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扎的成長》第八章:美麗相約,初戀味道_風聞
高飞锐思想-曾高飞,资深产经观察家2020-11-05 09:06
編者按:應粉絲強烈要求,從今天起暫停財經文章發佈,改成連載《我們的70年代》系列長篇小説第一部《掙扎的成長》(原載中國作家協會官網中國作家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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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走運了,順風順水,一片坦途,障礙都會繞開走。人倒黴了,喝水都塞牙縫呢。
高家被幸運眷顧,一路開掛,心想事成,做啥成啥。祁家掉進了黴運的陷阱裏,越陷越深,喘不過氣,爬不上來。
那年連續天災後,黴運如影隨形,纏上了祁家,讓其置身惡性循環之中,再努力都是白搭。
在四明山,祁家夫妻倆比任何人都勤儉,比任何人都節約,可一切無濟於事,現實逆着願望,背道而馳。
只要涉及開支,為了省錢,祁家做什麼都得再三掂量,比較權衡,做到成本最小化。就連買頭豬崽回來,都要買一窩豬崽中最小的那一頭。母豬一胎十多隻豬崽,塊頭最小,那是因為不會吃,才不會長,到了出欄換錢的時候,還是一幅沒有長大成豬的豬崽樣。有經驗的農民最不願意要的就是這種豬崽,所以,這種豬崽最便宜,一斤要低兩三毛錢。
便宜沒好貨。那時候,假冒偽劣產品在廣大農村市場找到了用武之地,專找那些貪圖便宜的農民。買的種子是最便宜的,買的化肥農藥是最便宜的,這樣一來,蔬菜的產出,稻穀的產量,都是最低的。年復一年,即使勒緊褲帶,省吃儉用,祁家也入不敷出了。
為了不苦孩子,祁茗和朱鵬夫妻倆爭分奪秒,早出晚歸,沒晝沒夜地幹活,活成了四明山最勤快的農民夫妻,也活成了四明山村民茶餘飯後的笑柄。都説天道酬勤,付出就有回報;都説先天不足,後天可補,可對祁家來説,這些道理都是騙人的,麻痹人的,老天爺對祁家夫妻的勤奮,對祁家的苦難熟視無睹,祁家是年年希望年年失望,日復一日的努力,但窘迫的境況一點不見好轉——畢竟他們流的汗水和血淚替代了不了農藥化肥,芝麻的種子也長不出西瓜來。祁茗和朱鵬一年到頭,白晝黑夜都耗在地裏,可收成就是差強人意,拖了四明山農民的後腿。
祁家已經揭不開鍋了,別人吃香噴噴的白米飯,祁家喝粥;別人吃雞鴨魚肉,祁家咽青菜蘿蔔,油都捨不得放;別人穿綾羅綢緞,祁家人的麻布衣服上補丁摞補丁,一件衣服,老大長個了,穿不下了,老二穿;老二長個了,穿不下了,老三穿;老三穿不了了,老四穿;老四穿不了了,老幺穿;老幺穿不了了,還可以撕下來做補丁布。
好在祁茗會過日子,做稀飯時,剁兩個紅薯放進去,抓一把玉米放進去,剝幾顆花生米放進去,味道倒也不錯,孩子們喝得歡,營養也勉強跟得上。孩子們苦中作樂,給這鍋粥,取了一個頗具阿Q精神的名字:“祁氏八寶粥”。這種做法,菜也省了,油也省了,味道也有,比在生產隊的時候強多了。
