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王討懂”之後,美國極右翼會內亂勤王嗎?_風聞
Kris-观察者网编辑-洋媒吐气主讲2020-11-16 11:09
大家好,我是觀網鴿王Kris。
美國大選的瓜大家吃的還快樂嗎?我本來是不太想講這個話題的,不外乎就是一個國家為了給兩個老頭解決再就業問題,把三億人的民生問題拋在腦後,為了拉票四處散播謠言和假信息,在五十個州狂撒66億美元,這沒有在暗合誰的邀請碼,我只是覺得這套東西烏七八糟,愧對了民主這個的字眼。已經有很多人從技術上分析這場選舉中的各種騷操作,阻止投票,重複投票,還有人從美國憲法第二條第一款出發,質疑過了選舉日還在計票的做法。

但不論怎麼説吧,這事基本算是定下來了,哪怕川建國同志還想着絕地反撲,美國兩黨、軍隊、法院、媒體都心照不宣,看他就像看一隻四腳朝天站不起來的烏龜,就連盟友那幫小弟們也紛紛給拜登發賀電。《權力的遊戲》有句台詞很經典,Power resides where men believe it resides,人們相信權力在哪裏權力就在哪裏。所以懂王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給自己挽尊,説拜登你這老傢伙不講武德。

其實對於這個結果,我倒覺得並不意外,因為這場選舉看似兩個人的對手戲,實際上台上只有一個人和他的影子,特朗普的對手不是拜登,而是“除了你誰都行”。他作為一個總統的支持率是很低的,八十多年來最低的,低到什麼程度呢?上任一週後支持率再沒高過反對率。但這不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只要你的對手是個具體的人,他的支持率也不一定有多高,何況今天的民主黨比起2016年並沒有什麼進步,還是隻會講身份政治不懂解釋敍事,那好辦了大家比爛嘛。然而,當選舉的本質從“把無法證明有能力的拜登選上去”變成“把已經證明無能力的特朗普選下來”,那形勢就對川寶很不利了,何況民主黨吸取了四年前的教訓,把黨內不同派別尤其是桑德斯那邊的票給集中了起來。所以哪怕懂王一度領先,我也一直認為他必輸。説白了,建國同志得罪的人太多了,民主黨、華爾街、國際金融資本、科技公司、媒體、教育界、外交界,大家聯合起來做局,陰謀也好陽謀也罷,無論怎樣也要把他趕下台,發展到這一步可以説他沒有什麼翻盤點了。想當初剛上台時有人説他像闖入瓷器店的蠻牛,現在這頭牛不論怎麼掙扎,終究還是要被沼澤吞沒。

但這些都不重要,我説了,我對老年人再就業不感興趣,我關心的是,當物質和反物質發生碰撞時,爆炸會釋放多大的能量?什麼意思?就是説懂王所代表的一方是拜登所代表的另一方的純反面,兩股勢力鬥起來最終會怎麼樣?
要知道這二十年來,尤其是2008年以來,由於經濟分配、人口結構、城鄉差距、地區文化等問題,美國社會已經高度極化。極化就是人們往極端靠攏,水火不容。從政治學的角度來看,一個健康的社會應該是橄欖狀的,有一些極端的神經病,但數量很少成不了氣候,廣大的中間派可以凝聚共識、穩定社會;一個不健康的極化的社會就是,民意分化並朝意識形態的極端聚攏,社會變成沙漏狀,當中間地帶最終不復存在的時候,社會就毫無共識可言。現在的美國社會在槍支、種族、宗教、墮胎、毒品、隱私、同性戀、變性人、審查制度等等議題上就是這樣,沒有妥協的餘地,只能靠鬥爭。

那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呢?因為特朗普是政治素人,四年前他殺入華盛頓這片沼澤的時候,沒有什麼政治資本,不得不依賴各種保守的極端勢力。民主黨為了跟他對抗走向兩個凡是,凡是特朗普的決策都搞破壞,凡是他的指示都反對,共和黨為了跟民主黨分庭抗禮,不得不跟着特朗普往極端的方向靠攏,導致舊的極端不再是極端,而成了可以擺上枱面討論的中間地帶。這樣一來,美國社會的一面和它的另一面之間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敵關係,沒有技術性問題只有原則性矛盾,社會就像乾燥的火藥庫,一旦擦槍走火出現大規模暴力,美國將付出沉重的社會代價。
所以有人説美國將陷入第二次內戰。實際上去年喬治敦大學就有個民調顯示,美國普通選民認為,這個國家已經三分之二滑入了內戰。今年自從新冠疫情失控之後,我認為內亂已經無可避免地開始了。但注意我説的是內亂而不是內戰,因為它和150年前的南北戰爭不一樣,它不大可能發展成由國家機器正式發起、組織以及參與的政治暴力,因為美軍軍銜最高的軍官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馬克·米利早就説清楚了,軍隊在選舉中不扮演任何角色。另外,你也不好簡單地定性這場內亂是農村與城市,或者窮人與富人,或者藍領與白領,或者黑人與白人之間的衝突,它更像是一種文化革命,擅長文斗的自由派要革擅長武鬥的保守派的命,保守派掏出槍説你動下試試。有個很粗暴的段子,有人問美國一旦內戰誰會贏,另一個人説,我紅州男兒有8萬億顆子彈,藍州娘娘腔連去哪個衞生間拉屎都沒搞清楚,你説誰會贏?

