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動物遺存探討凌家灘文化的史前生業_風聞
中国考古-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官方账号-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2020-11-09 16:53
摘要:距今5600年~5300年的凌家灘文化在探索中華文明的形成過程中具有標誌性地位。通過對凌家灘和韋崗遺址出土動物遺存進行動物考古學研究,有助於我們瞭解凌家灘文化時期中心聚落和一般聚落史前居民獲取和利用動物資源的方式及異同。動物考古學研究結果表明:凌家灘遺址史前居民獲取動物資源的方式包括對淡水貝類和魚類資源所進行的漁撈方式、對鹿類以及食肉類動物所進行的狩獵方式、對豬和狗等家養動物所進行的家畜飼養方式等3個方面,對動物資源的利用方式主要體現在肉食來源和祭祀用牲等2個方面;韋崗遺址史前居民對動物資源的獲取和利用方式大體與凌家灘遺址相同。
距今5600年-5300年的凌家灘文化以高度發達的玉器著稱於世,是中國史前治玉的第一個高峯,在探索中華文明的形成過程中具有標誌性地位。凌家灘周邊400多平方千米的區域系統考古調查顯示:凌家灘文化以凌家灘遺址為中心聚落,周邊有較多的一般聚落予以支撐,其中包括韋崗遺址。
凌家灘遺址位於安徽省含山縣銅閘鎮凌家灘村。1987年~2007年,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對該遺址進行過5次考古發掘,共發現新石器時代墓葬68座,出土陶、石和玉器2000餘件(其中玉器多達1100餘件),這一時期主要就玉器及其工藝研究為主,並擴展到墓地和精神文化研究。2008年以來,該遺址的考古發掘和研究工作重點從玉器和墓葬轉向聚落考古,特別關注該遺址及所處裕溪河流域史前先民的生業形態;2013年~2015年進行的3次發掘確認了居住區的大致範圍和壕溝的年代,並出土了能夠反映當時生業狀況的動植物遺存。
韋崗遺址位於安徽省含山縣銅閘鎮大馬村韋崗組東南側,距離凌家灘遺址僅2千米多。2013年,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和含山縣文物局對其考古發掘表明:韋崗遺址是支撐中心聚落(凌家灘遺址)的眾多一般遺址之一,發掘出土的動物遺存為史前居民食物選擇、居住地生態環境等方面的研究提供了實物資料。
由動物遺存着手,通過動物考古學及相關學科開展綜合研究,有助於我們較為深入地瞭解凌家灘和韋崗遺址及其所處裕溪河流域史前居民在特定環境下對動物資源的開發和利用,探討生業方式與社會發展的關係,從而為凌家灘文化的性質和源流及在中華文明多元一體格局中的作用提供證據。
一、研究目的
動物是古代人類獲取和利用的一種重要資源。動物考古學旨在探討人類、動物和環境的相互關係以及人類社會當中動物資源鏈的形成與構建。就凌家灘和韋崗遺址而言,此次動物考古學研究主要涉及史前居民獲取及利用動物資源的方式。兩處遺址所處江淮地區屬於南北過渡性的區域,其生業發展深受周邊文化和生態環境的影響:該地區處於南北方文化交融和碰撞的區域,周邊海岱區、太湖區和中原區等“強勢文化”對其影響較大;生態環境的優越性和不穩定性並存,一方面有豐富的野生動植物資源可以利用,另一方面受到洪澇、海侵、風暴潮等因素的影響較大。
