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慢死亡的《暴走大事件》_風聞
情报姬-情报姬官方账号-为二次元发声!!2020-11-13 16:45

文丨崔裏命 審核丨甜咖啡
排版丨羽夜
鴿了九個月後,《暴走大事件》第七季迴歸了。
被粉絲嬌嗔“大頭死變態”的王尼瑪,又頂着標誌性的暴漫頭套和肚腩,重回公眾視野。
在眾多網友翹首以盼的“爺青回”彈幕下,短短几天,《暴走》第七季首播量攀升近三百萬,摘獲B站排行榜第4名,隱隱有當年的高光時刻。
不過,在更新至第二期後,有老觀眾隱約察覺到不對勁:《暴走大事件》,似乎不一樣了。
不僅內容時長變短,分為風格不同的紅藍兩期,就連探討社會議題的稜角都被盤得圓潤不了不少,最後索性看不到了。
面對接踵而至的批評,王尼瑪本人也無奈直言:我們只是個娛樂節目。
作為一檔誕生於網生節目野蠻生長期的新聞脱口秀,暴走團隊其實很清楚,光靠娛樂,是無法在搞笑視頻這一已經飽和的紅海里,殺出一條血路的。
而《暴走大事件》的成功,靠的是娛樂化社會新聞、犀利搞笑的吐槽,在當年以惡搞剪輯為主流的視頻類節目裏,另闢了一條野路子。
他們時評熱點新聞,以“敢説話”充當意見領袖,將如“荊軻刺秦王,毛腿肩上扛”“然並卵”等有內涵無節操的屌絲文化,以極其接地氣的方式,在青少年羣體間擴張。
直至發揚光大,他們已經在年輕人羣體間如魚得水了。
在當初野蠻生長的互聯網視頻年代,暴漫成為了一個知名IP。
那時,《暴走》總點擊量已經突破200億,是排名第一的網生娛樂節目。他們的成功,除了娛樂的內核,還有他們不可替代的幽默諷刺。
而如今王尼瑪的妥協之意,讓詫異的暴漫老觀眾犯起了嘀咕:拋棄辛辣點評,只剩娛樂定位,《暴走大事件》還能存活下去嗎?
暴走大事件的死亡
王尼瑪是極少數曾經“死亡”過的IP人物。
《暴走大事件》第六季最後一期,暴漫團隊為王尼瑪舉辦了一場葬禮。
藉着紙巾老濕自嘲的口吻,他們道出了王尼瑪真實的死因:
如此尖鋭的“批評”,讓暴漫團隊承受了無法言説的壓力。
但這還遠不夠真實,《暴走大事件》的死亡,其實是一場嚴絲合縫而又漫長的蝴蝶效應。
“最後一搏”
郝雨在朋友圈寫下這句話時,已經做好背水一戰的準備。
她是暴走漫畫創始人之一,也是電影《未來機器城》的編劇及製作人。
電影上映前夕,她深刻體會到什麼叫舉步維艱。
利用“暴走IP”向電影領域佈局,用以緩解公司的財政壓力、拓展市場,是郝雨精心籌劃的一步重要的棋。
然而,就在她落子成功,《未來機器城》被Netflix以3000萬美元買下海外發行版權時,不到一週,“侮辱英烈事件”爆發了。
2018年5月16日,《暴走大事件》單獨剪輯發佈戲謔葉英、董存瑞等烈士的視頻,被官媒點名“侮辱英烈”。
就在5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英雄烈士保護法》才剛剛施行。
暴走漫畫“意外”撞到了槍口上。
處於風口浪尖的暴漫團隊傻眼了,郝雨和任劍等公司高層商量過後,決定澄清。
隨後,王尼瑪在微博回應,稱當時是為了調侃不合時宜的廣告植入,是無心之舉,並貼出了原始的視頻截圖。
然而,王尼瑪的回應並沒有平息輿論,反而愈演愈烈。
當天,包括今日頭條、微博、知乎在內的各大平台,相繼封禁“暴走漫畫”的相關賬號。
面對鋪天蓋地的指責,王尼瑪除了道歉並無選擇。
2018年5月18日,《暴走大事件》被全網下架,佔他們商業佈局重要一環的《未來機器城》,上映時間也充滿變數。