祁茗和朱鵬把所有希望寄託在孩子身上,希望他們考上大學,擺脱苦難,脱離苦海,不要重複他們的老路。只要孩子們爭氣,再苦再累,他們也心甘情願。帶給這個家庭慰藉和光亮的,就是孩子們的成績,每個學期,每個人都能拿回鮮豔的大獎狀,那堵殘破不堪的牆上,都被孩子們的獎狀貼滿了,看上去倒別有一番風景。
偶爾來祁家串門的親人朋友,看到滿牆的獎狀,都是心生佩服,讚不絕口,誇祁家孩子爭氣。趁客人讚賞之際,祁茗嘗試着向他們借錢。一開始,借了誰誰多少,祁茗還能用腦袋記下來,慢慢地多了,就好記性不如爛筆頭了,要把賬記在本上。
記賬的那個作業本,是孩子用鉛筆寫滿作業,廢棄後,祁茗要了過來,再用鋼筆記賬。那個記賬本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姓名、數目和日期。時間有先有後,數目有多有少,高欣被置頂在最上面。從時間上講,高欣是第一個借錢給祁家的;從數目上講,高欣的最多。
苦難是最好的教育。祁茗相信上了高中的祁宏懂事了,明理了,每次祁宏回到家來,等其他人睡去,祁茗都要把記賬本拿出來給兒子看看,讓他心裏有數。藉着昏黃的煤油燈,祁茗給祁宏講記賬本上新添的那筆欠賬的來龍去脈,要他記下來誰在最苦難的時候幫過他們。祁茗希望兒子化苦難為力量,奮發圖強,在學校不要跟人攀比,要有自知之之明,更不能走錯了路,辜負了全家和那些幫助過他們的人。
祁家的狀況,高欣看在眼裏,想拉一把,卻無從下手。借給祁家的錢,高欣從來沒有催祁家還過。高欣想得很明白,也看開了,那些錢,祁家能還就還,不能還就算了,還多還少,什麼時候還都無所謂。
讓高欣最擔心的,還是這對夫妻的身體。俗話説,人是鋼,飯是鐵。哪怕是輛拖拉機,也要喝油,也有停下來維修的時候呢。再這樣沒完沒了地操勞下去,吃的是草,擠出來的是血,他們的身體遲早會拖垮的;如果他們的身體垮了, 這個家就更難了。
四明山的人總結祁家敗落,是因為子女多,讀書的多,開銷大,能幫忙做事掙錢的少。祁家甚至成了四明山送孩子讀書導致敗家的反面教材。這點,高欣也認同。高欣認為目前祁家擺脱困境的最好辦法,就是讓祁宏輟學,給祁家分憂擔愁。祁宏已經長大成人,書也讀了不少,那年代,高中生在農村算是文化人了。作為長子,到了為祁家分憂解難的時候了。只要祁家願意邁出這一步,死局就活了,死結就開了。犧牲祁宏一個人的前途,換來其他四個小孩的前途,從做生意的角度來説,是一筆成本小,利潤大的划算買賣。
祁宏輟學後,做什麼,高欣都計劃好了。高家的生意進展順利,攤子越來越大,正是用人之際。高欣忙不過來,也水平有限,老婆王紅梅就更不行了。祁宏數學好,到他家來管賬,很合適。他高欣不會虧待祁宏,不會對不起祁家,只想幫助祁家。高欣準備給祁宏開一份很高的薪水,這份薪水,上不封頂,視情況來,至少要保證祁家其他四個小孩學習無憂,幫助祁家三五年後走出困境。
這事兒,高欣醖釀了很久,也考慮得很成熟了,就差找個機會對祁宏朱鵬夫婦説了,不説,高欣憋悶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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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高欣從縣城回家,在進村的機耕道上,看到了祁茗和朱鵬扛着鋤頭,拖着疲憊的身體,披星戴月,正從地裏回來。
