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特獎答辯前 | 那對9年前的清華姐妹花,現在怎麼樣了_風聞
中国版大表姐-2020-11-12 09:45
2008年,一對來自大連的雙胞胎姐妹馬冬晗、馬冬昕同時被保送進入清華,姐姐馬冬晗就讀於精儀系,妹妹馬冬昕就讀於化學系。
2011年,馬冬晗、馬冬昕分別以綜合評分第一名和並列第二名的成績雙雙獲得清華大學本科生特等獎學金,引發社會熱議。而那時,清華本科生特獎每年的名額還只有5席,僅為如今的一半。
2012年,馬冬晗、馬冬昕分別免試進入本系攻讀博士學位;當年年底,一張來自姐姐馬冬晗的時間表再度走紅網絡。
2016年,妹妹馬冬昕獲得清華大學研究生特等獎學金,成為**“雙料”特獎**。
2019年,馬冬晗、馬冬昕的時間表和實驗筆記在清華大學優良學風檔案史料展中展出,**#清華學生的計劃表#**衝上熱搜。
特獎該造“神”還是祛“神”,它是光環還是枷鎖,我們需要的到底是怎樣的評價體系,以使教育最終能真正實現“把燈點亮”——
清華大學特等獎學金初設於1989年,是清華大學榮譽最高的獎學金。近些年來伴隨着互聯網信息傳播的加速,自帶話題與流量的“清華特獎”開始進入大眾視野,每年的11月份,有關於**“神仙打架”、“清華學神”的熱議都會如期而至。而馬冬晗、馬冬昕兩姐妹則成為了當特獎在各場合被提及、被議論之時都繞不開的箇中典型**。
馬冬晗(左)、馬冬昕(右)博士畢業時合照
如今學堂路兩旁,又見新一年特獎候選人的立牌。今天下午2點,2020年清華本科生特等獎學金答辯會將在法律圖書館報告廳拉開序幕。
在來自四面八方的聚光燈再次打亮前,清華大學學生學習與發展指導中心邀請到了馬冬晗、馬冬昕兩姐妹進行專訪,聊一聊當年特獎之後的生活,也聊一聊對特獎的看法。
“狸狸”,“厭厭”,和被誤解的時間表
馬冬晗和馬冬昕在網絡上的再次爆火,與2012年被送上熱搜的時間表有關。
在那張時間表裏,姐姐馬冬晗每天**凌晨1點睡覺,早晨6點起牀,6點40分開始學習,直到凌晨,**所有時間全都安排得滿滿當當。可是隨之而來的除了讚賞和誇獎,還有各方的質疑,有人説表格上沒有吃飯如廁、電話煲粥、掃地洗衣,“説你不洗澡嗎,不上廁所嗎”,還有人把她叫作“機器人”。
馬冬晗的時間表,圖源微博@清華大學
馬冬昕為姐姐解釋:“實際上這並不是一個時間計劃表,而是一個時間覆盤表,對自己這一天是怎麼過的進行梳理總結;“規劃的意義不強,主要作用就是讓我們自己心安:每天都幹了啥,是不是有效利用了時間。不至於每天夜裏臨睡前,躺在牀上時還會感到焦慮。”
她笑着説:“大家覺得這是計劃好的,可我想,哪有計劃表做得這麼嚇人的。”
和許多清華同學一樣,2012年本科畢業之後,馬冬晗、馬冬昕兩姐妹都推研到****本系碩博連讀;在2017年博士畢業後,她們又都選擇了出國深造。時過境遷,距離2008年從大連來到清華,已經12年有餘,她們也都早已步入人生新徵程。目前,姐姐馬冬晗和妹妹馬冬昕分別在美國普渡大學和加拿大多倫多大學做博士後,繼續科研之路。
馬冬昕(左)、馬冬晗(右)在普渡大學體育館
兩姐妹均在****學生學習與發展指導中心擔任兼職諮詢師,因此非常爽快地答應了我們的邀約。和各類新聞照片裏還梳着高高馬尾的形象不同,現如今兩位“馬姐”皆是利落短髮,但時刻展露出的親切笑容和滿滿元氣,還是一如往昔。
除了**“學霸”,“雙胞胎”也是貼在這對姐妹身上一個鮮明的標籤。雖然採訪是分開進行的,但兩姐妹都是彼此在採訪中提到最多的人**。
“雖然優秀的妹妹有時候會帶給我一些壓力,因為大家會把我們放在一起比較,但更多的是讓我看到自己人生的另一種可能,也挺有意思。”姐姐馬冬晗説。
在採訪溝通羣裏,她們親暱地稱呼對方**“狸狸”和“厭厭”**。
“為什麼給自己改這樣的暱稱呢?”“我姐姐(馬冬晗)她以前特別喜歡阿狸的卡通形象,所以給自己改了個網名,叫**‘阿狸的腦殘粉’**,後來她嫌長,就簡化成‘狸狸’了。”
也想改個網名的馬冬昕請姐姐幫忙,沒想到姐姐卻傲嬌地説:“你呀,是一個討厭鬼,就叫‘厭厭’吧!”
