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世代們的選擇!“出不了國”的留學生們_風聞
大眼联盟-2020-11-19 00:14
“國內打上半場,國外打下半場,留學生打了全場。”
這句自嘲,成為了今年不少留學生在 2020 年被疫情衝擊得亂七八糟的生活的真實寫照。
自從新冠疫情爆發,留學生羣體就成為暴風的中心。無論是踏上艱難的歸國道路,還是留在被疫情席捲的求學國家,在越發衝突的社會現狀、越來越嚴苛的政策環境下,他們的求學道路和人生軌跡突然就被改寫了。
更讓他們沒想到的是,好不容易熬過了初期的疫情爆發、熬過了中期的社會動盪,更艱難的還在後頭。在新冠疫情爆發的第 10 個月, 71 萬留學生們意識到一場更殘酷、而且看不到盡頭的“加時賽”已經開始:
如果新冠疫情還將繼續持續半年、甚至是更長的時間,出國留學還有多大的意義?夾在兩地的他們,未來到底要在哪裏工作和生活?
天價學費,在線網課
“See you guys in next class!”
早上 5 點,葉子和在屏幕另一端的老師和同學説聲再見,隨後登出了視頻。她趕緊回到牀上躺一會,因為兩個小時後,她馬上就要起來,趕北京的地鐵。
葉子的家在昌平,但她每天都要去北二環,因為除了是一名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的學生之外,她還在一家公司做全職的工作。去年下半年她申請了美國好幾所大學 2020 年秋季入學的研究生項目。
今年 2 月份的時候,新冠疫情在中國爆發,葉子就有些擔心,為了分攤風險,她開始一邊等待着美國大學的申請結果,一邊開始在國內找工作。
3 月份,疫情在全球爆發。這時葉子已經接到了一些美國學校的 offer,同時一家北京的公司也向她拋來了橄欖枝。那個時候,幾乎所有的美國大學都宣佈春季學期轉成網課,而身在海外的留學生紛紛搶高價機票回國。她意識到即使入學,她可能整個 2020 年也都要待在國內了。
於是,她做了一個“激進”的決定:不僅接受了賓大的 Offer,同時還有這份在北京的全職工作。
如她所料,不久後,賓大通知所有學生,由於疫情原因,課程轉成了網課,她成為了一個蹲在大洋另外一端上網課的學生。而她的職業生涯也開始了
現在,她在北京這家公司已經工作了大半年。白天她和一個普通白領沒有什麼區別,趕地鐵,做項目,偶爾還加加班,但回到她在北京租的房子,她就變成了一名學生,守在電腦前上網課。“只有週末的時候,才有時間讀文獻寫作業。”她説。
但無論對於工作還是學習,葉子都有些失望,尤其是學習,她評價為“天價學費,在線網課”。
葉子之前在美國讀過本科,這一次的“網課”求學經驗讓她非常失望。她回憶 6 年前在伯克利求學的經歷時説,“在國外讀書的時候, 1/3 的時間是在上課,1/3 時間是在跟着導師或者自己做研究,另外 1/3 的時間則是在和不同國家和民族同學的合作中體會社會差異。”
現在除了學業,其他的這些部分都沒有了。“現在大家都沒有時間互相熟悉和了解,文科的課程又都是討論課,每個人都只在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基本上零交流。”但是學費方面,一點都沒有變少。
其實,對於絕大多數選擇出國的人來説,留學是一個跳板,它意味着更多的機會,更好的選擇。
但現在,“網課”讓留學的價值大大地縮水了。
“如果不繼續深造的話,我想絕大多數的中國同學畢業後,唯一的選擇就是在國內找一份工作。” Ariadna 説到。她從國內一所 221 大學畢業後,進入一家互聯網公司做新媒體營銷的工作,但是工作了 2 年多之後,她決定繼續深造,於是就申請了賓夕法尼亞的傳播碩士。
