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片《西泠印社》為「西泠印社中人」立傳_風聞
文娱观察-2020-11-22 21:45
大部分寫文人結社的文章,都會提到杭州孤山上那個因地鄰西湖西泠而得名的印社。那是中國研究金石篆刻最負盛名的民間學術團體,不僅開中國印人結社之先河,社員更多為海內外名家,故有「天下第一社」之譽。
如果不是刻意去計算的話,很多內行的朋友常常會忘了西泠印社的年齡。孤山上寫滿的唐詩宋詞與人間煙火,在淤泥和植物覆蓋之下的「文泉」石壁,年復一年定期活躍的展覽和新社員入社儀式,讓時光已經習慣了這裏的文化存在。直到浙江衞視國家一級導演許繼鋒重新用大眾傳媒的語態把它帶到電視屏幕上,才猛然意識到歲月流逝。
本週三,由許繼鋒擔任總導演的《西泠印社》在浙江衞視首播,試圖將這樣一個藝術社團作為中國文化的優質樣本,沿着印社中人的足跡問道天下。此時,距離清末印社初創的那個1904年,已經過去了116年。
再立傳,是另一段時間的故事。
2016年夏天,許繼鋒開始啓動《西泠印社》的項目調研;次年正式立項。兩年前,為紀念西泠印社創社115年,序篇《孤山31號》推出;次年,值甲骨文發現120年和中國篆刻列入聯合國非物質文化遺產10週年,《西泠印社》製作完成;今年,六集大型紀錄片終得定檔。許繼鋒的筆觸停留在2019年,「曾經有人問我:紀錄片《西泠印社》講的是怎樣的故事。」他在手記中寫道,「我説,《西泠印社》講的是115年前一羣杭州城年輕人的事。」
或許我們可以把年輕態和使命感的雙重姿態,當成打開《西泠印社》的正確方式。
金石學原來就是年輕的學問
看《西泠印社》,第一時間會被名字攫住目光。作為同名人文紀錄片,所有的故事都從認識這座印社開始。相對於金石篆刻而言,現代紀錄片對內容和歷史的傳達更為豐富和直觀。
故事從熟悉的人物講起,這是科普的藝術。上世紀二十年代蔣宋新婚不久,一次,宋美齡到杭州遊玩,提議把孤山改為中山公園。在場的浙江官員無人應聲,但是他們知道孤山上有一處地方絕不能動,由西泠印社的的變故開啓「四君子」創社護社與捐社的故事,首先考驗的是君子的擔當與智慧,首集叫《君子》。
仁,乃君子之志。浙派篆刻家丁仁,字輔之,其家以藏書之豐聞名於海內,嗜甲骨文,嘗以甲骨文撰書楹聯編成冊,又喜篆刻,收藏名印。1904年,與王福庵、葉為銘、吳石潛四人在孤山數峯閣旁買地築室,創立以「研究金石,保存印學」為宗旨的西泠印社。
彼時,起於清代乾家學派的金石學正值鼎盛。同年,千年科舉制度廢除,孔廟不復為官方學府,讀書人報國無門,浙江青年周樹人、秋瑾「以日為師」,赴日留學尋求救國之道。在清末民初「西學東漸」的時代大變局中,四位孤山上的年輕人「以古為徒」,弘揚和發展國粹,似乎是個特別的存在。許繼鋒曾在製作過程中自問,「與時間相比,金石不朽,但是,與金石相比,什麼才可以獲得永恆?」
自西泠印社創立起,與盛名之下精英雲集同行的,還有如宋美齡提議吞併孤山般的種種「滅頂之災」:前有誤佔晚清首富、洋務運動代表人物盛宣懷地產被訴上公堂,再有民國成立後要將社產充公,更有抗日戰爭爆發戰火延燒到孤山腳下。
紀錄片中,四君子後人立於放映廳中央,孤身回望先祖經歷過的世事變遷。「現在依然記憶深刻的、最為震撼的閲讀體驗,是我看見西泠印社第一批創建者的照片。在那些從容沉穩的眼神裏,我們看到的是温潤堅忍以及睿智,看到的是即便穿越100多年依然清晰的執着和尊嚴。」在許繼鋒的手記中,有這樣一段話。在四君子不惜代價的抗爭下,西泠印社一次次化險為夷。
與當下體驗的關聯始終是主線之一,西泠印社的回憶通過後人之口講述。紀錄片中,拿着一張丁家早年全家福舊照片開始娓娓道來的,是丁輔之的孫女丁如霞。她還有另一重身份,四君子中吳隱的外孫女。這是一段令人動容的「託孤」悲情。吳隱因病早逝,將年僅9歲的女兒託付給好友,丁輔之後以兒女聯姻結成了這段古道熱腸的世間傳奇。比起金石中的一刀一法,總是人的故事和精神最易傳為佳話。特殊空間裏與先人的「相遇」,又是另一段充滿青春記憶的金石家們的人文風骨。
君子,大師,年輕人的故事