特獎是榮譽,但也是枷鎖
回憶起初獲特獎的感受,馬冬昕説領獎前**“第一次在主樓後廳坐着,還挺激動”。特獎對於她特別有儀式感,“覺得為系裏爭光了,也相當於給了自己的本科生涯一個很好的結尾**。”姐姐馬冬晗説,獲得特獎是一份激勵:“它讓我覺得,我只要努力地去提升自己,還是可以獲得很多認可的。”
當年雙雙被評上特獎之後,兩姐妹可謂名噪一時。
那時候,人人網還是大家日常所活躍的社交媒體平台,獲獎後馬冬晗和馬冬昕突然發現多了很多想加好友的,甚至還收到了很多來信:“想了解一下,然後認識一下。”
妹妹馬冬昕笑得有些靦腆,她説:“最開始也有一陣兒,覺得有些不適應——就好像原來你在園子裏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而現在老有人看你。”
“尤其是我們倆(雙胞胎)在一起還挺‘招搖’,是挺不好意思。”
這份萬眾矚目的榮譽,也曾讓馬冬昕飄飄然過,本科畢業進入到導師邱勇院士的課題組之後,她下決心要做“最難的課題”。但在博士階段的頭幾年,還沒做出顯著成果的時候,每逢系裏的老師們問到**“論文發得如何”,她都自覺壓力很大**。
“但飄一會兒遇到一點兒挫折,你馬上就會懂了,知道並不是自己天賦異稟或者曾經榮耀,就一定有能力幹好之後所有的事。”
在佼佼者雲集的清華,站上特獎這個平台的人,都自然而然地接受着外界的審視、考量,還有那些希望將優秀一以貫之、貫之以滿的高期待。
在這一點上,馬冬晗欣賞鄧亞萍和郎平。在她看來,她們都是在取得競技體育領域的至高成就之後,還能夠不受光環所束縛,急流勇退,轉而開闢另一方天地的人。
馬冬晗説:“我覺得中國人總有一種思維定勢——總覺得不論什麼東西,都要拿遍了才叫好;走一條路,總得一直走下去,直至走到頂峯,也才會承認你的好。”
看過中文男足14級隊長的畢業演講,她對**“誰説18歲的成功就不是成功”**這句話深表認同:“不是説你18歲成功了,28歲就一定要成功,38歲也一定要達到同齡人中的巔峯,那才叫人生成功。我覺得只要有過那麼一種人生經歷就夠了。”
**“就算沒有,也行。”**她末了又補充道。
正如在博士一年級的時候,馬冬晗説,其實能隱隱約約感受到周圍的老師同學對自己的一種特別的期許。這份期許讓她緊張,也讓她擔憂。她和媽媽聊,媽媽説:“從現在開始,你要學會讓自己不那麼優秀了。”
出國之後,卸下光環更加讓馬冬晗感覺輕鬆:“在這裏幾乎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我只要努力地去表現,去發揮出自己的優勢、自己的特長,就能夠以新的水平達到大家的認可。而不是大家提起我、想起我的時候,總還是説我以前的那些事兒。”
她喜歡那種感覺——你只要表現出一點點好,大家就覺得像在挖掘寶藏一樣。
**“那種感覺真的是特別特別好。”**因為仍在異國,對馬冬晗的採訪以線上形式進行,她的聲音從大洋彼岸傳來,説起這句話時的喜悦感,卻讓人感覺格外分明。
馬冬晗在多倫多
不應該以唯一的獎,來鼓勵多元的人
特獎到底應該鼓勵什麼?
