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局】蛋殼易碎:長租公寓亂象再發警示_風聞
侠客岛-侠客岛官方账号-2020-11-18 21:28
最近,島叔收到不少私信,反映在長租公寓平台碰到的糟心事。
有租客説“平台詐騙租客租金、業主要趕走已正常繳納租金的租户”;有房東説“平台收租客一年租金卻只付房東一月租金,尾款久等不至,又不忍把租户趕走。”
此時,長租公寓頭部玩家蛋殼公寓又陷入漩渦。11月16日,繼CEO被查、被曝“房東租客兩頭吃”、提現困難、數百人聚集公司總部維權後,有媒體稱蛋殼“或將宣佈破產”。該公司隨後回應:公司的確遇到資金困難,正積極處理,承諾“絕不跑路”。
今年以來,長租公寓消息不斷。僅7-8月,就有20多家長租公寓項目出現問題;9月,深圳愛租公寓、美居公寓、小鷹公寓、樂居公寓等5家長租公寓公司被投訴“無房可住”。
蛋殼表態(圖源:央視)
一
2018年8月20日,杭州長租公寓品牌鼎家發佈公告稱,“因經營不善導致資金斷裂,公司已停止運營”,數千名租户及房東隨即與消費金融機構陷入糾紛。之後半年,10多家長租公寓運營商出現類似狀況,波及上萬名租客。
出租方經營不下去就罷了,怎麼租客還跟金融機構扯上糾紛?
問題出在“租金貸”。在此模式下,租客不僅從長租公寓租房子,還和長租公寓合作的金融機構籤貸款合同;金融機構替租客一次性付清全年房租,租客向金融機構按月還貸款。
看上去很美:租客免於整交一年的房租壓力,房東和公寓一次性拿到全年租金、獲得資金,金融機構也可增客户、吃利息。
實際上不然。中原地產首席分析師張大偉稱,現在的長租公寓是吃差價的二手房,多數長租公寓企業已不是租賃企業,而是標準的“金融企業”。
《財經》雜誌報道過的這個案例可以説明:一位深圳業主通過小鷹找房託管出租房屋,約定每月租金7100元,租客看到的實際月租金不到4600元。引入租金貸後,小鷹可從租客/金融機構處獲取約5.5萬元資金,每月支付7100元給房東。
收租客一個月4600元,給房東一個月7100元,不賠嗎?
不僅不賠,還獲得資金、贏得時間差。按月收支肯定賠,但一個月收5.5萬、付7100,豈非大賺?只要繼續客源不斷,不愁付不起給房東的錢。
這一打法讓小鷹短時間內搶佔了房源和租客,快速擴張,或通過經營現金池實現更多套利。
張大偉説,一些運營商將房主的預期租金通過平台項目轉移到公司名下,企業實控人可隨意動用,玩的就是“期限套利”。
景暉智庫首席經濟學家胡景暉分析,長租公寓企業拿到了資金、擴展了規模,但槓桿率高,資金壓力大,行業下行時有資金崩盤風險。若企業把資金用來放貸、炒股,風險敞口只會更大。
11月17日蛋殼公寓北京總部門口,數百人維權(圖源:《中國經濟週刊》)
二
當下的蛋殼公寓,擴張模式、資金鍊狀態與不少曾“瀕危”企業有不少相似之處。可以看3組數據——
一是擴張速度:2015-2019年,蛋殼運營的房間數量從2434間增長至43.83萬間,覆蓋所有一線城市和二線熱點城市。速度很快。
二是資產負債:蛋殼赴美招股書及年報數據顯示,創立至今公司一直未盈利。
2017-2019年連續3年淨虧損,累計虧損63億元,税前利潤率分別為-41.36%、-51.2%、-48.24%。今年3月,蛋殼上市後首份財報顯示,截至2020年一季度,公司資產負債率高達97.06%,遠超行業警戒線。
三是現金流:2017-2019年,公司經營活動產生的現金流量分別為-11460萬元、-11620萬元,-119120萬元,長期為負。