美國的碩士通常是 2 年,第一年是校園學習,第二年開始,大家更多的重心都是在校外找實習和工作。因為疫情,改為上網課的她不得不錯過第一年的校園生活,這也意味着她更少接觸當地人和社會,更不用説能夠找到一份工作,留下來。
相較於新入學的本科生,本想是出國增加一些競爭力的兩年制碩士 Ariadna 特別氣憤,不僅學習體驗本身大打折扣,而且留美的道路也阻斷。“我不是一定要留在美國,我生氣是因為這個選擇現在幾乎就不存在。”
因為不想上網課,身邊有很多朋友都推遲了入學,但 Ariadna 並不想這麼做,“我不想浪費這一年,而且未來是怎麼樣,還很難説”。她和兩個同樣也是留學生的朋友一起在北京租了房子,大家一起學習,一起討論。此外,她還在一家做電商的公司兼職,每週去三天,“儘早修完所有的課程,拿到畢業證書,用它幫我找到一個更好的工作。”
現在,對於 Ariadna 來説,她唯一希望自己交的天價學費獲得這張文憑,未來能夠讓她在市場上找工作的時候,更加具有競爭力。
回去中國
大環境已經發生變化,對於每個人來説就是儘可能地把握住眼前的每個機會。
小蟹是哥倫比亞大學計算機專業大四的學生。按照師兄師姐們慣常走的路徑,她本應該在紐約找到一份實習,去 Linkedin 和上積極和之前同系的學長學姐 Networking,最後拿到一家美國公司的數據分析師的崗位。
但美國疫情爆發後,她輾轉回國。現在,她在國內一邊上網課,一邊實習,一邊申請研究生。她的同學裏有的人選擇 GAP 一年去一家國內公司做全職工作,還準備之後也留在國內;也有同學勇敢地在 6 月份從國內轉機多地回到美國,完成一份當地的實習…
“每個人都不一樣,但相同的是,沒有人再去追尋傳統,而是儘可能抓住當下。”她説。而最不追隨“傳統”的選擇之一,就是畢業後直接回國工作。
小孫是“回國工作”的積極支持者。疫情之下,她已經回國遠程繼續自己的研究生項目 ,但是她從未想要回去英國工作,“(在中國)感覺每天都有新鮮的事物,有更多的機會,有更大的發揮空間。”
從高中開始就在國外讀書,本科去了英國留學, 小孫對於華人在各個地方的生活狀況有一個更加全面的瞭解,“如果要走學術道路,我覺得留在國外是很好的選擇,但是如果是工作,我覺得在國內有更大的機會和空間,可以創造更大的價值。”
小孫驚喜於國內這幾年飛速的發展,每次回國都能發現一些“全新”的事物,很多甚至在國外都還沒有見過。“相比我現在生活的城市深圳,之前在英國的讀書地方真的是‘村’。”小孫説。讓她印象深刻的是在英國辦銀行卡的經歷,“特別無語,先是需要預約去銀行,櫃枱辦理之後,還要回去至少等一週才能夠收到卡,還是郵寄”,而這個辦卡流程放在國內,今天去櫃枱,辦好了就馬上就能拿到。
國內的文化和節奏都讓小孫覺得更加親切和適應,上課之餘,她還在投資行業找了個實習。由於每天都可以接觸到不同行業的創新公司,再加上同事基本上也都是之前在海外留學過的,在工作習慣和思維習慣上也非常類似,她工作得非常開心。“我真的不想再回英國了。” 她説。
現在小孫的生活重心完全在工作上,每天都在認真琢磨工作上的事情,現在對她來説最為重要的事情就是“明年碩士畢業後,就立馬正式正式入職現在的公司。”
雖然不像小孫這樣堅定,但通過這次疫情,小蟹留美工作的想法也已經有很大的動搖。
小蟹一直覺得自己會“先在美國工作,攢一攢經驗,之後再回國”,至少在今年 1 月,她一直覺得自己至少會在美國呆大概 3-5 年,找到一份工作,或者讀研究生,但現在,她坦誠地説,“畢業後直接在國內工作,其實是一個非常不錯的選擇。”
