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勃：科技扶貧，讓綠水青山變成金山銀山_風聞

他們生活在綠水青山裏，卻為了水資源的保護，不能開發礦產、林木、大規模養殖，只能靠人均不足半畝耕地維持生計，如何讓這樣的貧困山區脱貧致富，找到屬於他們的金山銀山，看一批年輕科技工作者的扶貧之路。

2015年因為調崗的原因，我接手了院裏的扶貧工作。

在我第一次翻山越嶺來到小山村的時候，我被這裏貧困的景象驚呆了，我當時腦海裏的第一個想法是，我是不是把領導得罪了，都把我發配來了。

這一張照片是我第一次去村裏時照的，在這個大約是1.4平方公里的大山裏，分散地居住着381户1296人，其中有201户都是貧困户，而且絕大多數都是老弱病殘。

在這個村裏到處都有像這樣的房子，唯一的一個公用設施，就是這麼一個簡陋的教室組成的村小學。一個姓褚的快退休的老師，在這給十幾個孩子教書。當時看到這個景象的時候，我們這些扶貧隊員都是很沮喪的心情，我們要讓這些人實現脱貧，想都不敢想，很多人產生了想要退出的想法。

一個偶然的事情讓我們改變了這種態度。

2015年的六一兒童節，我買了一些書，帶着隊員們到村裏去慰問這些孩子們。當我們把這些書發到孩子們手裏的時候，他們特別的開心，手不釋卷拿着一直在讀。

到下午太陽落山，我們要去縣城辦事，**走到半山腰突然發現孩子們都沒有回家，在半山腰的山路邊上，排隊等着我們，老遠看到我們車來了，給我們招手，給我們敬少先隊禮。**看到這個景象，車裏的所有人都很感動，我的弟兄們就跟我説：“啥也不説了，不為別的，就衝這些孩子，只要你幹一天，我們就一直跟着你幹。”就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們就有了一個共同的願望，想要讓這些大山裏的孩子，不要再像他們父輩一樣受貧困的折磨，我們想要給他們創造不一樣的未來。

我們這個村屬於陝西省安康市紫陽縣，前面這條江就是長江最大的支流漢江，**作為南水北調中線工程，最主要的一個水源保護地，紫陽它雖然有豐富的礦產資源，但是不能開發，也不能發展任何有可能對漢江產生污染的工業，或者是大規模的養殖。所以這個縣，就只能用人均不到半畝地的土地，來發展種植業和第三產業。**也因為發展受限制的原因，紫陽一直都是陝西乃至全國的深度貧困縣。我們這個村子也同樣面臨着一樣的問題，老百姓只能用退耕還林後剩下的一些很有限的土地，來種一點玉米養家餬口。坐在這個綠水青山裏頭，窮了幾十年，讓這些老百姓磨平了自己的心氣，但凡有點能力的都遷出去了。

**扶貧攻堅，我和我的隊友們撿了一個硬骨頭，但幸運的是我們這些人都是學生物學專業，也懂得生態環境對於人類發展的重要性。**所以要讓這個村子脱貧這件事，還是要用生態文明和循環經濟的理念，從山裏發掘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來發展一些特色的農業產業。

2015年紫陽縣開始大力地推廣種茶，因為這個地方自古就產茶葉，但是種茶和種糧食不一樣，它對於技術的要求很高，對於這個村裏的老百姓來説是很困難，而且他們也覺得這個事太麻煩了，長期的貧困讓他們思想比較怠惰。他們種茶葉就是像種糧食一樣，隨便撒點化肥，你自己長吧，長成什麼樣就什麼樣，顧得上了我就採一點，掙一塊錢算一塊錢。

我們這個村裏頭效益最好的茶園，一畝一年大概能掙不到2000塊錢，連南方產茶區平均效益的三分之一都不到。所以我們就想先從茶園改造入手，通過技術的應用和科學的管理來提升它的效益。我們把我們的這些自主研發的生物菌肥、生防菌劑提供給農民的時候，他們並不能接受，第一是嫌麻煩，第二 他們覺得你們這些外來人，搞事情跟玩一樣，他對你不信任。所以我們拿來的菌肥，有的人直接回家懶得用，就當沙袋壘豬圈了；還有的給他們發的新的茶苗，今天領了，第二天就拿到市集上賣了；好不容易請來一個專家給他們做培訓，結果人來了以後，領個紀念品就匆匆回家了，能耐心聽完講座的寥寥無幾。