也就是説,**蛋殼公寓越擴規模,虧損反而越大,虧損額甚至達到營收的50%左右。**按明斯基的3種融資類型(對沖性融資、投機性融資、龐氏融資)劃分,這已構成龐氏融資,須不斷借新還舊或者出售資產,方能堵上債務窟窿。也意味着,一旦某個時點現金流入不足以覆蓋流出,即存在資金崩盤風險。
這一模式能玩這麼久,關鍵就在高付低出、長收短付。與前文描述的案例類似,只要租客租金按年交給公寓,公寓按月給房東,就能憑時間差擴充資金池;只要資金池裏有錢,就能繼續吸引房源客源。
“租金貸”在蛋殼公寓的資金池佔據重要地位。其招股書顯示,截至2019年前三季度,蛋殼的租金貸收入佔總租金收入的67.9%。
如此高的比例意味着,一旦沒有新租客以租金貸形式提前付房租,現金流就會斷裂。
現金流問題並非蛋殼獨有。機構統計,**2020年上半年,媒體公開報道陷入經營困境的長租公寓多達84家。**受疫情影響,長租公寓入住率下滑、租金收入下降,資金鍊問題被急劇放大。
工商平台天眼查近期發佈的《房地產行業企業數據報告(2020)》顯示,全國已註銷或吊銷長租公寓相關企業約170家,佔相關企業總量的15%;約有22%長租公寓相關企業曾經或現有經營異常,近5%企業曾受行政處罰或有過嚴重違法行為。
租房貸模式(圖源:央視)
三
目前,除少數集中式長租公寓外,包括蛋殼在內的多數長租公寓,都屬於“分散式”公寓,扮演的是**“二房東”角色**——運營商不自持物業,從個人房東手中收房,簡單裝修後出租,按月給業主付房費,按年向租客收租金,從中賺差價。
這種模式盈利不易。戴德梁行2019年的行業報告指出,分散式長租公寓企業的底租、裝修、運維成本約佔總成本80%,行業平均回報率很難超過2%。同時,此類企業不易融資,因為沒有太多自有資產;相比之下,背靠開發商、擁有土地、自持物業的重資產長租公寓企業更易獲得融資。
經營模式先天不足,是企業的問題。對一個普通人來説,難道租個房子還得考察一番企業資質、審查其經營數據、斷定其有無資金鍊風險,再決定租不租?這要求未免太高吧?
的確,一旦運營商破產或跑路,最終受困的正是租客:房東拿不到按月租金,只能收回房屋;租客無處可去,卻發現租金貸仍背在身上,還得按月付貸。
這讓島叔想起一則舊聞:去年10月,老牌英語培訓機構韋博英語關閉大量門店,上萬名學員受到影響。企業經營不善也就罷了,要緊的是這些學員大多被機構勸説,從金融機構申請了數萬元的“培訓貸”,結果機構倒閉,學員退費無門,貸款卻照還不誤。
無論是培訓貸還是租金貸,瞄準的都是囊中羞澀、有資金壓力的年輕人,瞄準的也是提前拿到資金、用資金池玩擴張遊戲的金融套路,最終風險卻轉嫁給消費者。這好嗎?非常不好。
國家政策提倡的是鼓勵業主改造空置房屋,增加租賃市場房源。市場有長期需求,但行業亂象亟需規範。
今年9月,住建部發布《住房租賃條例(徵求意見稿)》,監管措施多達60餘條,將長租公寓“高收低租”“長收短付”“租金貸”等高風險經營行為納入監管;杭州等地出台規定,住房租賃企業向房東支付的租金及向租客收繳的租金、押金和利用“租金貸”獲得的資金,應繳入租賃資金專用存款賬户管理,部分資金須凍結作為風險防控金。
同時,各地也在為住房租賃企業提供金融、税收、土地優惠,支持合法正規的企業完善經營,並未一刀切禁止長租公寓的經營模式。業內人士認為,一定程度的高收低租、長收短付是企業靈活經營的體現,租金貸本質上是消費貸。關鍵在於將風險控制在合理範圍內,規模擴張速度應與風險管理能力匹配。
説到底,某種商業模式的創新、短時間內的繁榮,不能最終僅有少數人獲利而造成的惡果和負面效應卻由社會承擔。
房屋出租(圖源: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