馬冬昕的回答直截了當。她説,特獎不應該“以唯一的獎,來鼓勵多元的人”。
“比如説你科研做得好,你可以拿挑戰杯特等獎;我創業做得好,我可以拿校長杯的冠軍。給這個園子多一些獎項,也給園子的同學們多一些宣傳的亮點。”
她認為,評價體系可以更加多元。這樣才可以讓所有閃光,都得到足夠關注。
馬冬晗(左)、馬冬昕(右)在國旗儀仗隊
如果所有人擠在同一個賽道上,僧多粥少,那麼無意義的“內卷”就在所難免。那一根看不見的鞭子,會不斷吆喝我們:就算跑偏,也要把這種自我驅動進行到底。
《孟子》有語:**“行有不得,反求諸己。”**而反求諸己,不是僅僅要更加鞭策自己更優秀,而是要真正立足自身,正如馬冬昕所説,要去找“自己最special的那個點”。
她補充道:“我非常建議同學們都要儘可能找到自己閃光的地方,就是找到那個——不是説做得好,而是找到那個自己不可取代的東西。”
“就好像我博士期間一邊做着科研、一邊打着乒乓球、一邊當着輔導員,我就會在科研不順利的時候想一想,我是我們系打乒乓球打得最好的女生;打着乒乓球,被校隊的特長生隊友虐得很慘的時候,我就想一想我是他們其中唯一一個輔導員;剛開始當輔導員時和同學們談心總是不順,我就想想,我在輔導員中科研做得最好——就是這樣堅持走下去。”
“這是我在面臨壓力的時候,能讓自己舒服的、非常重要的手段。”
馬冬昕在多倫多
人生不是隻有一條路可走,馬冬晗談到了前段時間大連理工大學自殺的研究生同學:“我也覺得特別的可惜,好像沒有哪一根特定的稻草那麼沉重,但事實證明,正是這些稻草加在一起,最後才把他壓垮。”
“如果我們的整個環境都能不要讓人感覺人生只能有一條路,也許他就不會死,他就不會覺得碩士延期、甚至連延期都無法畢業——這件事有那麼讓人受不了。”
“特獎本質上就是一個獎學金,它並沒有承擔、也不應該承擔那麼多。”
——至少特獎的存在,不該為“優秀”的多元性設限。
在採訪過程中,馬冬晗和馬冬昕都不止一次地提到,她們覺得清華的同學應該更自信,也可以更自信。
清華之外,有着更廣闊的天地。馬冬晗剛到普渡大學的時候,所涉領域是之前幾乎未接觸過的,英文也並不出色,因此並不自信。她開玩笑説:“那時候與老師對話,常常只以簡單單詞回應——ok,sure。”但是老師卻當着課題組所有同學的面,對她的英語能力大誇特誇,慢慢地,她有了信心,越來越願意開口説話了。
“到美國之後,我的感受是這個國家的人都非常自信,甚至是**‘迷之自信’。”相較而言,清華畢業的同學本身應該有一個很自信的狀態,但實際上,她卻發現大家都很焦慮**、都不覺得自己很好。
“有時這種焦慮的情緒會帶來負面的影響——當你覺得自己很厲害,你可能更有動力去提升自己;如果總覺得自己不太行,那可能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會‘知恥而後勇’——去努力地提升自己——更多人也許就自暴自棄了。”
的確,當環境通過特獎這樣的評價體系,來告訴我們園子裏優秀的標準、優秀的上限在何處的時候,往往少了另一種的聲音讓我們平衡:告訴我們,我們所認為的那種“普通”,實際上也可以自在地被社會接受。畢竟,清華是一個佼佼者間互相競爭的場域,其作為參照系,總會不可避免地造成大家在密集比較後的“相對焦慮”。
當代社會分工在進一步細化,各行各業都更需要多元的人才。好的教育,應該提供更加廣闊的平台和更加多元的發展空間,而不是把多元的人重新擠回一個狹窄的甬道,讓所有人互相角鬥,去爭取同一個標籤、被同一套標準定義。
因此,我們各自的所得,不該以距離特獎式金字塔中心的遠近來衡量;而應以是否真正實現了充分的自由發展為標尺。
當我摘得了此方桂冠,而你拔得了那方頭籌,我們明明可以在各自的田野裏生長,為何不去做自己的特獎。
轉自微信公號“樂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