毫不誇張地説,這是暴走漫畫創建十年以來,遭遇到的最大危機。
對於郝雨和公司CEO任劍來説,這段時間,他們只有兩件最要緊的任務:一件是積極整改,一件是推動電影的上映。
2個月後,暴走漫畫經過艱難整改重新上架,2019年2月1日,《暴走大事件》第六季在B站恢復更新。
經歷不知疲倦的奔波,2019年7月19日,《未來機器城》終於在影院上映。

電影有資本看好,但郝雨很忐忑,電影開發的初期,公司就已經虧損2100萬,任劍和王尼瑪都提過及時止損,是她排除萬難決定做下去的。
上映前一晚,她拿出手機,像給自己打下強心劑一樣寫下:最後一搏。
電影沒有創造任何奇蹟,國內總票房只有1600多萬。電影慘淡收場,結尾關於張全蛋和王尼瑪“荊軻刺秦王”的彩蛋,都顯得那麼不合時宜。
點映場的電影已經播放完畢,毫無留戀之意的觀眾打着哈欠悉數離場,除了急促又輕微的腳步聲,空蕩蕩的影院再沒有任何迴響。
目送最後一名工作人員離開後,戴着穿山甲頭套的王尼瑪,形影單隻地坐在台階上,失落到一動不動。
對於商業佈局後知後覺的暴走漫畫來説,《暴走大事件》或許到了該説再見的時候。
兩個月後,王尼瑪的葬禮舉辦成功。
自此,第六季結束。
有人傳言,《暴走大事件》不會再有第七季了。
直到面對離別,我們才想起追憶,暴走漫畫是如何誕生的?
蝴蝶效應
南美洲一隻蝴蝶扇一扇翅膀,就會在佛羅里達引發一場颶風。蝴蝶效應指的是,一個微小變化產生的,長期又巨大的連鎖反應。
2007年左右,北美4chan論壇流行了一個名為Rage Comic的小玩意兒,翻譯成中文名叫暴走漫畫。這種線條粗糙,能直接表達情緒、諷刺社會的圖片深得年輕人的喜歡,被廣泛流傳。
2008年,一位叫“王尼瑪”的網友覺得有搞頭,製作了一款中文版的暴走漫畫製作器。
只要設計好漫畫網格,準備好需要的暴走表情,並加入對話,一副頗有諷刺意味的暴漫就製作完成了。
暴走漫畫製作器降低了參與門檻,人人都能參加這場互聯網“諷刺狂歡”。
上線第一天,王尼瑪就忙瘋了,幾乎每天都有上百份投稿,最火熱的時候,甚至達到了上萬份,根本忙不過來。
不過熬過這段時間,王尼瑪還是得到了好處,中文版的暴走漫畫以UGC社區的形態出現,吸收掉了第一波流量。
2010年,隨着微博的興起,王尼瑪憑藉草根、無厘頭的形象積累了一大批粉絲,算作他的“第一桶金”。
但如何變現,成了困擾王尼瑪的一個問題,2010年9月,和郝雨、任劍創立“暴走漫畫”後,他們決定做長視頻,推廣自己的產品。
初期創業很艱難。在求爺爺告奶奶瘋狂約見各個網絡頻道的主編後,王尼瑪團隊終於拿到優酷首頁右下方,每週四下午3—6點的推送資源。
2013年,《暴走大事件》第一季在優酷、ACFun、Bilibil等主流視頻網站上線。
在簡陋的環境中,被選中的王尼瑪頂着暴漫頭套就上了前線。那時,他們還有自己“敢説”的靈魂。
第一期上線,國內繼“三鹿事件”後,又出現了“放心奶”使小女孩性早熟誘發D罩杯的新聞。
王尼瑪對此事做了以下一番犀利的點評:
《暴走大事件》依靠辛辣獨特的報播新聞的方式,收穫了一批真愛粉。
“敢説”成為了王尼瑪的人設,也成為了《暴走大事件》的招牌,歷經08、12年奧運會失利的劉翔,都曾被他們公開調侃為“流翔”。
所幸當年社會輿論對劉翔並不友好,取樂公眾人物反倒使王尼瑪的粉絲產生了用户黏度。
等到第二期唐馬儒出現,“鑑黃師”這種獵奇的職業登時火遍全網。唐馬儒的人氣也直追暴漫團隊扛把子王尼瑪,《暴走大事件》的知名度隨之更上一層。
