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説,我曾經為情割腕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628231-2020-11-26 19:06

我不是一個喜歡懷舊的人,但是半夜聽到馬拉多納去世的消息,還是驚了一下。這個人,在我手腕上還留着他的印記。
在自己的身體上,每一個人為過去或多或少都會留下一點印記。小時候跌破頭,或者走路絆一跤,頭頂、膝蓋上會留下疤痕。我的右手腕上,有一道長三四釐米、寬五六毫米的疤。
他們都説,你一定是為情割腕,到底是為誰?
其實,並非為誰,而是因為誰——因為阿根廷隊,更確切地説,是因為馬拉多納。
我正式在電視上完整地看足球世界盃,是1982年,1986年世界盃時我剛好18歲,在這個年齡,都很容易對看球上癮,那一年奪冠的是阿根廷。一般來説,一個人最喜歡的球隊,就是在你的青春期奪冠的那支,最喜歡的球員,是冠軍隊裏的那個英雄。

1990年世界盃時,我22歲,馬拉多納已經30歲。大學生看球很瘋狂,每個樓道里一台電視,徹夜吵鬧不息,學校就來干涉、熄燈拉閘,因為大二的學生要考英語EPT。
但更多的學生不幹。學校怕鬧事,同意打開兩個放映廳,讓我們半夜去看大屏投影,那原本是讓我們學英語用的。宿舍裏説好了輪流佔座,那天阿根廷和巴西打1/8決賽,正好輪到我。
午夜的比賽,提前一個多小時很多人擁在門口,那時候不排隊,但我在玻璃門外第一個。12點快到了,玻璃門從裏往外要打開,根本不可能,最後強行打開一扇,正是我面前那扇。學生們拼命往裏擠,為了保護自己,我伸出右手一擋,玻璃就破了。他們説你的手流血了,但我根本感覺不到疼。
我顧不上這些,衝進放映廳,把手裏的一摞放映證在前排桌上撒了一溜,一路撒過去,血在長條桌上滴了一溜。這時候我才發現右手腕靜脈那個位置很深很長的一道口子,肉都翻開了。於是我去了醫務室,大夫説,你這得縫針。我説比賽都開始了,幫我處理一下吧,於是沒有縫針。
不縫針就會留很明顯的疤,過了30年,這道疤還在。
當時我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麼,等意識到會有一道割了腕一樣的疤,已經來不及了。現在倒不在意了,現在很多人常説“青春的印記”,那是一種感覺,我這是實實在在的“青春印記”。
也因為這道印記,我對馬拉多納傳給卡尼吉亞那個球印象深刻,現在被稱為“世紀一傳”。
半決賽那晚,大二的EPT已經考完,放映廳不再開放,又轉戰回到樓道里。我站在凳子上看完了最後的點球大戰,每進一個球,就站到地上,用凳子狠狠地在地板上敲。可惜在決賽阿根廷還是輸了,那天,卡尼吉亞沒有打。
那個時候,馬拉多納在我心裏就像很多人心裏的詹姆斯,或者科比。貫穿整個80年代,我最喜歡的足球明星只有兩個人:馬拉多納,普拉蒂尼。他們帥極了,無所不能。
但不能説馬拉多納是我的偶像。除了齊秦,我沒有什麼偶像,我也不太擅長把哪個球星當作偶像。當時的體育媒體不像後來那樣發達,我從來不關心馬拉多納是什麼樣的人,也不知道他做過什麼好事、壞事。
比如他在1986年對英格蘭的“上帝之手”,並沒有影響一絲一毫我對他的印象。現在遇上這種事,就會被貼上各種道德標籤,但那時候我們只看球,看完就過去了,從來不爭論,尤其不爭論場外的事。不能説那時候比現在純粹,我認為就是媒體不發達的緣故,你只能看到比賽。

我心中的馬拉多納就是一個踢球無所不能的球星,他不是什麼高大完美的偶像。事實上,馬拉多納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做誰的偶像,或者道德楷模。
他個子矮小,身材粗短,放開吃喝,狂言不羈。和現在的NBA球星不一樣,馬拉多納從不經營個人的形象,更不利用形象拓展商業收益。但這一點也不妨礙大家喜歡看他踢球,如果你喜歡看吉諾比利打球,也一定會喜歡馬拉多納。
他們都來自拉美迷人的國度阿根廷,這裏的人生性豪放,敢愛敢恨。他們一點也不在乎全世界怎麼評價馬拉多納,把他寫進歌裏,到處唱。你去搜索一下他的名字,會跳出來600多首叫《馬拉多納》的歌。

馬拉多納是一個時代符號,他和喬丹、泰森一樣,都是體育通過電視向全世界爆發式傳播時,應運而生的人物。
但拉美人的個性,讓馬拉多納沒有利用天時人和成為商業明星。他喜歡錶達,不喜歡裝腔作勢,帶着上一個年代嬉皮士的率性。這種性格貫穿馬拉多納的一生,後來隨着年齡增長,更加無所顧忌。關於拉美民族主義、獨立和尊嚴的一切,他都支持,美國人反對誰、要搞誰,他就支持誰,比如卡斯特羅、查維斯、馬杜羅,甚至跑到伊朗去支持。
馬拉多納説:“我討厭來自美國的一切,用我所有的力量去憎恨。”
他是窮小子出身,永遠為窮人説話。他跟教皇見面就吵,説,你們關心窮人,可憐窮人,為什麼不把(梵蒂岡)這些金頂都拆了,賣了去救濟他們呢?
雖然很有錢,但馬拉多納一輩子都像一個有錢的底層人。他吃、喝、抽,但體重實在太大了,管不住自己的嘴,就把胃切掉大半。

如果一開始看到的馬拉多納,就是這樣的形象,我會喜歡他嗎?
不好説,但我很慶幸,在我18歲和22歲的時候,還沒有後來那麼多體育報紙,也沒有現在的自媒體。年輕的時候,很容易受媒體影響,報紙上説這個人怎麼怎麼好,就會接受,説那個人怎麼不好,很容易產生排斥感。
1994年世界盃,馬拉多納尿檢被查出含有麻黃鹼,隨即停賽,但那時已經不會影響他在我心中的形象。當時我已經當了記者,也在寫世界盃,馬拉多納已經34歲,走下了巔峯,有沒有麻黃鹼,他都不可能回到1986年。
其實大多數人,都會經歷跟我一樣的過程,你喜歡一個球星,就是因為那一段巔峯時光,而且剛好與你的青春期契合。
很多人隨着年齡增大,會因為日漸遠離青春期而感傷,如果年輕時有體育明星為偶像,那麼他們的退役會加重這種失落。
幸好我沒有過這種體驗,也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回頭看,要向前看。
這個世界上,人肯定是一代比一代強。我比我的前輩強,我的後輩比我強,所以我要繼續努力工作,以免被淘汰。
那些流逝的青春,讓它去好了。
我看過的風景,留在我的照片裏,如果懷念,就拿出來看一看。
我經歷過的馬拉多納,留在手腕上,抬一下手,就可以看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