**有的隊員就説：“我們犧牲自己的時間，花這麼大的心血和精力來幫這些人，究竟值不值得？”**這個時候出現了一個人，就是照片上的年輕人，他叫馬諱平，他是這個村裏為數不多的，留守的年輕人。之所以留守是因為他實在走不出去，因為他父母常年患病，妻子也是個盲人，還有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儘管他沒有很好的文化水平，但是人很勤奮，也好學，跟着我們學習技術，主動地找我們要這些新產品，來維護他的茶園。當時我就在想，我們能不能換一種思路，把原來這種全面撒網的扶持，變成先支持這些有意願的重點的目標，通過他們來帶動其他人，也許是一個思路。

通過兩年的時間，馬諱平在我們的指導下，他的茶園有了很大的改觀，效益提升了，也掙錢了。其他老百姓一看，真的有效果，也就慢慢地開始跟着我們，來應用這些新的技術和科學的管理方法。很快的，我們茶園從原來的畝均效益不到2000元，提升到了2019年的，大概一畝地能掙到4500塊錢。**馬諱平用了五年的時間，從一個深度的貧困户，變成了一個我們村的茶葉產業帶頭人。****村裏的老百姓第一次嚐到了科技致富的甜頭，**他們也開始相信了 我們的這些辦法是有效的。在這裏我也深深地感受到了，當年毛主席在鬧革命時候的，革命智慧有多麼的偉大。

通過茶葉的這個事情，我們建立了信心，像沔浴河這樣的村子，在我們國家的西部有很多很多，要想實現它的脱貧致富，必須要立足當地的自然條件，來發展一些特色的農業產業。人地矛盾突出、沒有地、缺失勞動力，就必須要依靠這些新的技術、新的成果、提升單位效益來持續增收。而且像這樣的山區，它的自然條件並不好，夏季洪澇、秋季乾旱、到了冬季還有雪災，好不容易熬到春天了，還會經常遇到倒春寒。所以單靠一個產業來實現年均收入3150元的脱貧線，基本是不可能的，我們必須用生態可循環的思想，通過科學技術在生態系統的可承載範圍內，儘可能地發掘一些更多的，他們可以通過增收的這種手段，來把產業豐富化，立體化，做到長短效相結合，這樣東方不亮西方亮，總有能掙錢的東西。

從2016年開始，我們派駐的第一書記孫超，就開始帶着老百姓們種木耳，我們發展了大概有1100多架，現在效益一年能有20多萬。這些都是廢棄物，老百姓用來冬天燒柴取暖，他們沒想到靠這個也能掙錢，所以參與的積極性也很大，但是林木管護的砍伐量是有限的，其它的防護林你是不能動的，要想擴大生產就需要換一個思路。

**從2019年開始，我們就在村上推廣，做吊袋木耳的大棚栽培，雖然現在只有10多萬袋的規模，但這是這個村上二百多年曆史以來，第一次出現了設施農業。**現在因為陝南的木耳已經成了緊俏貨，所以我們也正在抓緊這個機會，進一步的大力發展生產。

下一步我們把目光放到了改造傳統產業。村裏的第一大種植產業是玉米，剛好我們駐村隊員戴佳琨博士，他就是從事育種工作的，從2017年開始，他給村裏前後引進了8個品種，包括紫糯玉米、水果玉米、甜玉米等等，施種了大概有1000多畝的面積。

這個小朋友吃的玉米，它是我們培育的一個水果玉米品種可以生吃的。村裏的王緒安老人種了一輩子地，他説：“我從來沒見過可以生吃當水果的玉米。”現在他也是我們特種玉米的種植能手。

就是靠着這種**研究所提供種子和技術，公司參與收購和加工，農民在我們指導下建立示範基地來種植的這種模式，我們沔浴河村的玉米新品種，已經進入到西安的超市。**農民的效益從原來，種植傳統品種的不到400元一畝，現在提高了一倍多。

除了種好地，**背靠着這87.5%（覆蓋率）的森林，我們也要找它要效益。**我們駐村隊員胡浩他是學植物學的，他就帶着我們的老百姓在林下種植天麻，天南星這些藥材。

為了讓老百姓有積極性，為了讓藥材能賣上好價錢，他就挨家挨户的把種好的藥材收起來，跑100多公里去找人收。小胡在村裏駐村時間是最長，為此也就黃了好幾個女朋友，但是他從來沒有在意過這個事情，每次把賣了藥材的錢給百姓們送去的時候，他比老百姓還高興，所以鄉親們都對他很親切。

