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週五而已，你高興個什麼勁？”_風聞

“這才週五而已，你高興個什麼勁？你以為這就要放假啦？”上司吼道。

“我，我沒高興啊……”他訥訥地道。

“還説你沒高興？！”

上司手一揮，背後的大屏幕刷出了一大堆柱狀數據塊，密密麻麻，讓他想起少年時在鄉村場院看叔叔家建瓦房時，高高堆起的木料。

“這是公司監測的，今天下午你的健康數據——那，這都是你們籤合同同意允許公司收集的數據，別説我們侵犯隱私哈？”

上司説，信手指點着：“你看，你的心率、呼吸、多巴胺分泌和血壓，都在顯示你心情過度愉快了。錄像更檢測到你瞳孔收縮。數據是在今天，即週五下午17點38分收集的，離下班還有超過三個小時，你為什麼已經那麼高興了？”

“呃，因為是週五下午了，我就……”

“週五下午怎麼了？你明天不還是要上班？週日也應該保持機動，全天預備臨時加班。你在週五不到18點就提早進入興奮愉悦狀態，這是不利於週六與週日工作的。你明白嗎？”

“唔……”他低下頭來，想起自己中學時化學小考考砸了，被老師訓斥時的樣子。

上司看他不再吭聲，瞪了他一會兒，嘆了口氣。

“我説啊，你不要以為我是喜歡訓你。我是為了你好。”

——當初化學老師也這麼説：“我説啊，你不要以為我是喜歡訓你。我是為了你好。”

“我現在訓訓你，是因為你還有得救。將來你沒救了，就沒人訓你了。”上司説。

——“我現在訓訓你，是因為你還有得救。將來你沒救了，就沒人訓你了。”化學老師説。

“是，我明白的。”他機械地回答。

“公司監測你的健康數據，這也是大數據應用的一環，你要理解，不要帶牴觸情緒。”上司説，“畢竟只有每個員工都調整到了最佳狀態，單位效率才能高起來。那你作為一個老員工，在週五這個本來就容易人心浮動的時候，心跳加速，面露喜色，瞳孔收縮，一旦被其他人看到，就會帶動一片過於樂觀的情緒。這就像90分鐘的球賽踢到75分鐘你就得意了，這怎麼能行？人心散了，隊伍就不好帶了。作為一個合格的員工，你一定要管理自己的情緒、呼吸和心率，要做好長期作戰的準備，懂不懂？”

“懂。”

“你也是個老員工了，入職也有兩年半了。”上司説，“你難道不知道這行的規矩？27歲以上就要慢慢清退，30歲以上基本就要退出公司了。你現在也26歲了吧，再不趕緊混到管理層，這輩子就沒指望了。我是為了你好。”

“是，我知道您是為我好。”他條件反射似的回答。這樣態度好一點，就不用寫檢查了。

“你是運氣好，才能進這樣被高科技監測的公司，成為單位效率的一環，要懂得感恩。”上司説，“你看那些週日不讓員工上班、每天也許到八點多就下班放鴨子的企業，還有幾個活着的？那都是32歲以上的老頭子才去混日子的地方，過不了兩年就直接回老家，一輩子就這樣了。你現在能住得起每個月五萬的公寓，供得起每平米四十萬的房子，將來有了孩子，還可能長大了接你的班，還不是因為你肯拼？”

“您説得對。”他回答。他在中學時就知道了，一直保持這樣的順從態度，有利於早點脱身。

“説説吧，你是怎麼想的？”上司好像説夠了，需要他給點反應了。

“這不是因為，嗯，我小時候，還習慣有雙休日……”他囁嚅着。

上司打斷他：“別想了。雙休日？那是哪個年月的事了？那個低效的時代早就過去了。説是一週雙休，其實週五和週一，人的工作狀態都不在巔峯，等於一週要耗掉四天。現在我們這樣一週單休，休息日保持機動，才能保持每個人每星期有六天以上維持在工作狀態。這樣我們才有光明燦爛的未來。”

“我知道，我知道……”他囁嚅着，“這不是，我還沒完全適應過來嘛……有時候下意識的一晃神，想到是週五，就還會高興一下子……”

“這種身體反應要儘快消除。人怎麼能貪戀着過時的本能呢？”上司説，“無用的機能早晚會被淘汰，就像對單位無用的人，也是早晚走人。你一定要學會控制自己，這樣才能更高效地回報單位。”

“是，是，我知道了。”

“你別覺得我這樣訓你是對你有意見。”上司説，“人生苦短，不拼這幾年，到了老了，28歲、30歲了，就真的悔之莫及了。好了，你回到崗位繼續工作吧。今天我訓你這些時間，就算你休息了。你還是九點下班，不用加班補了。”

“謝謝您。”他鞠了一躬，轉身走回自己的工位，一晃神，又想到化學老師的話：

“你別覺得我這樣訓你是對你有意見。人生很長，這幾年不打好基礎，年紀越大就越悔之莫及了。好了，你回教室吧，順便把這疊卷子帶回去發一下，離放學還有半小時，我們爭取快速做完講評一遍。這樣就不用佔家庭作業的時間了。”

是幻覺，還是真實呢？

他走回自己的工位，坐了下來。在重新投入漫無止境的工作之前，他奢侈地，發了五秒鐘的呆：

曾經真的有過一週雙休、天黑之前就可以下班的時代嗎？

還是，那只是所有人做的一個美好的夢？

就因為那個夢如此甜美，以至於所有人都相信，自己曾經歷過那個，一週雙休的時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