車燈下的祁茗更瘦了,披散在腦後的頭髮已經花白了一半,看起來讓人心酸。祁茗比高欣還小兩歲,不到四十呢,可累得就像一個五十歲的農村婦女了,在他們那幫一起長大的同齡孩子中,祁茗是第一個開始白頭的。
高欣再也忍不住了,他踩了一下油門,越過祁茗和朱鵬,把車停在他們面前。
高欣拉開車門,下了車,準備跟這對夫妻好好談談。
看見高欣,夫妻倆停下腳步,把鋤頭從肩上放下來,撐在地上,跟高欣打着招呼。
高欣掏出一包芙蓉王香煙,抽出來兩支,一支遞給了朱鵬,一支遞給祁茗。朱鵬接下,祁茗沒有接——她不抽煙。
祁茗沒接的那支,高欣把它叼在了自己嘴裏。
高欣掏出打火機,打亮火,幫朱鵬把煙點上,再幫自己把煙點上。
在四明山,給不抽煙的人遞煙,既是客套,又是尊重。
朱鵬狠狠地吸了兩口,頓時感覺香氣撲鼻,沁人心脾,渾身疲憊煙消雲散。他已經很久沒聞香煙味了,為了孩子,他煙也抽得少了,雖然談不上刻意戒煙,但有就抽,沒有就忍着。芙蓉王這種上等香煙,也只有偶爾碰到高欣了,朱鵬才有機會抽上一支兩支。
看見朱鵬貪婪的抽煙模樣,高欣把剩下的那包煙塞給了朱鵬。朱鵬也不客氣,接過來,小心翼翼地揣進了上衣口袋。
“再這樣苦下去,你們什麼時候是個頭啊,還要不要自己的身體呀!得想想辦法,改變一下了,”高欣開門見山地説,“乾脆讓宏崽休學,來我家管賬吧,我給他開高工資。”
雖然這句話的意思是高欣第二次對祁茗説了,祁茗還是感到十分錯愕,也生氣了。
不就是借了你一點錢麼,就像借了你一升米還了你一升糠似的,就像借了不還似的,再怎樣也不至於拿人去抵債呀,也不至於犧牲了祁宏的大好前途,賠上祁家的最大希望啊。
蒼茫的夜色淹沒了祁茗那張寫滿愠怒的臉。她儘量平復了一下情緒,不讓高欣感到自己內心的不滿,怎麼着都是祁家欠高家的,以後還要有求於這個土財主呢。
“欠你的那些賬,我們會還。我們還不起,將來孩子會還。”祁茗對高欣斬釘截鐵地説,“祁宏的學,是一定要上,堅決不能斷的。我們就是再苦再難,拆屋賣瓦,喝尿吃灰,也要送他上大學。”
朱鵬也連聲附和,表達了對老婆的堅定支持。
高欣倍感無奈,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對榆木腦袋的夫妻,都湊到一塊去了,説話做事都不曉得拐彎抹角,也不分青紅皂白。
話都説到這個份上了,就沒必要再繼續下去了。三個人都明白,對方都是性格倔強的人,誰也説服不了誰,誰也改變不了誰,真是話不投機三句多。
高欣把抽到一半的香煙往地上一扔,用皮鞋後跟使勁地踩了兩下,轉過身,拉開車門,鑽進車裏,打亮火,一踩油門,轟的一聲跑了。
車尾揚起的塵土,噴了祁茗和朱鵬滿臉滿身。
高欣本來想捎夫妻倆一程。可是這種氣氛,這種態度,談話後的這種結果,讓高欣沒法接受。高欣覺得自己很冤,一片冰心向玉壺,卻被當作驢肝肺了,還被祁茗誤解了。
高欣好久沒受過這種窩囊氣了。他已經是聞名全縣的農民企業家了,就連縣鄉鎮幹部,見了他,都要客客氣氣,陪着笑臉,給他幾分面子。至於四明山那些知根知底的鄉鄰,誰不在他面前説話點頭哈腰,低三下四,拿着討好的眼睛仰視地看着他呢?