這套意外成功的模式,給了暴走團隊靈感:或許孵化破圈“網紅”,可以打破不上不下的僵局。
隨後,王蜜桃、張全蛋、王吱吱、阿香等員工從幕後走向前台,第二季以全新的節目形式迴歸,拿到了“肯打雞”的開門紅後,《暴走大事件》終於火了。
被資本青睞的暴走漫畫,也在出圈的路上狂奔不止。
《王尼美快報》《腦殘師兄》《暴走看啥片》等依託於《暴走大事件》的衍生節目,也在各個細分領域發揮了應有的作用。
暴走漫畫的品牌價值不斷攀升,鼎盛時期,他們的估值達到了駭人的40億。
可是暴走團隊不知道的是,他們正在意氣奮發風地建造“暴走帝國大廈”時,不經意驚醒了不知藏匿何處的蝴蝶。
扇動翅膀的蝴蝶
王尼瑪確實“敢説”,在所有人都在罵90後為垮掉一代的時候,他為他們正名;
在楊永信沒得到法律懲治的時候,他發文抨擊;
在豫章書院、鴻茅藥酒將輿論攪得一地雞毛的時候,哪怕面臨下架的危險,他也要一吐為快。
但王尼瑪也有心有餘悸的時候。
2016年8月10日凌晨2時37分,王尼瑪在微博轉發了一篇文章《為什麼你們還不明白,霍頓嘲諷孫楊不是因為孫楊遊不過他》的文章。
此篇文章未經查證,引用漏洞百出的論據,試圖洗白霍頓禍引孫楊時,輿論起了驚人反響。
逼得共青團不得不出面反擊:
而王尼瑪含糊不清的“彌足珍貴”,點燃了部分網友的怒火。
察覺輿論風向不對的王尼瑪,火速刪文,但並沒有平息網友的憤怒。
有粉絲在他微博底下要他擺正態度:
也有粉絲表達對他的失望:
隨後,沒有正面回應的王尼瑪再用“彌足珍貴”諷刺某網站造謠,試圖將他原句的贊同之意,變成反語。
水被攪渾後,此事不了了之,不過也讓試探輿論的王尼瑪,嚐到了輿論反噬的滋味。
對於自媒體來説,社會熱點的輿論風向對他們至關重要,稍有不慎,很可能引火燒身。
2017年11月22日,紅黃藍幼兒園虐童事件被爆出,整個互聯網為之震驚。各種“軍人猥褻孩童”的謠言如花絮滿天飛,所有關注此事網友的心情猶如坐過山車。
王尼瑪在事實還未調查清楚之前,一個寥寥數字、附和公眾情緒的回答,收穫近8萬點贊。
事情反轉後,終於有人反應過來,《暴走大事件》原來只是一個自媒體,他們沒有深入調查真相的能力,“敢説”只是順從輿論,是他們商業運作的一部分。
接着,又有網友接連扒出,他們報道豫章書院所謂被全網下架,是自導自演,目的是為了營造悲壯形象,鞏固“敢説話”的人設。
自此,公眾對《暴走大事件》的風評出現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一部分人諷刺他們是“當代魯迅”“蹭熱度的網紅”;另一部分人仍然刷着“此生無悔入暴漫”,當着死忠粉。
或許王尼瑪他們沒注意到,“敢説”帶來的“起高樓“,會在一年之後因為“侮辱英烈”而崩塌;整改之後的“不敢説”,導致蝴蝶扇動翅膀,產生連鎖反應使他們由盛轉衰。
《暴走大事件》的緩慢死亡,是一環扣一環的。
嚴絲合縫的風波
王尼瑪和公司創始人任劍,是兩類不同性格的人。
在公司發展最快速,團隊由150擴張至300人的時候,任劍會採用強硬手段管理下屬。
比如將節目週期調整為周更,用壓力倒逼團隊突破瓶頸,“幹得了幹,幹不了走人!”。
任劍承認這很殘酷,但用淘汰換血機制保證內容年輕化,是這個行業不得不面對的現狀。
王尼瑪則會柔和一點,編劇寫不出段子,會讓他們多休息幾天。
創業初期,“人情”就是暴漫管理團隊的方式,但後果是沒有一個有序的管理制度,公司進入高速發展期,無序管理的缺陷仍未調整過來。