二、研究方法
在2013年~2015年度對凌家灘遺址、2013年度對韋崗遺址動物遺存進行系統採樣的基礎上,我們就動物遺存開展動物考古學鑑定(種屬、部位、年齡、痕跡、性質等)、量化分析(數量統計和測量數據)和相關研究,並結合考古背景對史前居民獲取和利用動物資源方式進行探討。
三、鑑定和量化分析結果
凌家灘遺址2013年~2015年度出土動物遺存共計1439件,韋崗遺址2013年度出土動物遺存共計214件。特別需要説明的是,兩處遺址的埋藏環境不利於動物遺存的保存,這對於動物遺存的鑑定結果影響較大。
動物遺存鑑定結果按動物種屬、數量統計和測量數據分述如下。
(一)動物種屬
凌家灘遺址出土動物種屬包括瓣鰓綱(麗蚌)、魚綱(魚)、鳥綱(鳥)和哺乳綱(狗、虎、梅花鹿、大型鹿科動物、小型鹿科動物和豬)等,共計9種;韋崗遺址出土動物遺存包括鳥綱(鳥)和哺乳綱(梅花鹿和豬)等,共計3種。
(二)數量統計
數量統計包括可鑑定標本數(NISP)和最小個體數(MNI)。
1.可鑑定標本數
(1)凌家灘遺址
納入統計範圍的動物遺存共計1439件,其中有841件鑑定種屬的特徵不明,只能認定為大型哺乳動物、中型哺乳動物、中小型哺乳動物、小型哺乳動物和哺乳動物,此類遺存佔總數的58.44%。從大類上看,瓣鰓綱4件,佔標本總數的0.28%,魚綱1件,佔0.07%,鳥綱1件,佔0.07%,哺乳綱1433件,佔99.58%。各綱分述如下:
瓣鰓綱:麗蚌4。
魚綱:魚1。
鳥綱:鳥1。
哺乳綱:狗12,佔哺乳綱可鑑定標本總數的2.03%,虎1,佔0.17%,梅花鹿8,佔1.35%,大型鹿科動物1,佔0.17%,小型鹿科動物10,佔1.69%,豬560,佔94.59%。另有大型哺乳動物1,中型哺乳動物419,中小型哺乳動物21,小型哺乳動物2,哺乳動物398。
(2)韋崗遺址
納入統計範圍的動物遺存共計214件,其中115件鑑定種屬的特徵不明,只能認定為中型哺乳動物、小型哺乳動物和哺乳動物,此類遺存佔總數的53.74%。從大類上看,鳥綱1件,佔標本總數的0.47%,哺乳綱213件,佔99.53%。各綱分述如下:
鳥綱:鳥1。
哺乳綱:梅花鹿16,佔哺乳綱可鑑定標本總數的16.33%,豬82,佔83.67%。另有中型哺乳動物83,小型哺乳動物10,哺乳動物22。
2.最小個體數
(1)凌家灘遺址
最小個體總數為40。從大類上看,瓣鰓綱2,佔最小個體總數的5.00%,魚綱1,佔2.50%,鳥綱1,佔2.50%,哺乳綱36,佔90.00%。各綱分述如下:
瓣鰓綱:麗蚌2。
魚綱:魚1。
鳥綱:鳥1。
哺乳綱:狗2,佔哺乳綱最小個體總數的5.56%,虎1,佔2.78%,梅花鹿1,佔2.78%,大型鹿科動物1,佔2.78%,小型鹿科動物2,佔5.56%,豬29,佔80.56%。
(2)韋崗遺址
最小個體總數為8。從大類上看,鳥綱1,佔最小個體總數的12.50%,哺乳綱7,佔87.50%。各綱分述如下:
鳥綱:鳥1。
哺乳綱:梅花鹿1,佔哺乳綱最小個體總數的14.29%,豬6,佔85.71%。
(三)測量數據
測量數據可以直觀地反映動物的體型大小,藉此我們可以對影響體型大小的人為或環境因素進行探討。我們將凌家灘和韋崗遺址的測量數據按種屬和部位分類彙總(數據項包括標本數、最大值、最小值和平均值),具體參見凌家灘遺址附表一~附表七、韋崗遺址附表八~附表一〇。