這個段子雖然有點誇張,但它説明一件事,清算特朗普主義這個過程絕不會一帆風順,絕不會皆大歡喜,絕不會一笑泯恩仇。懂王這些年攪動起來的泥沙不會馬上沉底,反倒更可能同流合污,我説的就是美國越來越極端的右翼勢力。這些年來,我們對美國最硬核的極右翼缺乏認識,除了一句“紅脖子”基本説不出來其他的。

首先這個羣體很多人是受壓迫者,但缺少馬克思主義引導,看不到社會上尖鋭的階級矛盾,其實就是老一代精英佔盡了便宜,現在要堵死上升通道,並且抵制税收讓政府沒錢做事,可是在這些底層人羣的眼裏,看不到制度設計的偏私,只能看到表象,那就是傳統價值觀受到進步主義蠶食,白人的地位受有色人種挑戰,這樣一來他們的訴求純粹是反應性的,除了最常規的反黑反猶反穆反華和白人至上,還有一些不想要納税,一些不想要美國,一些乾脆不想要政府。它們的共同之處在於第一有共同的情感,仇恨,他們憎恨的對象不是個人而是某個羣體,恨的理由往往是這個羣體無法改變的特徵,比如膚色、種族等等。另一個共同點是它們仇視平等權利,致力於創造和維護不平等的社會秩序,只不過對於誰應該處於頂端存在內部爭議。當然它們還有一個特點,就是組織名稱一般比較中二,有點像魔獸世界裏面的公會名,什麼雅利安民族啦,什麼白騎士啦,什麼高貴血統家族啦,什麼先鋒者啦,奧丁的士兵啦,風暴前線啦亂七八糟什麼都有,感興趣可以去查民權組織南部貧困中心提供的清單。這樣的組織活躍的大概有1000個左右,當然裏面也包括激進的黑左,但和白右比起來數量和規模實在不夠看。

我之所以把這羣人拎出來説,是因為我覺得許多國內的朋友出於對自我價值觀的肯定,妨礙了對他們的認識。舉個例子,我們看到特朗普讚賞美國所謂的Patriots,就以為找到了我方同志,拿這些Patriots存在的合理性來所謂打臉公知,很常見的一種話術就是“你們罵我們是愛國賊,怎麼不看看你們的美國爸爸自己也宣揚愛國主義?”這句話本意是要拒絕雙標,但其實我們説的愛國和美國的Patriot movement根本是兩種東西,美國的Patriot對全球化充滿恐懼和敵視,偏執地不信任社會精英,認為政府一管事就是暴政。他們愛的是鄉土,是水泊梁山,是不受鳥皇帝氣的逍遙自在,不是什麼國家。所以我認為就該大大方方的雙標,跟他們混為一談我感覺有點受侮辱。
Patriot的詞根patri-眼熟嗎,爸爸的意思。Patriot本來是希臘人送給周邊野蠻人的稱號,説他們對文明和自由沒有概念,只認得爸爸,只配有狹隘的、血緣標記的父國認同。快進到18世紀的英國,這層比較負面的意思再次附着在patriot這個詞上,薩繆爾·約翰遜在編寫他的《字典》的時候寫道,patriots是“結黨鬧事幹擾政府的人”,所以在他看來patriotism是流氓最後的庇護所。這也可以理解,從大英帝國的視角出發,北美殖民地的patriots跟古希臘時期的野蠻人沒有區別。當然,成王敗寇嘛,獨立運動使patriots留下了美名,我們把這個頭銜抬得很高,叫做愛國者,讓它符合中國的時代精神,卻忘了美國獨立戰爭背後其實是新舊資本家利益分配的矛盾,是税收和政治代表的矛盾,跟愛國沒什麼關係,美國建國的“七六精神”就是一概拒絕政府強有力地明示權力(repudiate all energetic expression of government power),歸根結底是對個人自由的推崇和對國家的不信任。當這種反政府基因和種族主義、新納粹、宗教極端主義一結合,魔鬼逃出瓶子,最多隻能暫時壓制,再也裝不回去了,遇到新的社會危機又會出現。