子揚在耶魯大學學習數學和計算機專業,今年大三,目前人也在國內。他最近正在積極和遠在美國的老師溝通,希望她能夠給出一些建議,如何可以在明年暑假在美國完成一份實習。
“我從沒想過自己要留在國外,我肯定是回來工作的。” 相比小蟹,子揚對於回國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他坦言“相較於美國這個國家的認同,他對於耶魯的認可度更大”,尤其是這次疫情期間,耶魯和其他幾所美國大學一起成功起訴政府,讓政府不得不撤銷之前發佈的行政命令,不能因為在線授課而取消學生的合法簽證。
這次疫情也讓子揚更加確定自己的想法,回到國內後,“像魚回到了適合自己生長的水”,無論是日常的交流,還是文化上的認可,他都覺得非常舒適,並且也在積極準備,為回國工作積累更多的人脈和資源。
因為絕大多數的課程都是大課,他不必每天晚上守在電腦前,甚至還可以在看錄播視頻的時候跳過那些已經會的,效率反而比在學校的時候更加好。剛剛過去的暑假,他剛剛結束了一家創業公司的實習,在研發崗位上做一名程序員。還沒在家歇幾天,他就通過校友的介紹,找到了一家早期投資基金的實習,“瞭解行業,認識更多大佬。”
與之前在學校不同,子揚把這一段時間更多的重心放在探索和鏈接上。他最近正在打算舉辦一些線上和線下的的分享活動,把不同大學的留學生聚在一起,邀請學長學姐前來分享。
不過,這還不夠,子揚也在思考繼續深造的事情 ,例如讀一個 MBA。這也和葉子、Ariadna 、小蟹的想法一致,就算是現在的工作再好,時間再忙碌,他們也要堅持把這個研究生讀下來。
根據 BOSS 直聘研究院數據顯示,2020年 海外應屆留學⽣回國尋找職業的人數較 2019 年同期激增 72.9%。其中留學美國的佔比最高,為21.1%,接下來是英國、加拿大,同時許多在港澳台高校畢業生也集中在大陸求職。
Nancy 之前在哥倫比亞大學讀書,從事留學生相關的研究,畢業後她加入留學諮詢機構,一直對於中國的留學生羣體有着深入的觀察,“2018 年以後,越來越多的留學生選擇畢業之後,直接回國工作。”
這和特朗普的移民政策相關,從 18 年開始,中國留學生申請工作簽證被 RFE 的概率大大增加,而今年,特朗普政府的移民政策不斷縮緊,例如取消一些敏感專業、敏感大學的留學生簽證,縮短 F/ J 類簽證在美國的停留時間,同時要提高 H1B 的申請薪資門檻。
Nancy 説大家發現留在美國越來越難,而且“身份”這個事情讓人提心吊膽,束手束腳。
一邊是“拒之門外”,一邊是“敞開大門”。
這幾年,許多國內的公司來海外大學舉辦招聘會,招募更多的海外留學生回國工作,並且給出和美國許多公司一樣有競爭力的薪酬待遇。另外,社交媒體越來越發達,留學生們不斷地從國內的親朋友好有那裏獲得中國快速發展的信息。
Nancy 自己就是在 2018 年受到新的簽證政策影響被迫回國,但是回國後,她從未後悔過這一次的選擇,雖然她偶爾也會懷念紐約。Nancy 現在是公司的中國區負責人,有一個小的團隊,而且“我的聲音對於公司來説很重要”。
但着越來越多的留學生回國,競爭也在變得越來越激烈,再加上疫情的影響,市場經濟環境也變得更加捉摸不定,而且從公司的層面上來看,海外留學生的身份變得越來越不重要,尤其是對於歸國回來的本科生。
今天,如果一個留學生想要在市場上具有競爭力,至少得有一個“研究生學位”。
競爭越來越激烈
在葉子看來,文憑本身也在“貶值”。
4 月份確認 Offer 之後,她發現不少學校都擴招了,包括自己的項目。而快到 6 月底的時候,她還收到哈佛教育學院的一封郵件,告知正在開放一個新的在線碩士課程,申請的截止時間可以到 7 月。“這讓我覺得特別憤怒,這完全是在割韭菜。”