四、探討:凌家灘史前居民獲取和利用動物資源的方式
(一)家養動物的認定
依據動物遺存的骨骼形態、測量數據、年齡結構、數量比例、考古現象等系列判斷標準,我們認為:凌家灘遺址的狗和豬已為家養動物;韋崗遺址的豬也為家養動物,未出土任何狗的遺存,可能與發掘地點、骨骼埋藏狀況較差有關。
1.狗
就骨骼形態看,凌家灘遺址出土狗整體上骨骼比較纖弱,與狼比較粗壯的骨骼特徵存在明顯不同。就測量數據看,該遺址狗的尺寸小於現生體型較大狗的測量數據(表一),應屬中等體型大小的狗。
2. 豬
就骨骼形態看,凌家灘和韋崗遺址出土豬整體上與現生家豬骨骼形態相似,但凌家灘遺址存在少量特徵明顯的野豬個體。
就測量數據看,凌家灘和韋崗遺址出土豬骨與現生家豬的測量尺寸相類,整體上屬於家豬種羣。以下頜M3的測量尺寸為例,通常認為考古遺址出土家豬種羣上下頜M3的測量數據平均值應當小於上頜M3長度35毫米、寬度20毫米和下頜M3長度40毫米、寬度17毫米。凌家灘遺址豬上頜M3長度的數據範圍為38.28~31.78毫米,平均值為34.94毫米,寬度數據範圍為22.66~19.01毫米,平均值20.25毫米,下頜M3長度的數據範圍為44.30~29.66毫米,平均值為38.66毫米,寬度數據範圍為20.98~15.45毫米,平均值為17.06毫米,韋崗遺址豬上頜M3長度36.40毫米,寬度20.50毫米,下頜M3長度測數據範圍為40.01~36.16毫米,平均值為38.09毫米。以上數據表明,無論是凌家灘還是韋崗遺址,測量數據的平均值在家豬種羣範圍內,但凌家灘遺址存在一些測量數據偏大的豬的個體。
就年齡結構而言,凌家灘遺址可根據牙齒萌出和磨蝕鑑定死亡年齡的豬右下頜骨標本共6件,均在2.5歲以上,甚至包含1件7.5歲以上的豬的個體(圖一),這似乎與家豬屠宰多為年齡在1~2歲年輕個體的認識相牴觸。在此,筆者有2個問題需要説明:第一,凌家灘遺址豬骨遺存中包括大量年輕或年幼個體的頭骨、肱骨、脛骨、橈骨、盆骨、跟骨、掌/蹠骨等部位,並且骨骼破碎,某些骨骼部位上有屠宰加工的痕跡(圖二),這反映了凌家灘遺址史前居民對大量年輕個體豬的消費,究其性質,應屬家畜飼養;第二,上述6件右下頜骨標本中,3件(2件2.5~3歲、1件7.5歲)可認定是祭牲,這是否表示凌家灘史前居民對成年和老年豬下頜的特殊使用(譬如祭祀)?同樣的現象在韋崗遺址也有發現,該遺址3件用下頜做祭祀的豬的死亡年齡分別為2件3~3.5歲、1件3.5~4.5歲,這與中國史前時期較為普遍地用幼年個體豬做祭牲的現象相左,這些被特殊飼養到成年以上豬牲的出現,背後可能包括一系列與之相關的特殊喂飼方式(地點、飼料、來源等)、特別選擇(年齡、形態、毛色等)、祭祀儀式(屠宰方式、祭祀地點和對象等)等活動,反映了凌家灘文化的特殊性和重要性。韋崗遺址可進行死亡年齡鑑定的豬右下頜骨3件,年齡分別為:小於0.5歲、1~1.5歲和3.5~4.5歲,左下頜骨3件,分別是:小於0.5歲、2歲和3~3.5歲,標本量較少,不具有統計意義,不能給野生和家養的認定以很好的年齡結構的支持。
就數量比例而言,凌家灘遺址豬在哺乳綱動物中所佔比例高達94.59%(NISP)和80.56%(MNI),韋崗遺址分別為83.67%(NISP)和85.71%(MNI),豬骨所佔比例之高超過預期,但這也反映出凌家灘和韋崗遺址史前先民已經開始從事家豬飼養、並且該方式在生業活動中佔據重要地位。
(二)史前先民獲取動物資源方式的初步分析