沒想到,他為祁家操碎了心,祁家根本沒把他當回事,反倒像他高欣要沾祁家便宜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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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欣要祁宏休學沒有成功,四明山倒有一個人休學了,而且當事人不覺得遺憾,而是前所未有的解脱,前所未有的興奮,他甚至覺得早就要休學,不要讀那個讓人勞心費神的書的。
這個人就是張偉。
張偉也在祁東二中讀高中了,他高祁宏一年級。雖然成績一塌糊塗,中考離錄取分數線很遙遠,但這並不影響張偉昂首挺進這所全縣最好的重點中學。
張解放以體育特長生的名義,把張偉弄進了祁東二中。在學校,打籃球、打排球、踢足球,張偉還是蠻喜歡的,雖然水平一般,與其體育特長生身份不符;坐在教室裏,看着黑板,聽着課,做着作業,張偉就頭都大了,腦殼清痛,他聽不進,也記不住。
看着講台上的老師,課桌上的書本,張偉常常靈魂出竅,他想,要是這個書能不讀,那就好了。可張偉怕伯父張解放,是張解放把他弄進來的,他得對張解放負責,為了張解放,他只得乖乖地在學校呆下去,在教室裏坐着,哪怕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
不思進取,閒極無聊的張偉,很快就找到了新的樂子,他發現祁東二中的女生很多都是不錯的,小姑娘要顏值有顏值,要頭腦有頭腦——不聰明的女孩是考不上祁東二中的。
張偉糾集了幾個像他那樣臭味相投的紈絝子弟,成天到晚地在校園裏遊蕩,到其他班上發掘漂亮女生,追逐漂亮女生,糾纏漂亮女生。今天這個,明天那個,看上了,死纏爛打,弄得女生們雞飛狗跳,惶惶不可終日。不少女生跑到學校領導那兒告了這幫人的狀,那些基層老師,尤其是班主任,意見很大。可學校領導礙於張解放的面子,抓住了就批評教育一下,應付着過去,沒抓住就算了,畢竟張偉也沒弄出什麼出格的事兒來。
不得不説,讓張偉最中意的女生還是高燕。可張偉從鎮一中畢業了,上了縣城,高燕還在鎮一中呢,遠水解不了近渴。那個年代,那個年紀,有鍾情的男人,可不是他張偉。
祁宏也上了祁東二中,張偉想去看看他,畢竟是來自一個村莊的老鄉,也順便偵察一下祁宏班上有沒有漂亮女生。
在祁宏班上,張偉暫時沒有發現漂亮女生,由於和祁宏不是一路人,沒有太多話題,張偉覺得沒趣,打了個照面,説了三五句話,就出來了。
在走廊上,張偉卻發現了新大陸,看到了女生凌林。張偉當場就釘在了那兒,他沒想到祁東二中還有一個這麼仙女的新生:乾淨白嫩的瓜子臉,黑溜溜的葡萄眼,彎彎的柳葉眉,線條分明的櫻桃嘴,秀頎的身材就像生長在四明山深山老林裏的一根竹筍。
凌林身上散發出來的高貴優雅的氣質是高燕身上所沒有的,也是祁東縣城的姑娘們沒有的,那些農村姑娘就更不具備了。張偉心花怒放,如獲至寶,暗自慶幸這趟沒有白來。
張偉眼鈎鈎地看着凌林像蝴蝶一樣飛進了祁宏隔壁班的教室。
知道了凌林在哪個教室就好辦了,以後就容易找到了,她想躲也躲不掉。
麻着膽子往凌林班上跑了幾次後,張偉就放肆放縱了。一次課間,張偉在走廊上攔住了凌林。凌林想閃開,張偉沒讓,僵持了片刻,看着驚慌失措的凌林,張偉實在沒忍住,一把抓過凌林的手,把她拉進了懷裏,出其不意地在凌林臉上親了一下。
凌林猝不及防,嚇得花容失色。從張偉懷裏掙脱後,生氣的凌林跑到校長那兒告了狀。
都説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讓張偉沒有想到的是,他伯父張解放官大,凌林父親官更大,凌林是縣委凌書記的女兒。
聽了凌林委屈的哭訴,凌書記很生氣,他把張解放和二中校長分別叫到辦公室,狠狠地訓了一頓。凌書記要張解放好好管教張偉,不要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湯。凌書記要校長拿出切實措施,整頓一下校風,不要因個別害羣之馬毀了其他孩子的前途,壞了二中的校風。
