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爾賽生態裏愛的異化與硬核孤獨_風聞

（一）正宗的晉代凡學始祖

在這個信息時代，網絡圈子總有雷語驚到人，筆者這種中老年多有被雷到外焦裏焦的時候。這些天浮到媒體上層的“凡爾賽文學”，就算是高能話語典型，這種外表低調的裝X活，也算是站上了時代潮頭吧，總算是比若干年前炒作芙蓉姐姐、鳳姐進步了一丟丟。

總覺得“凡爾賽文學”這名字沒取好，要論豪奢的炫富史的高超古舊，哪輪得到法國凡爾賽宮那幫人。先看看《世説新語》、東晉裴啓佚書《語林》（魯迅《古小説鈎沉》輯）的記載，看看人家上廁所的待遇：

石崇廁****常有十餘婢侍列，皆麗服藻飾。置甲煎粉、沈香汁之屬，無不畢備；又與新衣著令出，客多羞不能如廁。王大將軍往，脱故衣，著新衣，神色傲然。羣婢相謂曰：“此客必能作賊！”（《世説新語·汰侈》）

劉寔詣石崇，如廁，見有絳紗帳大牀，茵蓐甚麗，兩婢持錦香囊。寔遽反走，即謂崇曰：“向誤入卿室內。”崇曰：“是廁耳。”寔更往，向兩守廁婢所進錦囊實籌，良久不得便，行出，謂崇曰：“貧士不得如此廁。”乃如他廁。《語林》

人家石崇家的廁所，門口都是有靚妝禮服的美女伺候的，美女手裏還備有一大堆薰香用的行頭，另外進出廁所還要換衣服。而“客多羞不能如廁”的鄉巴佬劉寔，在廁所看到絳紗帳大牀，華麗牀墊，兩個婢持手裏拿着錦香囊，還以為誤入人家卧室，真是毫無“凡學”素養。當然最有可能讓老劉產生誤解的，應該是守廁所的兩個婢女遞給他的“錦囊實籌”。

在魏晉南北朝時，擦屁股是沒有紙的，大多用的是“廁籌”“廁簡”，也就是大便後用來拭穢的木條或竹條。而石家的婢女遞給劉寔的“廁籌”是錦囊，這種豪奢如果不是親自體會，可能連想都想不到。所以“什麼寧願坐在寶馬車裏哭，不坐在自行車後笑”簡直弱爆了，以後女人們應該這樣談“凡學”級追求：

“昨天坐着飛機去度假，馬爾代夫這種地方太令人不滿了，上個廁所竟然能聞到臭氣。都什麼時代了，連我們晉代老祖宗石崇、王愷家的廁所都不如，一個廁所沒有億級美元配置，哪裏像頂級旅遊勝地的樣子。”

當然，美女們滿腦子物質的同時，自己也就被物化了，看看《世説新語》裏的切實記錄：

石崇每要客燕集，常令美人行酒；客飲酒不盡者，使黃門交斬美人。王丞相與大將軍嘗共詣崇。丞相素不能飲，輒自勉強，至於沈醉。每至大將軍，固不飲，以觀其變。已斬三人，顏色如故，尚不肯飲。丞相讓之。大將軍曰：“自殺伊家人，何預卿事！”

養一堆崇尚豪奢的美人，作為勸酒的工具，勸不了酒就殺掉，這操作真的是夠任性的。我就是特別好奇一點，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美女去石家當奴婢，難道是腦子被“晉代凡學”洗壞了？石崇這種亦官亦匪的傢伙，在荊州做刺史時就“劫遠使商客，致富不貲”，跟着他真能有多長時間“坐在寶馬車裏哭”？

（二）女權先鋒東漢和熹皇后

有素質、有頭腦的女性是怎麼為人處世的，我們來讀讀《資治通鑑》卷四十八，看看和熹皇后怎麼做的：

綏後選入宮為貴人，恭肅小心，動有法度，承事陰後（皇后），接撫同列，常克己以下之，雖宮人隸役，皆加恩借，帝深嘉焉。每有宴會，諸姬競自修飾，貴人獨尚質素，其衣有與陰後同色者，即時解易，若並時進見，則不敢正坐離立，行則僂身自卑。帝每有所問，常逡巡後對，不敢先後言。陰後短小，舉止時失儀，左右掩口而笑，貴人獨愴然不樂，為之隱諱，若己之失。

作為東漢著名的女政治家，鄧綏(公元81年-121年)在史上頗為知名。和熹皇后幼年“性孝友，好書傳，常晝修婦業，暮誦經典，家人號曰‘諸生’”。永元七年（公元95年），她14歲時入宮，“長七尺二寸，姿顏姝麗，絕異於眾，左右皆驚”。第二年春二月，漢和帝劉肇立貴人陰式為皇后。就是這樣的美女，卻能“克己以下人”，“獨尚質素”，面對背景特別深厚的皇后陰氏，她用自己的人格魅力站穩了腳跟，讓善妒的陰皇后被廢。永元十四年（公元102年）冬，“十月，辛卯，詔立貴人鄧氏為皇后，後辭讓，不得已，然後即位”，鄧綏當上皇后時年僅21歲。

