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的浦東_風聞

十年浦東

我被新聞嚇住了，浦東居然成立三十週年了。30年就是上個世紀，1990年，古董時代。

若是以黃浦江為界，馬橋人離開馬橋，那是上海的混沌時代。戰國，春申君，河在，村子也在，那是上古。接下來是唐宋，浦東的爛泥地終於出現了，那是中古。

殖民地總是光怪陸離的，殖民地的上海也不例外。外灘乍看不錯，不忍直視，那些個破爛建築亂七八糟的瞎拼亂湊。瞎拼亂湊也可以成就流派，只是橫看豎看的欠缺功底，頂多算是山寨的高級，高級山寨。後來見多了90年代的各種各樣的山寨，頓時覺得外灘太親切了，誰説外灘不好，我要和誰急。外灘就一羣暴發户。

城市是由建築構成的，外灘的臉面不咋滴，背面的街區還是很有味道的。西方建築就這樣，除了與城隍廟老街一致的人之尺度的狹窄，特有西洋的沉重，與補償性的總有可以小憩的空地。最好的外灘，就在外灘背面。

上海的新建築真沒多少，新錦江、瑞金大廈，怎麼看都是個寫字樓，現代是夠現代了，此外啥都沒有。中銀大廈應該在上海，而不是在維多利亞灣。只是這樣的摩登，龐大的上海灘，愣是找不到地方戳。一個時代要有一個時代的地標，要給夢想一個機會。

機會飛快的到來，開發浦東。中銀大廈倒是很合適戳在黃浦江邊，只是戳在陸家嘴的造船廠裏，還是爛泥地裏？先要有個街區，容得下各路大神，再戳過來吧。

浦東不能去，不是浦東有多糟糕，而是不管記憶還是就在現場的感受，實在是墊底的感受。上海的街道根本就沒什麼糟糕之處，郊區羊腸小道的三級公路也有着清爽的行道樹，二級公路就能將巨龍車當成飛機來開了。改造完的滬閔路居然奢侈的搞來香樟樹，沒有樹的滬嘉，正兒八經的高速了。

上海以西，那些個小鎮，都是很有味道的。不管多麼的陳舊，總是一片煙火。清晨的市區，匆忙；郊區公路，從容的風景。浦東，過個黃浦江就那麼費力了，尤其是濃霧的冬天，輪渡很危險，出過擠踏事故。打浦路隧道一定安全，只是堵隧道里那才是堵得沒有人生了。上海是不怕堵的，後來有年大雨，全城遲到，到了下班都沒趕到公司的多了去了。打浦路雙車道，彎曲狹小，堵半道是兩眼一抹黑，在汽油柴油的薰陶下飄飄欲仙了。後來的延安路隧道也堵，堵得不當一回事，寬敞，伸頭就能看出很遠，只要對面警車過來，意味着很快暢通。

陸家嘴是船廠區，工廠總是一個樣子，綠樹成蔭、機器轟鳴。去看黃浦江就費力了，走進路的盡頭，運氣好的看到江，運氣不好的撞牆，搞得和閔行老街那樣。浦西很熱鬧，浦東很繁忙。沒了。藉着食堂吃飯的機會打聽一下，都不知道啥時候遷廠，反正要花很多很多的錢。廠不多，都不小，要搬一起搬，這就真不容易了。老閔行沒有歷史，因而綠樹成蔭，佈局合理。陸家嘴幾乎是一個翻版，有點兒歷史，有片不知道是大清朝還是民國遺留的不錯的宅院，看上去也不殘破，後來沒拆。新村就太爛了，光禿禿的，莘莊不如，自然是拆光的命了。

