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阻擋,我對馬拉多納的嚮往_風聞
我就是转载的-2020-11-26 15:35
文 | 江小花
昨天晚上,一個胖子在家裏心臟驟停去世了。其實他走的時候已經不胖了,在2019年他減重100斤,到了一個六十歲老漢非常正常的150斤,但還是以一個常識中的胖子的死法去了。
這個老頭叫馬拉多納,阿根廷人,我的第一位,人格上也是唯一的一位足球偶像。對我而言,他的意義大於足球。
我唯一的站隊教育來自馬拉多納。
打小我的母親就特別樂意告訴我,做人要中正,對就是對,不對就是不對。長大以後從事媒體工作,接受的訓練,也是感情零度和行文中立。這大概是我這人比較無趣的主要原因。不到四十,説話就永遠一副辯證法的嘴臉。
細想起來,只有對馬拉多納的阿根廷,我是完全無條件站隊的。86年我看的第一場世界盃比賽,就是阿根廷對英格蘭的半決賽。
足球對一個七歲的孩子而言,一場比賽時間太長了,又進不了幾個球,之前看到大人們圍着看,我總是掃一眼就走的。但那場比賽,不知怎麼,一看到馬拉多納那個微胖的小個子,永遠在一堆大個子人中穿來跑去,動輒被輕易推倒、絆倒、剷倒、各種花式摔倒,又常常能輕巧而略帶滑稽的從三四個大個子身間神奇的躥出來,我好像突然明白了,足球不只是看進球的運動。
球只要到了馬拉多納腳底下,比賽節奏就立刻變快了,對手就立刻緊張起來,全神貫注但時常仍然無能為力。足球是一項集體運動,靠一個肯定不行,但一旦這個人踢出了靠他就行的感覺,那吸引力絕對大於個人運動項目的王者。而老馬的魅力還在於,你哪怕不看球,光看他的表情也能受到感染。那是一種全情投入比賽,並全力為本隊爭取利益的表情包。
沒看幾分鐘,我就有了明確的立場,每次馬拉多納拿球,被放倒了心就揪一下,好像説好了去動物園但突然下雨的那種揪;每次他突破了,就一陣興奮,順便替他嘲笑一下高大笨拙的英格蘭後衞。
那場比賽有他最經典的兩個進球,連過五人射門以及上帝之手。
後者是我最沒有原則的一次站隊。完全沒有什麼公平道德的判斷,立刻叫好歡呼。賽後,馬拉多納揮舞國旗,帶着球隊反覆高呼阿根廷,阿根廷,就像是他們贏回了四年前輸掉的馬島海戰。在後來的商業足球世界裏,哪兒還見得到這場面。
從那以後,我站阿根廷一站就站了三十年。直到那個狗尾續貂不成的梅西徹底平庸。依我看,梅西比馬拉多納,就少了揮舞國旗高喊阿根廷的那個勁兒。
1990年在意大利,馬拉多納帶着極其平庸的阿根廷,在十六進八的比賽中,一比零淘汰巴西。那是對於阿根廷粉最煎熬的一場比賽,巴西射門三十次,阿根廷射門兩次。觀賞的角度來説,阿根廷簡直令人憎恨。但那屆比賽最後我恨的是德國。在決賽中依靠裁判罰下阿根廷兩人,並獲得一個點球才獲勝。
那場比賽以後,我都不覺得支持德國的我最漂亮的表姐好看了。直到十幾年後我跑汽車新聞,對德國車都還有着對罰進點球的布雷默殘存的厭惡。
1994年在美國,馬拉多納最後一次踢世界盃,在此之前,吸毒和肥胖,以及和國際足聯的尖鋭衝撞幾乎已經宣告他職業生涯的結束。但當他出現在美國的時候,瘦出了尖額角。
在進球之後,猙獰的跑向鏡頭咆哮怒吼,隨後一巴掌拍翻了攝像機的鏡頭,成為他在世界盃賽場上的絕響。
懶得去細琢磨他和國際足聯之間的恩怨,那一憤怒的巴掌,對我來説,和滿含熱淚地高呼阿根廷、以及90年戴上銀牌還哭成孩子的樣子,形成了老馬的高光三連拍。
在衝着馬拉多納粉了三十年阿根廷之後,我也基本不看球了。不管是俱樂部還是國家隊,再也沒有能超越1986-1994馬拉多納的阿根廷的精神力出現。2006年的德國,齊達內頭頂馬特拉齊被罰下,算是最有感染力的一幕了,但那是個性的力量,看不到馬拉多納式的單純的快樂興奮,以及對國家隊的執念與信仰。
馬拉多納帶出來的孩子們,巴蒂、壞孩子奧特佳、西蒙尼還有點那個意思,到梅西們那時候,國家隊比賽都不如俱樂部要緊了。烏拉圭的蘇亞雷斯有點當年老馬的氣質,可惜領袖力還是欠缺了些。
站隊是一件讓人討厭的事情,它能讓人睜着眼睛説瞎話,讓人失去理性,讓人產生三體中葉文潔那種失望。
但能真心實意、不圖個啥的為誰站個隊,又是一件特別讓人快樂的事,就像是人在談戀愛愛意正濃的時候,被姑娘支使着冬天半夜兩點下樓去拿外賣心裏都特熱乎的快樂。
在昨天晚上,我想着,是不是如果沒有馬拉多納這麼個球員出現,我大概就沒有機會體會到站隊的快樂了。我喜歡喬丹,但我似乎總希望猶他爵士能贏一次;我喜歡伍茲,但又總希望米克爾森能圓全滿貫的夢;我喜歡很多人,但都喜歡不到忠誠不二的份上。
喜歡不到,便沒有腎上腺素級別的愉快和揪心,就沒法把一場比賽看到大腰子抽疼,頂多是意猶未盡或心滿意足。
我一直記得一次採訪,馬拉多納對着鏡頭,第一次説當初的上帝之手當然是故意的,為了贏英格蘭啊,他甚至百忙之中觀察了當時裁判員位置,然後果斷用手把球擋進門去。一邊説一邊笑得停不下來。那時候,他已經四十三歲。
我也一邊看一邊跟着笑得停不下來。那一年我也已經二十三歲。什麼體育精神,什麼公平競賽,依我看,足球最可惜的就是失去了馬拉多納精神。從這個意義上説,國際足聯也沒比中國足協好哪兒去。
老馬昨晚走了,我不願意認可他是死於肥胖啊、嗑藥啊之類的醫學説法,我更願意認為他死得很馬拉多納。
在老馬減肥一百斤一年之後,我也減了一百斤。不過還是祝我自己能長命百歲,我還沒能活出老馬的快樂。很多人會扼腕嘆息,覺得老馬一輩子都是個孩子,不然可以吧啦吧啦吧啦。省省吧,難道要讓老馬的餘生活成貝利那副樣子?那不成了阿根廷版馬保國了?有幾個人能活如老馬,一生如孩子般勇敢,也如孩子般快樂呢?
往後有時間,要麼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