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走於詩酒與官宦之間(上)_風聞
中国国家历史-《中国国家历史》官方账号-人民出版社《中国国家历史》连续出版物唯一官方号2020-11-13 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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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重性格的李白造就了悲劇的人生,但這不妨礙他依然是一代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
唐代大詩人李白喜青蓮愛尋仙問道,青少年時期又居住在四川青蓮鄉,所以自稱“青蓮居士”。他的理想抱負是“布衣卿相”“帝王之師”,可廟堂之高往往不能見容於他,於是,詩和酒是成了調解他理想和現實巨大落差的潤滑劑。

李白
天上謫仙人
公元701年,李白出生在中亞碎葉城,即現在的吉爾吉斯坦國的首都比什凱克以東,這是唐朝在西域設的重鎮,漫長的絲綢之路經過於此。這塊廣袤而荒莽的大地,歐亞各民族混融雜居,不同的宗教文化在這裏競放光彩。據傳説李白的出生充滿神奇: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李白母親夢見太白金星化作一道明亮的光芒,投入她的腹胎裏,於是曠世奇才——李白呱呱墜地了。

碎葉所在地
李白在《贈張相鎬二首》中寫道:“本家隴西人,先為邊元將;功略蓋天地,名飛青上天。苦戰竟不侯,富年頗惆悵……”由此可知,他的家世原在隴西,飛將軍李廣是李白的遠祖。
李白在五、六歲的時候,一家人悄悄地逃入蜀中,並恢復了李姓。他在蜀中整整生活了二十年,山重水複,雲幻月迷的生態環境,塑就了他的俊爽丰姿。他説自己是“天為容,道為貌,不幹人,巢、由以來,一人而已!”仙風道骨,超凡脱俗,這就是李白。他不僅有一副凡人難得有的好皮囊,更重要的是他從中國典籍中汲取養分,剔除那些束縛個性自由的部分,重新構建,形成自己獨有的精神世界。
李白的父親李客是位富商,由於家境富足,入蜀後李白不事生產和經營,只是個揮霍成性、遊手好閒的公子哥。李客有一定的文化修養,李白説:“餘少時,大人令誦《子虛賦》,私慕之。”在這樣的家庭氛圍裏,他自小就受到中國傳統文化的薰陶滋養,從而有了出眾的才學。
開元十三年(公元725年)李白出川, 作了一首萬丈豪情的詩篇——《渡荊門送別》“渡遠荊門外,來自楚國遊。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詩人乘舟出三峽,入湖北荊州一帶楚國故地遊歷,那浩浩蕩蕩的長江,奔湧向前,自由任性地投入一覽無餘的平原。詩中藴藏着詩人喜悦開朗的心情和青春的蓬勃朝氣。
他是詩人,追求的是詩意的人生;但是,“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是封建知識分子的人生追求,李白也概莫能外,自學成才的他,希望擔當求道與救世的責任。和一般人的出仕目的不同的是,他總是沉浸在詩人的角色裏,不會像俗眾那樣的阿諛逢迎,諂上欺下,使盡手段,攀援高位。他的理想是“白衣卿相,功成身退。”,由平民之身晉進為相,此相非他相,而是“帝王之師”,如呂尚、張良者也。此功一俟完成,絕不戀棧,“功成拂衣去,搖曳蒼洲旁。”
超凡脱俗,説説過癮,做起來難乎哉。唐代科舉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仕子入朝要有權要的引薦,李白自然也不能脱俗。於是他用生花妙筆給當朝高官韓朝宗寫了封自薦信,誇説韓朝宗“豈不有周公之風,躬吐握之事,使海內豪俊奔走歸之,一登龍門,則身價百倍。”“生不用封萬户侯,但願一識韓荊州。”這個高傲的詩人,為了得到韓朝宗的引薦,也不得不玩了把低俗的諂諛。
韓朝宗並沒有幫到李白的忙,倒是朝廷享有盛譽的耄耋老翁賀知章,對他欣賞推崇有加。李白後來説:“太子賓客賀公,於長安紫極宮一見餘,呼餘為謫仙人。因解金龜換酒為樂。”賀知章尤為喜歡李白的《蜀道難》,稱李白是“天上謫仙人也”。

賀知章
我輩豈是蓬蒿人
李白雖是“仙人”,但未斷凡塵,這凡塵就是他在《與韓荊州書》裏所説“三十成文章,歷抵卿相”。開元十八年(730)春夏之交,他在長安居住了一年多,結識了一些有影響力的人物,如唐玄宗的妹妹玉真公主(賜號持盈法師)、秘書監賀知章等。與賀知章等結成了“酒中八仙”之遊,知名度由此播揚。

