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序茅：野生動物是人類抵抗病毒的生態長城_風聞

一種新冠病毒出來之後，就把世界給攪得雞犬不寧，下至平民，上至美國總統，在病毒面前一視平等，大家沒有例外。我們僅僅因為害怕而不去食用野生動物，這種認識是不夠的，人類是自然之子，只有我們人類在生態系統中找準自己的定位，才是人類最後的救贖。

我叫趙序茅，我是蘭州大學的研究員，我主要從事保護生物學的研究。很多人對我們的專業比較好奇，你們搞這個動物研究，你們保護這些動物有什麼意義，它能夠發揮什麼作用呢？今天我就給大家做一個詳細地解讀。

如果説僅僅因為害怕而不去食用野生動物，這種認識是不夠的。

舉個例子，比如説我們夫妻雙方要互相忠誠，但是這種忠誠，我希望是因為愛，而不是因為怕。如果是因為怕而去忠誠對方，那是很難長久的。

同樣我們不去食用野生動物，我也不希望是害怕，而是我們應該對其懷有感恩的心，我們要認識這些野生動物，對我們人類健康所起的作用——野生動物是人類抵抗病毒的生態長城。

當前受疫情的影響，全球大概有四千多萬人感染了新冠，死亡人數超過一百萬。得益於咱們國家強有力的控制，我今天才有這次機會，能給大家面對面地做一次交流。

其實如果説把它（這次疫情）放到人類的歷史上，這僅僅是一個縮影。整個人類的進化發展史，其實就是一部與病毒打交道的歷史。

近百年來，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曾經爆發的流感，人類歷史上最大的一次流感，感染人數是十億，當時全球大概有二十億人口，一半的人已經感染了，造成的死亡，據現在估計是2000萬~5000萬，也就是説這麼大的傷亡，就直接的造成讓第一次世界大戰直接打停。

因為很多士兵都已經感染，無力上戰場了。這也算是病毒為人類和平做了一點點貢獻。

進入21世紀以來，光冠狀病毒家族，就給人類帶來了三次大型的瘟疫。

第一次，是2003年的非典流行；第二次，是中東呼吸綜合症，還是由於咱們中國防疫的措施比較好，咱們國內幾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第三次，就是新冠疫情。這是21世紀以來，冠狀病毒所造成的三次疫情。

我們發現這些疫情以及流感，它們的原始宿主都在野生動物身上，尤其是這次冠狀病毒。它們的原始宿主都指向蝙蝠，可以説蝙蝠是冠狀病毒的一個大的毒庫。

原始宿主都在蝙蝠體內，像SARS ，它是蝙蝠體內的冠狀病毒，通過中間宿主果子狸，然後病毒發生變異傳到人類；中東呼吸綜合症，它的中間宿主是駱駝，這是原來已經查清了；這次新冠病毒，中間宿主還沒有搞清楚，但是原始宿主已經是基本上所確定的。

據科學所估計，現在蝙蝠體內，已經發現了大概有28個病毒家族，其中有上千個能夠感染人和牲畜的病毒。這是已知的病毒，還有更多未知的。

蝙蝠，可謂是自然界當中的一個大毒庫，它的體內可謂是病毒的潘多拉魔盒。

很多人會好奇，為什麼蝙蝠身上攜帶這麼多病毒，它自己沒有事情，而我們人類身上感染了這麼一種，我們人類就受不了了呢？

這裏面的奧妙就在於，蝙蝠體內的這些病毒，它和蝙蝠長期形成一個適應過程。病毒，它是一個寄生生活。其實病毒的最高利益，它不想殺人放火，它也想着和平相處。而蝙蝠體內，它的免疫系統的反應，要比人類低很多，它給冠狀病毒的和平相處，創造了機會和條件。

當這個冠狀病毒跑到人類身上，經過變異之後，在人類身上傳播，因為人體內之前沒有接觸過這種病毒，免疫系統就會產生一個過激的反應。過激的反應就會產生炎症的風暴，進而給人類造成重大的傷亡。而蝙蝠體內有很多抑制免疫反應的信號通路，所以蝙蝠體內，它可以和平相處。其實我們所謂的病毒就是：吾之蜜糖，彼之砒霜。