和序篇《孤山31號》「湖山記」、「草木記」和「石頭記」三個主題相比,《西泠印社》的分集設置更具戲劇性。除了前兩日已經播出的《君子》和《大師》,後續還有《師父》《衣冠》《兄弟》和《刀法》將陸續展開。許繼鋒的創作基調,始終是一段與年輕人有關與價值觀有關的故事。
百年前創社時,丁輔之25歲,王福庵24歲,「四君子」中年歲最長的吳隱和葉銘也不過是30多歲的年紀。為了匹配年輕人的熱血噴張,影片中敍事格局充滿張力,場景化的表現手段創新性地深度融入情感表達,寓情於景,借景抒情,結合無人機航拍、濾鏡變換、微距攝影、特效合成等多種技術,讓傳世的明朝古琴和歷經戰火的小小印章,都能夠跳躍般穿梭於古今之間,而支撐其間的,正是百年間永恆存在的熱情與承諾。
此外,從傳播層面上,為了和觀看紀錄片的年輕觀眾形成互動,製作團隊運用全新的互聯網思維,積極創制生動有趣、吸引年輕人關注的融媒產品,在電視端播出的同時實現覆蓋全網的紀錄片《西泠印社》的二次傳播。「西泠不冷」的公眾號再次活躍起來,年輕人的內容消費習慣始終被納入紀錄片的實驗話語空間內。
談及《西泠印社》的重要價值,首先要提的就是傳承。這也解釋了為何一部定位為年輕人的故事,仍選擇以《大師》作為重頭呈現。19世紀末期這羣杭州城裏的年輕人,首次將目光觸及到了中國文字最早的源頭,他們在金石銘文和甲骨間發現了中華文化最核心的密碼,那是我們有別於其他民族的文化的基因。
而論及基因,紀錄片認為,大師才是西泠印社的基因與底氣。
作為四君子中最晚離世、也是唯一一位見證新中國成立的「年輕人」,王羲之後人王福庵,串聯起了幾代篆刻家的故事。
從受邀主持「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大印」的鑄刻要務講起,到上海四明邨裏對鄰家少年高式熊的指點,再到他一生北上南下,篆文並監製「中華民國之璽」,以及他與吳昌碩、溥心畲、張大千、黃賓虹、梅蘭芳等一眾大師的交往,還有他對首位弟子頓立夫的提攜……
紀錄片將王福庵的大師風範設置為兩條線索,一面,所有與他有關的後人,或正當盛年,或同樣白髮蒼蒼,平靜地講述着時代的故事和藝術的恆久傳承;另一面,一個又一個王福庵的金石篆刻作品以特殊的電視語法表達被生動呈現:「能是不受相逼迫」,「越不聰明越快活」。
感性的背後,是文化自信的味道
細看許繼鋒的手記內容,和沿用《孤山31號》的主題曲《湖山記》的歌詞,會發現一個很有趣的大落差設計。
他一面為《西泠印社》項目賦予了很大的使命,「今日我們一遍遍重訪海拔35米的孤山之巔,尋得了什麼?又失去了什麼?」他不斷自問,「2009年,「中國篆刻藝術」列入「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金石精神,對於我們今天意味着什麼?對西泠印社,又意味着什麼?」另一面,在由他親撰歌詞的主題曲中,「風也有淚, 風在思念誰」、「湖山一片等你回」盡是自然景色和情緒意象。
這一深一淺間,原來君子風骨不止反映在世事鉅變,更透過孤山上的孤島守望,聚情於滄海桑田。《西泠印社》,以這樣平靜安和的影像風格和寫意的影像語言調度,為我們講述篆刻,講述金石精神,講述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刀法之下對於國學的文化自信和自覺傳承,由此,中國文明和現代觀照實現了相互「接引」。「把根留住」的樸素願望,從認識西泠印社開始。中國人在國家發展過程中,逐漸找回自己內心最值得自信的那部分。
原來,孤山不孤,西泠不冷,四時流轉,滄海桑田。君子風骨,終有後人來尋。
一部《西泠印社》雖不能幫我們完全讀懂中國的國運興衰和國學傳承,但能讓我們走近這段關於金石文化、關於君子精神的故事,然後嘗試理解116年前那羣年輕人以一介布衣的果敢選擇和士者擔當。等到未來某天再次穿過孤山路31號這座月亮門時,希望透過林和靖的梅花,你還能記得四君子「傳之久遠,無俾失墜」的期待。
「孤山的故事,説不完。」許繼鋒在手記的末尾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