飲中八仙圖,梅凱 繪
天寶元年(742)夏,他與道士吳筠隱居於浙江剡中。唐玄宗崇信道教,禮遇道士。吳筠受到唐玄宗的徵召而下山,由於吳筠的直接推薦,更由於賀知章和持盈法師的引薦和支持,唐玄宗派人徵召李白入京。他樂不可支,似可“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奮其智能,願為輔弼,使寰區大定,海縣清一”了。苦苦的等待,終於等來了佳音。“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洋洋得意,躊躇滿志。
畢竟是文人,得到皇帝的垂詢啓用,多少有些受寵若驚,難免有些嘚瑟炫耀。他曾寫道:“漢家天子馳駟馬,赤軍蜀道迎相如。天門九重謁聖人,龍顏一解四海春。彤庭左右呼萬歲,拜賀明主收沉淪。翰林秉筆回英眄,麟閣崢嶸誰可見?承恩初入銀台門,著書獨在金鑾殿。龍駒雕鐙白玉鞍,象牀綺席黃金盤。當時笑我微賤者,卻來請謁為交歡。”
他把唐玄宗比作漢武帝,把自己比作司馬相如。可那氣勢那排場,司馬相如何曾遇到過,顯然,他是借古人炫耀自己。他後來在詩文中還屢屢誇述,令有些人讀之不爽。南宋詩人陸游就曾這樣評論他,“以布衣得翰林供奉,此何足道!遂雲‘當時笑我微賤者,卻來請謁為交歡’,宜其終身坎壈也。”
翰林供奉就是皇帝的文學侍從兼秘書,是以其詩篇展示於皇帝和貴妃。一日,唐玄宗和楊貴妃在宮中觀賞牡丹花,命李白寫新樂章,李白奉詔作《清平調詞三首》:“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羣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一枝穠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紅妝。”“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干。”
在濟寧太白樓見到李白的清平調三首書法作品
楊貴妃極喜《清平調詞三首》,時常吟哦。後人以“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紅妝。”編造説高力士因為李白脱靴之辱,向楊貴妃進讒言,説李白以趙飛燕的瘦,譏刺楊貴妃的肥。這應該是無稽之談,唐玄宗博學能文,楊貴妃也不是無知無識,李白的詩倘若真有此意,怎麼也瞞不過他們,顯然是刻意杜撰,強加曲解。
李白在長安確實十分得意,坊間説的非常玄乎。如:草詔嚇蠻、御手調羹、貴妃捧盞、權監脱靴等等,千百年來都是十分經典的段子,真偽難辨,難以細説。但是有一點是真實的,那就是李白在長安得到的不是一般的肯定和禮遇。
且飲美酒登高樓
理想是豐滿的,現實又是骨感的。翰林待詔一段時間,李白也漸漸的膩味了。“本是疏散人,屢貽褊促消。雲天屬清朗,林壑憶遊眺。或時清風來,閒倚檐下嘯。嚴光桐廬溪,謝客臨海嶠。”他儘量的收斂壓抑個性,換來的又是什麼呢?一個冷衙門的閒員,這是他所始料不及的。唐玄宗對李白也失望了,如唐人段成式《酉陽雜俎》所説:
“李白名播四海,玄宗於便殿召見。神氣高朗,軒軒然若霞舉。上不覺忘萬乘之尊,因命納屨。白遂展足與高力士曰:‘去靴!’力士失勢,遽為脱之。及出,上指謂力士曰:‘此人固窮相。’”
不管李白多麼的自視清高,可在唐玄宗的眼裏,李白和宮廷樂師李龜年以及宮廷歌舞團的梨園子弟等,沒有多大不同之處。其實,這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司馬遷就曾經説過:“文史星曆,近乎卜祝之間,固主上所戲弄,倡優蓄之,流俗所輕也。”
杜甫在《飲中八仙歌》中雲:“李白一斗三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畢竟是摯友,知之甚稔,把李白那狂放不羈、無視禮法的形象躍然紙上。所謂“懷才不遇”,這要看你有什麼樣的才,沒有什麼能證明李白有實際管理國家的“才”,唐玄宗説他“非廊廟材”,此言也大致不謬。
天寶三年(744),李白被詔許還山,賜金放還。途經大梁(今河南開封),遊梁園、平台時,他觸景生情,抑鬱悲苦的文人情懷,一下子被觸發了出來。
陸儼少 李白登太白峯詩意圖
李白由這兩處古蹟,想到歷史上的過往俊傑,伯夷、叔齊、魏無忌、梁孝王、枚乘、司馬相如等等,他們都哪裏去了呀?“舞影歌聲散淥池,空餘汴水東流海。”人事竟是那麼的飄忽不定,“人生達命豈暇愁,且飲美酒登高樓。”壓抑個性,裝扮自我,倒不如放浪形骸。“連呼五白行六博,分曹賭酒酣馳暉。”狂飲爛醉,張揚自我幾乎成為李白後半生的主流生活。
-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