疫情到來之後，讓人類感到很多反思，我們要不吃野味！為什麼不吃野味呢？

野生動物體內攜帶的病毒，比如説蝙蝠，它體內攜帶這麼多病毒，它不能直接傳給人類，它要經過一些變異。人類把這些野生動物給帶到人類的社會，然後再吃到人的體內，就加速了它的一個變異。

病毒，它們是一種寄生生活。人家有自己原始的宿主，你如果讓病毒無家可歸，那麼病毒就會讓你家破人亡！因為它失去了原有的宿主，為了生存，它不得已，被迫去尋找新的宿主。這就是我們為什麼不要吃野味。

還有的人可能好奇，我們的原始人類，我們的祖先們，他們依舊過着漁獵的生活，茹毛飲血的生活，他們就不吃野味嗎？

他們當然也是吃野味的，他們當然也會感染上病毒。這裏邊有一個很重要的差別就在於，原始人，他感染病毒之後，沒有現在的防疫，只能讓病毒隨便地擴張，它造成的傷亡是非常非常慘重的。

如果説我們允許病毒在人類當中隨意傳播，它也不可能把人類全部殺光，對於病毒來説，它的最高利益是提高傳染性，降低致死率，殺性太大的病毒，不符合它的利益，會被自然選擇淘汰。

問題是，我們現在的文明社會，不願意承受這麼大的傷亡，尤其是咱們中國，是把人民的健康放在第一位的！我們不會允許這麼大的傷亡，所以我們格外地要重視、要防疫。

原始的人類給我們留下了很多的寶庫、遺傳的資源，比如説這些馴化的動物。同樣是動物，為什麼我們家養的動物要安全很多，而野生的動物，它有那麼多潛在的危險呢？

一個奧妙就在於這些野生動物，經過人類長達萬年的馴化之後，它已經發生了一些基因突變，一些和疾病相關的基因已經丟失了，再加上人類在飼養這些動物的情況下，會用一些抗生素，也就是説把風險降低到基本上是可控的範圍之內，所以馴化的動物要比野生動物安全很多；

其次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人類與這些馴化的動物，至少相處了上萬年，因此對於其體內的病毒，有一個漫長的熟悉過程；

最關鍵的一點，這些馴化的動物，它可以實現大規模的繁殖、工廠化養殖，對其食用不會對其造成滅絕，我不會把它吃絕。

比如説我們喜歡吃豬肉，從來沒聽説過把哪個養豬場給吃到破產的，你只能是讓它漲價。

但是對野生動物就不一樣了。

我舉一個例子，在坦桑尼亞的國家公園裏，生活的犀牛和大象，由於盜獵嚴重，犀牛和大象的種羣鋭減。種羣鋭減之後造成了一個可怕的局面，就是當地牧民所飼養的家畜，紛紛感染了很多疾病。

這裏面的邏輯就在於，大象和犀牛喜歡踐踏一些灌叢，而灌叢是當地舌蠅一個生活的温牀，當大象和犀牛減少之後，給舌蠅的生存創造了很多機會，它就會傳播更多的人畜共患病，會給家畜帶來災難。

在美國《PNAS》上發表的一篇經典的文章就講，生物多樣性增加，有利於降低疾病的傳播，它是符合生態學上一個經典的假説，叫稀釋效應。

稀釋效應是怎麼回事呢？舉個例子，比如説咱們這邊有很多人，假如我們每個人都是每一個物種，這個時候病毒感染我們每個個體的幾率就比較小，反過來大家都離開了，這裏邊就我一個人，這樣我感染病毒的幾率就會大大地增加。這就是生態學上著名的一個稀釋效應。

我們知道生物多樣性減少，可以增加感染疾病的幾率，這裏面有一個原因就在於，生物多樣性減少之後，人類對它的類羣會造成的影響。

比如説隨着人類活動密集的地方，一些容易攜帶寄生蟲的這些動物，它們的數量就會增加；而不易攜帶寄生蟲這些動物的類羣，它就會減少。

因此我説野生動物是人類抵抗病毒的生態長城，有兩個原因。第一，是野生動物把很多的病毒封印在自己的體內，人類只要不自己去招惹它，不自掘長城，它們的病毒對人類基本上是無害的；