張偉很快就知道自己闖禍了,他逃出了學校,躲進了遊戲廳打老虎機。他在遊戲廳裏玩得昏天黑地,物我兩忘。等張解放找到他,已經是一週之後了。倔強的張偉説什麼都不願回學校讀書了。張解放沒有辦法,只得給他辦理了退學手續。張解放知道,他這個侄兒再耗在學校,那是害人害己,説不定還會弄出什麼亂子來,只得給他另謀出路了。
張偉也不願意回四明山,他覺得那個山溝溝不是年輕人呆的地方,沒有縣城生活豐富多彩,不好玩。休學的張偉白天在祁東縣城東遊西逛,晚上回張解放家吃飯睡覺。張解放被張偉逼得沒有辦法,兩個月後,將他安排進了國營祁縣黃花菜加工廠。
張偉負責黃花菜採購,專門與高欣對接。採購黃花菜,張偉倒也輕車熟路,與高欣又是熟人,配合默契,彼此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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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宏上縣城唸書,把高燕的心帶走了一半,另一半被高燕放在功課上。不知不覺就有一個多月沒有看到祁宏了,高燕實在忍不住了,準備上縣城,到祁東二中看望祁宏。
國慶節那天清早,高燕上了陳曉明的車,奔向縣城。
陳曉明是高家車隊的司機,也是高燕的表哥,祁宏的小學同學。從那個月起,每個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天,陳曉明揹着高欣,上鎮一中把高燕接上,送到祁東二中校門口,下午再把高燕接回來。
陳曉明雖然讀書不行,初中沒畢業就休學了,但他最佩服的就是祁宏,他覺得祁宏和表妹高燕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
高燕東問西問,找到祁宏的時候,看見他正蹲在學生食堂的角落裏扒拉着中飯。那碗白米飯沒有菜,用白開水泡着,飯面上灑了一點鹽。身上穿着的那件破舊衣褲,有好幾個補丁,最大的那個在屁股上,補丁下端的縫線處開裂了,露出來裏面的藍秋褲。
由於過於寒磣,祁宏不願意跟同學坐在一起吃飯,他經常一個人躲在角落裏,把餐用完。對祁宏來説,吃飯不是享受,只是交差,讓身體撐下去,保持用功學習的體力。
這一切,讓高燕看在眼裏,疼在心上,她的眼淚都出來了。
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高燕,讓祁宏又驚又喜。他窘迫地站起來,問高燕吃了沒有,準備給高燕打菜打飯。
“你請我也不能在這兒請呀,”高燕嗔怪地説,“起碼也得下館子,吃碗陽春麪吧!”
既然高燕這麼提出來了,祁宏也沒法拒絕,只好端着碗,領着高燕到校外吃陽春麪。半路上,祁宏下意識地捏了捏口袋,口袋裏還有十塊錢,是上次高燕給他的五十塊錢中的一張。儘管省吃儉用,能省的儘量省了,那五十塊錢,還是只剩下這一張了。祁宏的鋼筆壞了,漏墨水,把手和作業本沾得到處都是,他正準備吃完飯,到街上買支新的呢!再窮再省,用來做筆記,寫作業,答試卷的鋼筆是省不了的。
高燕來了,祁宏還是很高興。下館子就下館吧,買鋼筆的事,先放一放,請高燕吃碗陽春麪再説。
兩人走出校門,拐進了校門口那家最好的小餐館——立志湘菜館。
他們選在最裏面角落的桌子上,面對面地坐了下來。高燕沒有理會祁宏,她沒有要陽春麪,而是拿着菜單,點了三葷一素,一共四個菜。三個葷菜都是大菜,一份東安國宴雞,一份永州血鴨,一份祁東盤龍黃鱔;那份青菜也是最好的青菜,是蒜蓉紅菜薹。
看着高燕一點都不憐香惜玉地點菜,祁宏心裏直打鼓。那些菜,一份的單價就超過了他口袋裏那張十元鈔票,合起來的總價,就更離譜了。祁宏在腦子裏飛快地盤算着,他該怎麼找老闆説,先把賬賒下,改天再過來給錢,或者利用國慶假期,幫老闆打幾天短工,洗碗端盆子,把錢還了。
菜被端上桌後,祁宏還在考慮老闆會不會接受自己的還錢方案,他滿腹心事,含含糊糊地招呼高燕吃菜,自己筷子都不敢動一下。
“吃呀,傻瓜,”高燕給祁宏夾了一個雞腿,嗔怪地説:“你放心好了,錢我帶了,我一個富家千金,怎麼會讓你一個窮書生買單呢?”