浦東就是一塊爛泥地，陸家嘴的江邊都有防汛牆，牆外就是爛泥地。現在都這樣。浦東就是造船廠、稻田和爛泥地。只要過江走上很短的距離，頓時覺得出上海了。上海以西的那些小鎮，總是謙虛的自稱鄉下，去市區都叫去上海，也太見外了。上海又不怕路途遙遠，不到西方以西的澱山湖都不叫遠，奔到佘山也是還好。然而去了南面的奉賢，明明離老閔行隔了條江，也覺得太遠了。去東北的寶山也是還好，三岔口的人工林在秋天的時候很有味道，與共青森林不一樣，可以去尋找黑土地上白樺林的風景。外高橋真是算了，顛的屁股疼。到了浦東南面的三林，跑不得，繼續探險多數是晚上回不來了。浦東的東面實在太遠，繞了半天到了川沙，看到大海還有一半的路，相當於到了金山或楓涇，抬腳就到浙江了。還是去杭州方便，跑西湖都比跑川沙容易。

上海不缺菜地，上海體育館外就有。過了鐵路的鐵路邊，還有一座巨大的垃圾山，將“山”搬的看不出來似乎花了不止半年的光景。碼頭肯定隨便逛，機場也很平易近人。隔着鐵絲網，龐大的波音707佔滿了視野。龍華機場隨便進，米8直升機那個驚天動地、飛沙走石。兩邊的草叢零停滿了古董，全是螺旋槳，知了一樣昂着頭的叫裏2，螞蚱一樣趴着的就叫伊爾12了，一水的綠油油，帶着紅五星。兩個翅膀的老運5少不了，是個機場都有着一堆堆的殘骸，隨便爬，拆點銘牌當紀念品都沒人管。

後來在南浦大橋下的新村裏小住兩日，才搞明白為啥覺得浦東不對。找到描述的詞彙都要到21世紀，活脱脱的城鄉結合部，還是廣東的品種。上海的小鎮在90年代衰敗的厲害，除了更顯陳舊，那種安詳也被嘈雜的城鄉結合部所取代。好在沒幾年的光景，住宅樓一片片的豎起來，臉面總歸有了。

90年代的浦西更糟糕，除了東亞運那幾天印象一新，全是塵土飛揚的記憶。沒完沒了的修路、拆遷，整個上海就一個大工地。拿着地鐵規劃圖總是很傻眼，以後住在哪兒？反正市區是不能呆了。到了最久遠的2020年，市區打滿了地鐵的窟窿，還是按距離計算靠譜點。浦東就這樣重回視野，距離人民廣場最近的空地在浦東，關鍵是便宜，砸鍋賣鐵就買得起了。

新世紀，馬不停蹄的殺奔浦東，傻眼的同事多了去了。5公里與10公里差別很大，20公里和30公里就沒啥區別了，統統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這還真不是個事，弄堂裏與早班公交車司機、賣票員一樣趕早的人多了去了。上海是座不夜城，就是啥時候都有趕着上班的或者趕着回家的人。上海的夜車經常擠得滿滿當當的，只有三點鐘那一趟青黃不接的沒啥人。

十年浦東，道路寬闊，路口不多，必要的地方總有立交。唯一的缺陷是地方太大了，習慣了市區的狹隘，總覺得沒人氣。幾個小區還好，帶了點鄉下的味道罷了，一樣熱鬧，一樣的方便。只是半夜不能瞎跑了，出了小區真沒人，飯鋪都找不到。最大的差距在夏天，大排檔寥寥無幾，收攤也太早，搓個麻將都不能選浦東。不方便就不是上海，上海就不可以不方便。即便上海以西的那些小鎮，只要擁有歷史，一定有比雞起得更早的早點鋪，凌晨三點熱氣騰騰，吃完趕路，大多奔往遙遠的上海，賣個菜。

浦東是一座新城，與浦西完全不一樣的新城。就憑那些能修多寬就修多寬的道路，百年大計下的手筆。城鄉結合部蕩然無存，也沒什麼歷史遺留的亂七八糟，就是一座怎麼看怎麼覺得“空空蕩蕩”的新城。