在被廢之前，陰皇后曾密言：“我得意，不令鄧氏復有遺類。”事實證明，素質高、心胸闊的女性鄧綏才是最後的贏家。延平元年(公元106年)，年僅27歲的漢和帝突然駕崩，25歲的鄧綏臨朝稱制十六年去世。鄧綏在朝堂廢長立幼，專權臨朝，但她執政期間對內度過了“水旱十年”，對外平定了西羌之亂，使得危機四伏的東漢王朝轉危為安，其執政功績被譽為“興滅國，繼絕世”。

社會上總有不少關於男權女權的爭議，其實任何權利的爭取，都建立在獨立自主、承擔責任、素質學養高的基礎上，總想找個人把自己金屋藏嬌，自己只負責蠢得像豬、懶得像貓、驕傲得像雞、心花得賽鴛鴦、錢花得像流水……這要不是腦子得了“凡爾賽”重病綜合徵，是個人都應該知道這種日子絕對過不長。抑或是古代的經典越讀越有素質，現代的快餐學問越讀人越素質跌落，腦子瓦特了？

（三）凡爾賽生態與愛的異化

成年人都知道：女人的温柔、賢淑，從來都是“做”給特定的人看的，而不是説給人聽，更不可能羣發。

可是現代社會令人費解得很，某些淑女名媛們一邊向欣羨的高層展示温柔、賢淑，一邊把自己的胴體靚顏當福利羣發給下層屁民“舔屏”。這個“凡爾賽”生態的過度消費社會里，表面上消費的是物，本質上卻是人把物當作了突出自我的符號，而不少人心甘情願地被矮化成了寵物，另一些人則被壓迫成了社畜。

在喧囂的消費慾求越燒越旺時，被虛榮吃掉的靈魂就越來越空，人與人之間人格不平等，真誠相對的資格都喪失了，於是心靈對話成了空谷足音。曾在知乎上看過一個熱乎過幾天的問題：

其實男女情愛，在身心上至少包括三個方面：激****情（性激情和慾望）、親密（真誠與理解）、承諾（投入與奉獻）。其中激情是生物層面的，後兩者才是心理層面的，後兩者決定着一段愛情的質量與持久性。這也是為什麼很多戀愛關係，都是從極其強烈、專注的階段開始，隨着時間推移，雙方感情強度降低但親密加深，進入到伴侶之愛的階段。只要有真誠的愛情，其實有沒有婚姻形式並不重要。

可是過度的自由主義導向下，某些年輕人的腦子裏只有自我，還莫名其妙地設定一些條條框框，將人類情愛降低到僅剩生物層面的“激情”。人文素質直線墜落，這人生路還怎麼能走順？難道讀書就是越讀越蠢，越讀越狹隘自私，越讀越目光短淺？走偏的自由主義難道只關心身上的附着品，關心身體裏的的激素或荷爾蒙？

當然這個時代激情釋放是越來越容易了，可是親密和承諾卻越來越失去了生存空間。愛情裏缺失了真誠與理解，缺失了投入與奉獻，女人與男人之間的關係整得越來越複雜，於是獲得幸福的可能性越來越小。那些只要你過得比我好的真誠付出，那種餐桌吃魚頭的長輩慈意，那些夜晚掖好被窩的關愛消失得無影無蹤。

現在聽的最多的就是譜成曲的情愛背叛，數字最駭人的就是離婚率與獨居人口，民政部的數據顯示，2018年我國單身成年人口高達2.4億人，其中超過7700萬成年人是獨居狀態，預計到2021年這個數字將上升到9200萬。這是一個水泥森林包裹的硬核孤獨時代，沒有伴侶、沒有後代，很多人餘生裏只能將寂寞留給綠水青山。

2019年我國新生嬰兒1465萬人，出生率降至10.48‰，預計2030年將進一步降至不到1100萬人。而另一方面，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形成的文件裏，有個關於人口老齡化的認識：“十四五”時期是我國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的關鍵“窗口期”，據預測，“十四五”期間，全國老年人口將突破3億，我國社會將從輕度老齡化邁入中度老齡化。

有研究表明，那些認為自我和他人重疊最多的人——即那些把其他人視為包括在自我之內的人，最有可能長期對他們的伴侶承擔責任（Aron et al.，1992；Aron & Fraley，1999）。

 翻拍自《心理學與生活》第16章572頁

只是如果每個人都自私過度，雙方的自我是沒法產生更多重疊的，我們迫切需要改變的，是消費社會里追求外在而不內省的畸形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