祁宏尷尬地笑了笑,也徹底地放下心來。
祁宏很久沒有嚐到肉味了,他開始放開手腳,狼吞虎嚥起來,高燕給他夾啥他就吃啥,一夾到碗裏就被祁宏塞進了嘴裏。那四盤菜,除了那碟蒜茸紅菜薹,三碗葷菜,高燕只是象徵性地吃了一點,其他的都被祁宏吃掉了。
看着飯足菜飽的祁宏,看着底朝天的飯碗和菜碟,高燕很開心。雖然是祁宏吃的,在高燕看來,祁宏吃了,才讓人高興,自己吃了,反倒沒法高興了;祁宏不吃,她才不高興呢。
祁宏滿足的樣子讓十六歲的農村姑娘高燕突然明白了,原來她的人生如此簡單,幸福如此簡單:只要祁宏吃好了,她就吃好了——儘管她的肚子還是空蕩蕩的;只要祁宏高興了,她就高興了,看着祁宏吃飽喝足,守着祁宏度過分分秒秒,就是幸福。
那頓飯,兩人吃了很久,也想一直吃下去。飯菜清光了,兩人就坐在那兒喝白開水,他們看着對方,説着話,誰也不想起身離開。
深秋了,外面風很大,也開始冷起來了,飯店裏温暖如春,與心愛的人在一起,對方就是自己的壁爐,讓人暖到了心裏面。
下午三點多,老闆娘不耐煩從櫃枱那兒不斷地用眼角橫過來,催促他們走人。兩人不得不站起來,走出了餐館。高燕把祁宏拉進了旁邊的一家裁縫店,給祁宏量身訂做了一套深色的西裝;又給祁宏買了一雙鋥亮的皮鞋。
十多天後,祁宏到裁縫店取了那套西裝。穿上西裝的祁宏,精神抖擻,容光煥發,就像換了一個人。祁宏站在裁縫店的試衣鏡前,看到自己也是那樣的風流倜儻,雄姿英發,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帥過,簡直就是帥氣逼人,潘安再世。
到黃花菜加工廠交完貨,陳曉明開車過來接高燕,高燕和祁宏已經在校門口等他了。
分手的時候,高燕塞給了祁宏一個信封。不用看,祁宏都知道,裏面又是錢。他知道那筆錢是高燕從父母給她的那份零花錢中省下來的。高燕把父母給她的零花錢掰成了兩半,一半自己花,另一半留給了祁宏。
雖然很有錢,高欣沒有嬌慣高燕,零花錢都是計算着給的,不多也不少——當然,如果高燕一個人花,是綽綽有餘的;如果高燕和祁宏兩個人花,就捉襟見肘了。
高欣不知道女兒把一半零花錢省下來給了祁宏,高燕也不敢把這件事告訴他。
祁宏沒有推辭,他又是高興又是心情沉重地接過了錢。祁宏知道,如果推辭了,就傷了高燕的心。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錢收了,把高燕的心意和情意領了,自己努力,將來加倍奉還,給她一個好未來。
從高燕手上接下錢的那一刻,祁宏產生有了一個稀奇古怪的想法,覺得這個錢,已經滲進了他的身體裏,變成了肉,變成了血,變成了骨,變成了髓;這個錢,已經鑽進了他的腦海裏,變成了知識,變成了解題思路;這個錢,已經融進他的人生,變成了一份莊重的承諾。
“下個月,我再來。以後我每個月來一次。”
上車前,高燕轉過身,望着祁宏説。
祁宏點點頭,心裏滿是興奮,滿是感動,滿是期待。
“好好學習,將來考二中來吧。我在二中等你。”祁宏對高燕説。
祁宏覺得一個月見一次,太久太久了,他希望高燕考到二中來,他們想見就見,想在一起吃飯就在一起吃飯,想在一起聊天就在一起聊天,想在一起散步就在一起散步,想在一起讀書就在一起讀書-——他還可以做她的老師,為她輔導功課,幫她成為學霸呢。
看着跑遠的車,祁宏美美地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