回到美國當代的愛國者運動,它的起源主要是90年代三起案件,圍攻紅寶石山脊、韋科慘案和奧克拉荷馬城爆炸案,感興趣的朋友可以去了解一下,衝突的根源都差不多,都是極右翼對政府執法極端不信任,所以就要反抗甚至製造恐怖事件。21世紀初期情況一度改善,但2008年金融危機和黑人總統這兩件事使“愛國者”捲土重來,他們對白人羣體政治力量的衰落和傳統價值觀受到多元文化挑戰感到警惕,並且對主導全球化、引入外國移民的美國政府產生憤恨。這種強烈的情感在社會上左衝右突,但總體來説找不到統一的出口,直到遇到特朗普,他們覺得白宮裏終於有了個自己人。特朗普也經常跟這類人眉來眼去,甚至在不久前的總統辯論裏讓經常跟左派打羣架的白人至上組織驕傲男孩“做好準備”。準備什麼呢?一旦選舉結果對我不利,你們知道應該幹什麼。

除了動拳頭的、舞棍棒的,極右翼裏面還有一幫人是扣扳機的,這就是更特殊、更極端的所謂民兵組織。為什麼説所謂的?因為民兵militia這個詞在美國法律中有特殊地位,關於持槍權的憲法第二修正案説“受規範的(well-regulated)民兵部隊是確保自由國家之安全所必需”。美國是有正規民兵的,隸屬於州或聯邦政府的民兵體系,比如國民警衞隊,而不是私人武裝組織。現在這些支持特朗普的所謂民兵組織,基本都是非法極端主義武裝組織,只不過歪曲憲法,説民兵就等於人民,來給自己臉上貼金。

一些比較著名的所謂民兵組織,3%ers,Oath Keepers,都有好幾萬成員,在入會的時候都發誓捍衞憲法不受外部和內部敵人破壞——聽起來沒問題,但其實外部敵人根本不用他們去對付,那內部敵人是誰呢?主要是指聯邦政府。當他們認為政府把手伸得太長,干預到個人自由的時候,就要拿槍跟政府幹了。很多民兵不但實戰經驗豐富,而且基本都不來自社會底層,一個窮人根本玩不起這麼多條槍,他們往往有不錯的財力,有的還有非常高的學歷,比如Oath Keeper的創始人羅德斯,耶魯法學院高材生,動不動給你背一段索爾仁尼琴,痛斥美國政府正在向斯大林、希特勒、波爾布特的方向墮落。然後這幫人的三觀跟普通人就是不一樣,一般人都覺得亂離人不如太平犬,最糟糕的結局就是內戰;但對這些來説,最糟糕的結局是美國陷入極權暴政。

由於這些民兵大多有相似的軍事背景,這種組織有很強的複製和模仿能力,通過老兵集會等場合建立新的人際網絡,集體動員,然後成立組織覆蓋新的社區。根據參加過這種集會的人形容,有點洗腦的味道:台上的人煽動,不自由毋寧死,我願意死你也得願意,你得讓你隊裏的兄弟們都願意,你還得願意看着親愛的人死,哪怕他們就在你身邊被轟成碎片。這時台下就會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其實如果這些組織吸收的全是訓練有素的老兵那也就罷了,最多骨頭比較硬,不影響國家機器的運轉,但問題是這些組織已經滲透了大批現役軍警和政府官員。有警官公開説投拜登應該排隊槍斃;有現役軍官表示,拒絕接受不合乎憲法的命令,誓死跟發號施令的暴君鬥爭到底。這才是可怕之處——槍不接受國家指揮,而是遵循持槍者內心的感召。這時候如果有人慫恿,比如麥康內爾這種級別的共和黨大佬堅決拒絕接受敗選,很難説極端分子不會出來鬧事,畢竟他們當中許多人早就預期有這一天,併為此準備了很久。

哪怕最後帝國裱糊匠拜登順利上台,極右翼反抗運動隱而不發,它仍將威脅美國社會的安全和穩定,因為很多民兵武裝組織實際上跟恐怖分子沒有區別,除了明面上的持槍恐嚇比如衝擊州政府迫使立法官員穿防彈衣上班,甚至開槍殺人——這都是已經發生的事實,還可能暗中策劃叛亂行動。十月份FBI剛破獲一起民兵蓄謀綁架密歇根州長、推翻州政府的案件,區區13個人就想翻天,你説奇葩也是真奇葩,但開了這個頭之後,保不準哪天會發生謀劃更嚴密的暴力行動。
説到這裏,我想起上期視頻裏提到艾未未的一句話,説中國沒有賴以自我穩定的根基,那就是民間組織。這個結論雖然是錯的,但它對民間組織作用的描述是對的,如果把政治秩序比喻成一個有機的整體,民間組織應該是最基層的觸手,是政治和社會的連接點,缺少它們這個國家就是虛浮的。美國現在的危險在於,民間組織遍地開花,但政府在內耗中湮滅,就好像自由女神全身上下抓滿了強壯的觸手,但它們統統沒有連接大腦,只要簡單神經刺激它們就開始纏絞,給政治秩序造成巨大的危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