有了這些產業，依託良好的生態環境，我們就有希望把立體化的產業能做得更豐富。從2019年開始，我們扶貧隊員王璐，靠着自己人背肩抗，把我們中科院植物研究所開發的專利雞舍，和他們做的山地散養雞的技術，推廣到我們村的貧困户手中。帶領着他們利用林地、坡地、房前屋後去養土雞，這個專利雞舍的應用，實現了一個均勻分佈，同時有效的防控野獸，還能夠具有半自動化飼餵的功能，大大地減少了勞動力的投入，同時提高了土雞的成活率。我們村因為環境好 土雞的肉質好，所以銷路也很好，一隻土雞的效益大概能淨掙100多塊錢，當年我們發展了大概3000多隻，直接脱貧的就有35户。

**2019年的10月，通過國家的考核，我們村子實現了達標，整村脱貧。****就是靠着這種生態文明，可循環可利用的理念，依託研究所的技術，通過與企業的合作，建立合作社，成立集體經濟，農户分包經營，我們從土地開墾到種苗供應，到技術培訓，到銷售，為農民實現了一條龍的服務，讓他們生產出東西都能換成錢。靠着專家的指導，大户的牽頭，以點帶面的推廣模式，**六年我們一共推廣了12項新技術，引進了20多個品種，成果的應用面積將近5000多畝，培訓的人數超過了4000人次。

2019年，我們村的貧困人口的人均收入，從2015年的不到1500元，提升到了人均超過6000元。在我們的努力下，在科學發展觀的指導下，在大家共同的奮鬥下，終於綠水青山變成了老百姓的金山銀山。

除了持續的讓百姓增收，對於教育的幫扶我們也一直很關注。之前一直是持續支持村小學的辦學，到2018年村小學撤併了以後，我們就成立了教育基金，扶持這些出去上學的大學生。沔浴河村從沒有大學生，到現在已經有18個學生已經在外面求學，今年也有4個新學生已經入校。退休的褚老師就跟我説：“沔浴河這幾年能出大學生，我覺得是因為跟你們有關係，孩子們從你們的身上看到了，知識和科技真的能夠改變自己的家鄉。”

2019年，村裏從外面回來了一個在外面打工很多年的年輕人叫鄧傳波，他找到我們就想讓我們幫着他一起種羊肚菌。羊肚菌是一種秦嶺裏野生的，具有很高的經濟價值的一種菌類。這幾年隨着技術的提高，人工栽培也可以實現了，但是它對於一個初學者來説，技術難度要求有點高，而且它的前期投入很大，如果沒有做好的話損失會很大。剛好我本人是研究真菌的，所以就跟他一起來做這個事情，從大棚的修建到土地整治消毒，從菌種的選育到栽培，都是我們一起完成的。

今年出菇的效果還不錯，10畝大棚，他今年淨收益能夠大概有15萬元，這個收入要頂上他兩年在外打工的純收益。最近他在村裏開始發展今年的種植，而且還想擴大規模，雖然他是第一個回村創業的人，但是我相信會有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回到這片養育他的綠水青山中，去大展拳腳。

六年時間，我們扶貧隊前後一共有12個人參與，時間最長的有六年，最短的也有一年。這裏面有四個博士、兩個副研究員，平均年齡不到35歲，在單位都是科研骨幹，但是他們願意奉獻自己的青春，來到鄉村幹這件事情。我經常在朋友圈裏頭髮這些東西，有朋友就説：“你們這些人，幹這個事是不是有點大材小用了？”我不這樣認為，我覺得我們作為科研人員，把自己的科研成果應用到大地上，用我們實際的行動，讓這些老百姓擺脱了貧困的困擾，讓他們有了追求幸福，奔小康的動力和願望。

同時我們也證明了一件事情，生態文明建設和循環經濟的理念下，只要我們應用科學的發展觀和好的技術，選對了項目 依託當地的條件，就能夠讓老百姓從綠水青山中找到效益。

這樣的成功我們中國科學院，在全國有57個點都實現了脱貧，在全國各地還有很多的地方也正在實現脱貧，所以我覺得脱貧攻堅，功成不必在我，但是成功一定有我。

2020年就要結束了，我們的脱貧任務也完成了，但是我還不滿足，因為我們國家的鄉村振興已經開始，這條路還很長，還有很多的工作需要我們大家去關注、去參與，用我們的知識，用我們的努力，讓我們祖國大地上更多的綠水青山，變成當地老百姓致富的金山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