在知乎問題《你為什麼從暴走漫畫離職?》的帖子裏,大部分暴漫離職員工的回答,都離不開一個“管理混亂”。
甚至還有離職員工爆料,有些上級連自己負責產品的佈局都一知半解,導致某個節目因為定位混亂被迫停播。
在管理混亂、高壓等畸形的工作氛圍下,員工像流水一樣來來去去。2016到2018年期間,暴走漫畫人員流動率飆升。
任劍不是不知道這些問題,但他沒時間管。
暴走漫畫雖然積累快2.5億的用户,但商業化卻慢了好幾步。
想要擺脱“靠平台和廣告吃飯——員工拒絕執行太硬廣告——公司賠款”等惡性循環,任劍把精力都投到了電影上。
長期管理一團亂麻,終於,矛盾爆發了。
2017年12月,一位名叫Bingolage的微博用户,發佈了一則疑似王尼瑪的求救信息。
從公佈的截圖上看,一位自稱王尼瑪的求助者,聲稱自己遭受暴漫CEO任劍的非法拘禁、監控甚至人身威脅。
接着又公佈了暴走漫畫解除他的勞動合同的短信。
很快,任劍就此事作出回應,稱此人只是公司網管,拿了公司的微博和賬號滋事。
“王尼瑪”隨即放出勞務合同的照片和王尼瑪頭套作為證據:
並在朋友圈做了以下反擊:
不過此事無疾而終,雙方線下和解,“王尼瑪”最後承認自己惡意博眼球,並通過離職員工阿香的微博賬號進行道歉。
風波結束,真相究竟是什麼,無從得知,但公眾對暴走漫畫的譴責遠沒有結束。
一年後,唐馬儒扮演者李迪爆出的合同糾紛,內容裏的“合同漏洞、違約、壓榨、賣身契”等字眼,又將暴漫推至風口浪尖。
暴漫公司內部管理混亂的問題,此刻終於在公眾面前展露無遺。
而外人不知道的是,2018年5月爆發的“侮辱英烈事件”,正是暴走漫畫長期內容把控和人員管理混亂的結果。
事件發生後,《暴走大事件》建立顧問團隊雙重把關,確保內容輸出正向,同時調整四級審核機制,確保不再出現任何紕漏。
《暴走大事件》“不敢説”了。
自此,驚醒的蝴蝶不經意扇動了翅膀,微風朝着颶風快速聚合,《暴走大事件》正緩慢走向死亡。
尾聲
2013年,《暴走大事件》誕生在一個複雜的輿論環境裏。
“中國,請等一等你的子民”的呼喊仍言猶在耳,愛國青年侯聚森被打又成為“公知”的炫耀品。
劉嘉玲一句樸素的情感表達,會招致上萬條謾罵。
愛國成為了一種原罪,誰也不敢公開表達。
互聯網負面輿論的反映正是當時民生問題的不斷浮現:強拆、城管、地溝油等問題的暴露,正在不斷侵蝕公權力。
當官媒疏導缺位時,《暴走大事件》以一種更貼近大眾真實感受的方式出現。
敢於用辛辣幽默的語言點評社會新聞,是他們不斷壯大的資本;敢於輸出自己獨特的觀點,是他們獲取關注度的手段。
《暴走大事件》未必不是真心,當所有人都嘲笑“剩女”這個羣體時,他們替她們發聲:
當同性戀成為一種難以啓齒的稱呼時,他們為他/她們正名:
國內漸凍人不再孤單,因為《暴走大事件》的全體成員,為他們集資了兩年的醫藥費。
為了給生病無法看雪的小粉絲一個聖誕驚喜,王尼瑪還“扮”成了一個雪人。
如此種種善意的舉動,不勝枚舉。所以,才有人不斷刷着“此生無悔入暴漫”。
“小孩子不要看暴漫”不是一句調侃,而是一語雙關。
關注他們的青年逐漸長大,隨着眼界的開闊,理解了當初所批判的,這個古老而又蹣跚國家的不易,也漸漸明白,互聯網的信息是極其複雜、極其多面化的。
輿論的風向正在悄悄轉變,但暴漫卻仍滯足不前。
有人用“我們長大了,但《暴走大事件》沒有”來表達自己的失望。
暴漫需要一個更體面的方式來告別觀眾,而不是那句已經失真的“荊軻刺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