依據上文動物遺存的定量定性研究,我們以為凌家灘遺址史前先民獲取動物資源的方式主要包括3種:對淡水貝類和魚類資源所進行的漁撈方式,對鹿類動物以及食肉類動物所進行的狩獵方式,對豬和狗等家養動物所進行的家畜飼養方式。韋崗遺址獲取動物資源的方式至少包括2種:對鹿類動物的狩獵方式和對豬的家畜飼養方式,該遺址未出土任何淡水動物遺存,發掘者認為這與“食物選擇的傾向”和“生態環境”有關,筆者就動物遺存保存狀況較差、微小動物骨骼很難從膠結的土塊中提取、史前巢湖地區有良好的水文條件和温暖濕潤的氣候條件等方面考慮,認為韋崗遺址應當存在漁撈方式。
依據上文家養動物的認定和數量統計的結果,凌家灘遺址家養動物種類包括豬和狗,家養和野生哺乳動物的相對比例分別為96.62:3.38(NISP)和86.11:13.89(MNI),韋崗遺址家養動物的種類主要是豬,家養和野生動物的相對比例分別為83.67:16.33(NISP)和85.71:14.29(MNI),單從數據看,家畜飼養方式在凌家灘文化中佔據絕對主導地位,然而,這個數據是基於凌家灘文化考古遺址中動物遺存保存狀況較差的客觀情況得出的,並且與古環境復原的結果(凌家灘遺址周邊有豐富的水陸生野生動物資源可供利用)相牴觸,如何較為客觀地評估凌家灘文化中漁撈、狩獵和家畜飼養方式所佔的比重?我們另有專文對此進行討論。
(三)史前先民利用動物資源的方式
凌家灘遺址史前先民對動物資源的利用方式主要體現在2個方面:①肉食來源:骨骼破碎且上有明顯屠宰痕跡(圖二),肢骨及頭骨上燒痕表明燒烤可能是加工製作肉食的方法之一(圖三);②可能為祭祀用牲:用完整豬下頜骨以祭祀,共出土3件(1件為整副下頜,2件為右下頜),分別出土於TG1東段第42層(2件)、TG1東段第34層,根據牙齒萌出和磨蝕等級進行年齡鑑定:2件死亡年齡為2.5~3歲、1件死亡年齡為7.5歲(圖四)。韋崗遺址史前先民對動物資源的利用也包括肉食來源和祭祀用牲等兩個方面,用以祭祀的豬下頜骨出土3件,分別出土於TG2南擴方第12層、TG2南擴方第13層和TG2第13層,其中左側下頜骨2件,代表豬死亡年齡均為3~3.5歲,右側下頜骨1件,死亡年齡3.5~4.5歲。此外,在凌家灘和韋崗遺址動物遺存中未見骨料和骨廢料等,是否存在骨器加工地點,仍需考古發掘予以證實。
五、結語
通過對凌家灘遺址2013年~2015年和韋崗遺址2013年度發掘出土動物遺存進行研究,我們關於凌家灘文化史前居民獲取和利用動物資源方式的初步認識如下:
凌家灘和韋崗遺址動物遺存保存狀況較差,其動物種屬包括麗蚌、魚、鳥、狗、虎、梅花鹿、大型鹿科動物、小型鹿科動物和豬等9種,凌家灘遺址動物種屬較韋崗遺址更為多樣,我們公佈了兩處遺址出土動物遺存的數量統計結果和測量數據彙總。
依據動物遺存的骨骼形態、測量數據、年齡結構、數量比例和考古現象等系列判斷標準,我們認為凌家灘遺址的狗和豬為家養動物,韋崗遺址的豬為家養動物、未出土狗的遺存,其餘為野生動物。
凌家灘遺址史前先民獲取動物資源的方式包括三種:對淡水貝類和魚類資源所進行的漁撈方式,對鹿科動物以及食肉動物所進行的狩獵方式,對豬和狗所進行的家畜飼養方式,對動物資源的利用方式主要體現在肉食來源和祭祀用牲等二個方面;韋崗遺址獲取動物資源的方式至少包括狩獵和家畜飼養等二種,利用方式主要體現在肉食來源和祭祀用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