其實早於新冠疫情之前,“擴招”已經成為很多海外大學的常態。在美國,由於政府在不斷地減少對於大學的財政支出,學費成為許多大學最為主要的收入來源。而一個國際留學生往往需要支付比本地學生兩倍甚至更高的費用,因此在過去這幾年來,美國許多大學都對海外留學生大開“方便”之門。
根據福布斯的預測,受到新冠疫情的影響,美國大學今年損失可能超過 17 億,部分學校甚至因此破產。而“擴招”的情況肯定會越來越明顯。在已經對外公佈的數據中,南加州大學 2020 秋錄取率提高至 16%,共計錄取了9,535名新生,比去年整整增加了 2,000 名。而耶魯、哈佛在內的常春藤名校也在其中。
而更多的人預期 2021 年,大學不僅會繼續擴招,同時可能會進一步提高現在已經非常高的學費。
Carl 在 2000 年代初來美國讀書,現在在硅谷的一家風投機構做合夥人,業餘時間他會給許多年輕的留學生做職業導師,“過去伯克利一屆大概是十多個人,現在百來個人。”
不過更讓他擔心的是全球各個高等教育體系本身的問題。近幾年來,越來越多的事實證明大學的課程和真實的職業需求脱節嚴重,一些文科專業的課程設置幾乎不能夠幫助學生在市場上找到一份工作。“不僅僅中國留學生沒辦法找到工作,美國本地的學生也很難。”
小孫對此深有體會,她在英國前二的學校就讀,相較於美國更偏實用主義的大學教育,英國本科教育更偏傳統學術。大一回國憑藉着學校的招牌,她很快就找到了一份在北京一家非常知名的基金公司的實習。
但很快她就特別挫敗,學校教授的知識並不能夠幫助她畫一個財務模型,“在老闆的眼裏甚至不如一旁在美國排名前 50 名學校學習的同齡人”。
Edge 是國內一家公司創業公司的 HR,她在行業裏工作了很多年,這幾年明顯收到簡歷裏留學生的數量正在不斷變多,尤其是一些非技術類的崗位上,例如行政、市場等等。但是留學學歷找工作中確實不具備什麼優勢,“現在學歷只佔很小的部分,更多的是你的經歷,公司更看重在國外期間你是否做過符合的研究,或者有相應的實習經驗”等等。
顯然,僱主們看重的研究和實習,都因為新冠疫情變得更加困難。
無法阻擋的出國步伐
雖然對於留學的討論越來越多,大家充滿了焦慮和擔憂。出國留學的選擇對於中國家庭來説,依然正在成為一個越來越普遍的教育選擇。
即使在新冠疫情期間,頭部的國際學校依然在如火如荼地招生,而在二三線城市,國際班、國際學校雖然受到一些影響,但是整體的趨勢依然在上升。當地的家長正在熱烈討論這個教育選擇將會如何更好地幫助孩子擁有一個更好的未來。
在留學行業紮根多年的 Nancy 也説到,留學的人數並沒有減少,找到我們的家庭和往常差不多。
數字是差不多,但是態度明顯發生一些改變,“最明顯的反映就是 2021 年申請出國的學生絕大多數都選擇了多國申請,包括之前比較小眾的例如荷蘭、瑞士這些國家,家長那邊的反饋就更加明顯,出於安全的考慮,他們並不希望把孩子送去美國。”
而從公司的角度來看,雖然留學生的巨大光環正在消失,但依然在職場上保有着一些潛在的競爭優勢,尤其是在一些跨國業務上,擁有留學背景的員工往往對於國際市場更加敏感,有更國際化的視野。“現在,越來越多的海歸人才在職場上取得的地位越來越高,甚至一些人創立了自己的企業,因此未來在職場上,海歸的優勢並不會不見。” Edge 説到。
可以想象,未來一定會有更多的留學生,他們會回到中國,找一份工作。
(應採訪對象要求,葉子、小孫均為匿名)
硅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