此外以野生動物為代表組成的生物多樣性，可以有效地減少疾病的傳播。

因此野生動物不僅是我們拿來利用的，還是保護我們健康的一道生態長城。

但是現實比較遺憾，人類在不斷自毀長城。我主要做靈長類的保護研究工作，全球的靈長類60%處於一個受威脅的狀態下。

在我上初中的時候，2002年，中國郵局發了一套長臂猿的郵票，有黑冠長臂猿、有白眉長臂猿、白掌長臂猿、白頰長臂猿。如今中國的長臂猿已經岌岌可危了，像東黑冠長臂猿與海南長臂猿，它們的數量就在幾十只左右，離滅絕就差一步；數量最多的西黑冠長臂猿，它也僅僅在1000只左右。我們知道長臂猿主要以果實為主，它生活在原始森林當中，它對森林裏的更替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此外我們不要小看一種物種滅絕，一個物種滅絕之後，和它相關的30多種物種也會遭殃，這就是咱們中國所謂的“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照片上這六種大型的動物，包括三種犀牛、普氏野馬、高鼻羚羊、新疆虎，這都曾經生活在中國的大地上，也就在近百年左右，全部滅絕，全部從地球上消失。

此外中國受威脅的脊椎動物有932種，已經佔到了所有動物的21.4%，我們面臨的生物多樣性是不容樂觀。

同樣全球的形勢依舊很嚴峻。全球大概38%的物種受到威脅，這黃色、紅色和黑色的（部分）都是受到威脅的。

自從工業革命之後，人類所造成的物種滅絕率，要比之前能夠快到1000倍，如果説人類不加節制，那第六次物種大滅絕是早晚的事情。

假如地球上的物種都滅絕，就剩人類自己，人類也無法獨自存活。

著名的生態學家愛德華▪威爾遜先生，曾經説過一句很經典的話，大概的意思是：**人類需要螞蟻，但螞蟻不需要人類。**這句話什麼意思呢？

螞蟻是地球上最重要的分解者之一，它對地球上的物質循環和能量循環起到重要的作用，這也是人類社會生存所必需的，但是反過來，以螞蟻為代表的野生動物，早在人類出現之前，人家就在地球上好好地生活，即便是人類從地球上消失，人家依舊可以好好地存活。螞蟻的生存不需要人類，但人類的生存離不開螞蟻。

我們看自然界的病毒其實不可計數，何止幾百萬，不可計數，但是我們有沒有想過，僅僅是這一種新冠病毒出來之後，就把世界給攪得雞犬不寧，下至平民，上至美國總統，在病毒面前一視平等，大家沒有例外。

人類縱然能夠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為什麼面對小小的病毒就無能為力，大家有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其實這何嘗不是大自然的一種懲罰！其實它在告訴人類，人類還遠遠沒有達到可以為所欲為的能力，人類依舊受到自然選擇的制約，人類依舊沒法完全抵抗病毒。

假如説人類可以抵抗病毒，人類可以完全對付病毒，人類可以肆無忌憚，那麼地球上其它的物種很難獲得生存空間，這就是大自然的制約和平衡。

人類是自然之子，人類從古到今 一直到現在，依舊不是自然的主宰。人類自以為是主宰，那其實何嘗不是一種自以為是！

不僅有病毒，人類破壞自然，破壞這個規則之後，造成的比如説山體滑坡、泥石流、水土流失、荒漠化等等，這都是大自然對我們的反饋，也可以説是大自然對我們的一種懲罰。

在生態文明的今天，人類更需要清醒地認識自己，清醒地認識與地球上其它物種的關係。地球上存在的植物、動物、微生物，包括我們人類，其實我們是構成一個地球命運共同體，大家彼此依存，誰也離不開誰。

只有我們人類，找準自己在生態系統中的角色，找準自己的定位，保護野生動物，維護生態系統的多樣性和生態系統的穩定性，這才是人類最後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