嶽並派,從此五嶽沒有盟主,只有掌門。二是以武功高下定掌門,這才不好。”
張佳瑋發怔半晌,道:“五嶽並派,從此我那好看的儀琳師父從恆山派的變成五嶽派的,説將出去,名頭可響亮得很哪!”
田伯光“篤”地一聲,在張佳瑋頭上一鑿,道:“你卻不想,先前五嶽聯盟,左冷禪為盟主。五嶽劍派雖然同氣連枝,但可合可散。比如左冷禪要坑害各派,也只好暗地裏派人。藥王廟圍殺華山派,龍泉谷追擊恆山派,都得靠左道旁門之士。如果左冷禪看上你儀琳師父,也礙着派別情面,不好下手。然而如今五嶽並派,萬事都是掌門一言而決,令行禁止。哪日左冷禪生了歹心,要那儀琳師父房中伺候,陰陽雙修,那便怎的?”
張佳瑋拍案大怒,道:“這廝如此色膽包天,我去與他拼了!”正待起身,早被田伯光按住,道:“我只打個比方罷了!現下你儀琳師父隨着令狐兄弟與恆山派一道,諒來無事。”張佳瑋聽了,方始坐下,猶在不時打量上山路徑。
田伯光嘆一口氣,又道,“再者以武功高下定掌門,也兇險得緊。從此只憑蠻力,不問人品了。”
張佳瑋道:“正是,該當由五嶽劍派人士選出來。那時,大家一起選儀琳師父便是!”
田伯光抬手又在張佳瑋頭頂一鑿,道:“若真讓你憑空選,看來真是儀琳師父、藍鳳凰、嶽靈珊,又或桃谷六仙,都能選去當掌門了。”他又嘆一口氣,喃喃道:“然而也未嘗不可,總好過現下這樣子。”
張佳瑋捂着頭,怔怔地看師父。田伯光道:“我來問你。為什麼少林武當,都不喜歡五嶽並派?”
張佳瑋道:“那是顧慮五嶽劍派從此雄強武林,壓了少林與武當麼?”
田伯光道:“不錯。那我再問你,為什麼方證沖虛,都盼我令狐兄弟當五嶽劍派掌門,或者嶽不羣也好,卻不想左冷禪?”
張佳瑋道:“那自然是令狐掌門性格隨和,嶽不羣雖然偽君子,卻也不如左冷禪狠辣。他二人當了掌門,別派的日子,還好過些。”
田伯光道:“還有一層。江湖上,本來是刀兵上見分曉。但糾紛爭鬧,多有不祥。令狐掌門若當了掌門,自然是大家隨心所欲,那時咱們採花賊便要得意,良家女子卻不免心驚膽戰;嶽不羣當了掌門,背地裏怎的咱們不曉得,表面功夫自然是做得十足,大家都進退揖讓,和和氣氣。可是啊,左冷禪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卻不免殺伐決斷,大刀闊斧。過柔則懦,過強則剛。這些都不好。”
張佳瑋想了想,道:“那日月教好不好?”
田伯光笑道:“日月教上下不通。上以丹藥威脅長老性命,下靠阿諛以苟且偷生。人人都是千秋萬載一統江湖,個個都心懷鬼胎。你説好是不好?”
張佳瑋道:“然而日月教眾,看去可威風得很哪!五嶽並派倘若雄強武林,走出去也神氣活現!”
田伯光冷笑道:“人家日月教威風,是威風在上頭。你狐假虎威,做了奴才,卻操着教主的心。”
張佳瑋被罵得抬頭不起,訥訥道:“徒兒見識不深,照師父説來,這日月教也入不得,左冷禪也選不得,嶽不羣也選不得,儀琳師父也選不得,令狐掌門也選不得。那按徒兒所見,今天桃谷六仙説,要請方證大師兼了五嶽掌門,方始德才兼備,如何?”
田伯光嘆道:“你還是想得左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方證大師做少林方丈,德才兼備;但若真讓他兼了五嶽掌門,未始不是又一個嶽不羣。”
張佳瑋訕訕道:“既是如此,那咱們什麼掌門也不要了,就浪跡江湖也罷。”
田伯光道:“倘若如此,江湖上又勢必血雨腥風。所以我説啊,先前五嶽劍派各自分散,同氣連枝,咱們推舉一個明理的掌門,掌門們來議一個盟主。這法子其實又笨又慢,只一個好處:江湖上不生風波,各派也過得下去。若是左冷禪做盟主殺伐太過,咱們便請嶽不羣做盟主,大家進退揖讓,彼此客氣客氣;等大家客氣得虛情假意了,還可以選令狐兄弟當盟主來逍遙兩年;若是令狐兄弟太過閒散,再推舉天門道長來整肅一番;若是日月教要來侵伐,再請左冷禪來主持大局便是。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這法子雖又笨又慢,還時不時會選個亂七八糟的盟主出來;這盟主卻也既不敢太偏向衡山,又不敢太偏向嵩山。日子長了,大家卻能過幾年安生日子。”
張佳瑋欣然神往,道:“師父,我懂得了。咱們雖不喜歡嶽不羣與左冷禪,也未必選得到自己喜歡的儀琳師父當盟主,卻好讓他們當盟主時,心存忌憚,是麼?”
田伯光嘆道:“正是。原來我説了這麼多你才懂得,當真笨到姥姥家了。”
張佳瑋道:“這道理既然淺顯明白,封禪台上,怎的還有許多江湖人士、武林豪傑不懂呢?還説五嶽並派好、掌門威武高?又説左冷禪好,又説岳不羣妙?”
田伯光微微一笑,道:“有些人哪,直來直去慣了,厭恨嶽不羣虛情假意一團和氣,便覺得左冷禪好。
有些人卻是吃過左冷禪鐵腕辣手的大虧,尋思還是嶽不羣妙。這兩幫人,那都是指望狐假虎威的。
有些人哪,是江湖上被別派欺負多了,尋思先並派再説,靠着大樹好乘涼。
有些人哪,比如自己是嵩山派的,倘若左冷禪做了五嶽掌門,自己好從此高人一等。
還有人哪,比如你,壓根兒不知道這些與我們有關……”
便拈起顆瓜子,朝張佳瑋額頭一扔,道:“只顧吃瓜,還有想你那儀琳師父!”
四年前此時寫的了。
時序輪轉,許多事情卻永遠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