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走於詩酒與官宦之間(下)_風聞
中国国家历史-《中国国家历史》官方账号-人民出版社《中国国家历史》连续出版物唯一官方号2020-11-13 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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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重性格的李白造就了悲劇的人生,但這不妨礙他依然是一代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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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處是他鄉
李白在二十五歲那年“仗劍出國,辭親遠遊”。下長江,遊洞庭、赴吳越,寫下經典的《客中作》:“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身在客中,樂在客中。他一生重友情,嗜美酒,生命的大半時光都在羈旅覽勝之中。
開元十五年(727),招贅於湖北安陸故相許圉師為孫婿,是年二十七歲。次年長女平陽(小名明月奴)出生。春夏之交,他經由南陽赴長安。“酒隱安陸,蹉跎十年。”三十六歲那年,舉家寓居東魯(今山東任城),這是他山東的家。
開元二十五年(737),兒子伯禽出生。次年,他即出遊,二年後返家,夫人許氏亦去世於當年。他在家中待了二年,於天寶元年(742)秋,應詔入京。天寶三年(744),詔許還山,賜金放還。是年夏,與杜甫相遇於洛陽,後又與高適相遇。也是這一年,他與宗氏夫人結合。
整整八年,一直漫遊,直至天寶十年(751)春,他才返回東魯的家。席不暇暖,又踏上迢迢漫遊路。天寶十四年(755),由宣城赴南陽,寄書宗氏夫人信:“我自入秋浦,三年北信疏。……有客自梁苑,手攜五色魚。開魚得錦字,歸問我何如?”久失東魯家裏的訊息,突然得到夫人的來信,心裏不禁泛起了思念的酸楚。
是年秋,他由尋陽往返,途經梁苑時,遇安祿山反叛,又融入倉皇南逃的人流中。“寶刀截流水,無有斷絕時,妾意逐君行,纏綿亦如之。”這次的“竄身南國避胡塵”,宗氏夫人一直跟隨在身旁。“愛子隔東魯,……千里阻同奔。”東魯的一子一女未遑顧及。
“牀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作客他鄉,明月如霜。他何嘗不有遠客思鄉之情。“嬌女字平陽,折花倚桃邊。折花不見我,淚下如流泉。小兒名伯禽,與姊亦齊肩。雙行桃樹下,撫背復誰憐。”牽腸掛肚,兒女情長,謫仙人也不能免俗哇!
處處無家處處家,家是一種悠長的詩情,而飄迫對他來説,更是風光無限的詩意。“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飄迫中的生活任性放誕,“瓊杯綺食青玉案,使我醉飽無歸心。”每飲必醉,他十分沉迷這種狀態,有所謂“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飲三百杯。”

《上陽台帖》李白 作
遊歷之中,他結交了許多朋友,友情是他生命中的重要部分,也是他詩意創作中的主題。“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這是朋友間的狂歡。“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這是與朋友的依依不捨。他對朋友的真情,更有那千古名篇《送孟浩然之廣陵》:“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凡塵的一切,已經不是他所追求的終極。他不懈地去追求,可卻感到格外的孤寂。“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閒。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摒除雜念,物我兩忘,這才是詩意人生。
明朝散發弄扁舟
如果説天寶四年(745),李白被賜金放還是他政治活動的第一次失敗,那多少還是禮送出宮,尚不失體面;至德二年(757),安史之亂中,他被藉口平叛而心懷異謀的永王李璘召為幕僚。永王遭到唐肅宗的大軍鎮壓,李白以附逆論罪,長遊夜郎,則是他一生中最為可悲的政治失敗,險些丟了性命。
長遊夜郎就是長途流放到夜郎(當在今貴州桐梓),類似於後來的沙俄流放政治犯於西伯利亞。是年十二月由安徽宿松出發,溯江西上。途中過境的地方官員禮遇應酬,能遊山玩水,能飲酒賦詩。他的雅興又起,全然忘卻了潯陽獄中的憂和憤。他看破了憂無益,憤多餘,那就聽天由命吧!“天命有所懸,安得若愁思?”即便這樣,他還是有着殷切的期待。“我愁遠謫夜郎去,何日金雞放赦還?”
乾元二年(759),關內大旱,朝廷大赦。 此時他剛到巫峽,江流舟行已是十五個月。 忽聞赦書,驚喜交加,隨即放舟東下,興致飛揚,一首傳世佳作《早發白帝城》橫空出世: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

巫峽
“聖主還聽《子虛賦》,相如卻欲論文章。”“暖氣變寒谷,炎煙生死灰。君登鳳池去,勿棄賈生才。”喜出望外的他忘了流放之苦,又把自己比作賈誼和司馬相如,希望朝廷召他回京。他甚至有意在江漢一帶滯留了一年之久,天天眼巴巴的等着朝廷的佳音。
苦苦的等待,什麼也沒有等到,唯留下牢騷滿腹。“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他失望了,放棄了。“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途徑江夏(今武昌)邂逅故人、南陵縣令韋冰。一個是遇赦的罪人,一個是被貶的官員。同病相憐,惺惺相惜。李白感慨良多,作詩《江夏贈韋南陵冰》,悲憤、不平之情直瀉而出。“我且為君槌碎黃鶴樓,君亦為我倒卻鸚鵡洲。”無可比擬的憤怒,懷才不遇的悲傷 。
“名利圖煎熬,安得閒餘歲。終留赤玉舄,東上蓬萊路。”“餘將振衣去,羽化出囂煩。”現實讓他放棄了不切實際的幻想,終於從功名的樊籠裏放飛了自己。桑榆晚景可以放棄學仙煉丹,可以拋棄功名富貴,可伴隨終生的酒是萬萬離不得。“歸家酒債多,門客長粲行。高談滿四座,一日傾千觴。”如此狂飲爛醉,怎能不傷及身體。晚唐詩人皮日休説,李白“竟遭腐脅疾,醉魄歸八極。”這致命的“腐脅疾”就是肺部與胸壁之間的膿腫,而這與長期無節制的飲酒關係極大。
上元二年(761)冬,李白與經商的哥哥鬧掰了,只得投靠任當塗縣令的族叔李陽冰。次年重陽節,他在當塗度過並作詩《九月十日即事》,內中有云:“菊花何太苦?遭此兩重陽。”他借花自惜,菊花要遭大小重陽的採折。而他呢?賜金放還與長遊夜郎,不也是兩次大蹭蹬嗎?扼腕長嘆,豪邁之氣喪失殆盡。
次年,李白病逝於當塗。去世時有《臨終歌》:“大鵬飛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濟。餘風激兮萬世,遊扶桑兮掛左袂。後人得之傳此,仲尼亡兮誰為出涕?”自比大鵬,可已展翅無力了。
李白之墓
詩酒與遊宦都是李白所追求的,他一方面自視清高,有浮雲富貴、糞土王侯的氣概,另一方面又熱衷功名,對官場心有不甘的留戀,思思念唸的是東山再起,再續夢想。雙重性格的他造就了悲劇的人生,但這不妨礙他依然是一代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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