看不到人，車就太多了，很快就在浦東的土地上有的是時間懷疑起人生了。浦東接過90年代浦西的堵，要麼不堵，堵起來就沒個底。而且沿江的“老區”不能去，那個誰都吃不準的今天一路暢通，隔天寸步難行。乘公交堵路上，還能下車不乘了，搭上班車，總不能先聚個餐再趕路吧，實在糟心。浦西高架一路狂奔，奔到浦東反而會堵。過兩年是橋上也開始堵了，出事故的堵倒也理解，堵了半天也不知道為啥堵了半天才叫鬱悶。後來一些人乾脆加班，到家還能看上半集、一集的電視劇，挺好。然後橋上接着堵。以風景而論，還是黃埔大橋略佳，華燈大放，流光溢彩。一邊是外灘，一邊是陸家嘴。清風徐來，心曠神怡。

行道樹並不是好的方案，單調乏味，昏昏欲睡。浦東是非常多的綠化，並不睏乏，可以精神飽滿的下車。除了偶爾的堵車，世紀初的那幾年，浦東擁有最好的駕駛體驗。一個個路口提示着城市，充分的綠化，而又沒有高大的植被，清爽寫意。

若是不乘班車，只有地鐵，那是上海最好的地鐵，不用排隊。只是夠貴，三兩根線，也經不起從頭坐到底的倒騰，十分之一的薪水成了路費，一定肉痛了。

城市日新月異，與浦東的“闊氣”比起來，浦西的成長理所當然的無視了。雖然內環到外環之間逐漸填滿，外環以外逐漸豐滿，浦東永遠那麼大，永遠那麼空曠。雖然開往浦東的地鐵率先擠得眼睛發綠，雖然堵在浦東不是個事，但是隨便停下腳步，總是看不見人。

浦東就叫浦東，不應該叫做上海。新世紀，新城市。浦西就是個老古董。受夠了浦西的狹小，真來個現代城市的寬敞，就是接受不了。一條江，兩座城，現代向東，懷舊向西。只是西面也沒多少舊可以懷了，太多的高樓大廈吞噬了原本就很狹隘的天空。上海需要高樓，只是高樓也太多了點了。1990年的天空，再也找不到了，只有浦東，還有這樣的天空。

外灘改的夠闊氣，陸家嘴還是那樣。地標的成長，總是足夠的緩慢。1995年是光禿禿的東方明珠電視塔，太粗了。2000年多了根金茂大廈，很肥。2005年天際線成型，東方明珠不粗了，金茂也不肥了。2010年多了環球金融中心，2020年成長出上海中心。

中銀大廈再給戳到陸家嘴，肯定戳得下。只是多箇中銀不多，少箇中銀不少。和環球比菱角比不過，和上海中心比扭曲變態更是比不過。主要是太矮了，經常找不到金茂，矮了一截的中銀，也就露出兩根鬍鬚的命了。

東方明珠肯定不醜，也很難覺得好看，一根棍子三個蛋，似乎除了長成這樣，也長不出啥樣子了。金茂肥的很，尤其站樓下。都這樣了，還有個暈樓的毛病，看着就眼暈。環球中心需要掙扎求生，才能力壓金茂一頭，你圓我就方。到了上海中心，扁不扁、方不方、圓不圓的只管往上竄了。這不都是被逼的，不長點有點兒特色，還萬萬不能醜，哪裏好意思戳在陸家嘴。只要不醜，還能湊在一塊，鶯鶯燕燕的，就是好了。外灘就是個樣板，一羣醜八怪湊一塊，湊出個洋涇浜來，看多了也就接受了。置身於陸家嘴，才能發現城市的活力，無數細節，精雕細刻，生機勃勃，而不是外灘，一堆美的殘骸，腐朽沒落的擺設。

所謂地標，就是在市區找個空隙就看到金茂，多了環球就能定個東西南北了。城市的天空，要麼啥都沒有，和任何地方的天空一樣。要麼有些什麼，證明着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