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球王 | 馬拉多納去世，世間再無會拉小提琴的左腳_風聞

文/晏秋秋

北京時間11月26日，噩耗傳來。

馬拉多納因心臟驟停，在阿根廷去世。

一個足球巨星走了。一個超越體育的左派領袖走了。“上帝之手”和“上帝之腳”走了。電視時代的“球王”走了。

一個時代走了。

世間再無會拉小提琴的左腳。

1960年，馬拉多納出生於阿根廷。按中國人的算法，馬拉多納剛度過他的60歲生日。

全世界，只有一個馬拉多納。

不管用英語，還是葡萄牙語，西班牙語，或是中文，只要是球迷，只要聽到這4個音節，立刻會知道，這就是那個1.68米、78公斤（現在大概快100公斤了吧）的小個子。

他是綠茵場上的上帝。

假如馬拉多納是宙斯。那麼貝利就是哈迪斯，C羅和梅西就是波塞冬。

這該死的2020，帶走了世界足球的靈魂。

謹以此文，悼念永遠的球王。凌晨5點的上海，夜色如洗。

一、

馬拉多納，3歲迷上足球。

據説，當時他在路邊看到一個足球，就搖晃着走上前去，踢了一腳。球滾了出去，馬拉多納再往前跑，又踢了一腳。

旁人驚歎：“這孩子會帶球！”

5歲時，教練説，這是一個“可以踢上職業足球”的小孩。

10歲時，報紙第一次報道馬拉多納，標題是“他是阿根廷足球的未來”。

11歲時，馬拉多納由於足球能力太強，被禁止參加阿根廷U14的比賽，理由是“不公平競爭”。

14歲，他入選了阿根廷青年人隊。他到該隊的青年隊報到的第一天，被門衞當做球童。

第一場青年隊訓練賽，25分鐘進了7個球。

隨後，他進入了阿根廷甲級聯賽的上場名單。教練分派給他的第一個號碼，16號！

馬拉多納在第一場職業比賽中，替補上場。第二場比賽中，就踢進了兩個球。這一天，距離他15歲的生日，還有5天！

16歲零120天，馬拉多納入選了阿根廷國家隊！

消息出來後，阿根廷一份報紙評論：徵召馬拉多納，顯然是瘋了！

另一份報紙針鋒相對：不徵召馬拉多納，顯然是瘋了！

17歲時，馬拉多納以一個賽季26個進球，成為阿根廷甲級聯賽最佳射手。

19歲不到，馬拉多納在國家隊中，攻入第一個球，對手是蘇格蘭隊。三個月後，他率領阿根廷青年隊，獲得青年世界盃，同時被評為該賽事的最佳球員。

20歲，馬拉多納轉會博卡青年隊。第一個賽季，他在40場比賽中，踢進了28個球，並隨隊獲得冠軍。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天才。

天才中的天才。

在一次訪談中，20歲的馬拉多納這樣談論自己的足球基因：“顯然，上帝讓我和別的球員，有些不一樣。”

那個時候，馬拉多納根本不知道，其實他就是足球上帝。

二、

在南美，球踢得好的同志，都是要去歐洲闖蕩的。

22歲不到，馬拉多納轉會巴塞羅那，轉會費是驚人的900萬美元。

我想和大家做一道數學題。

1982年時，中國一個雞蛋賣5分錢或者6分錢，差不多等於0.009美元。馬拉多納當時的身價，等於10億個雞蛋。

當然了，馬拉多納在巴塞羅那的經歷，並不愉快。

他先是患上了肝炎。據説，是飲食造成的。但我覺得，那個時候，馬拉多納的生活，就開始“不正規”起來了。

第二年，馬拉多納又在比賽中，被踢斷了腿，又休養了4個多月。

換做現在，某一個球星被踢斷了腿，必然是鋪天蓋地的責罵。但在1983年，兇狠的逼搶，是足球的主旋律。而這樣的旋律，貫穿了馬拉多納的整個足球生涯。換句話説，馬拉多納是被人踢出來的。踢人不踢球，是對他最有效的防守方法。

現代足壇，你踢梅西或者C羅一下試試？

三、

我想把馬拉多納的足球輝煌，分兩個部分説。

先説國家隊。

1986年，是馬拉多納率領阿根廷隊，征戰世界盃。

在這一屆世界盃賽上，阿根廷隊絕對不是奪冠的熱門球隊。與彼時的阿根廷隊實力相近的，有7、8支球隊。實力明顯超出的，至少也有西德、意大利等隊。

簡單地説，馬拉多納這一屆比賽的表現，是這樣的——

小組賽對韓國隊，未進球；

小足賽對意大利隊，踢進一球；

小組賽對保加利亞，助攻一球；

八分之一決賽，對烏拉圭，打進一球，卻被裁判誤判取消；

四分之一決賽對英格蘭隊，獨進兩球；

半決賽中對陣比利時，攻入兩球；

決賽對陣西德隊，直接助攻兩球，間接助攻一球。

7場比賽中，阿根廷隊攻入14個進球。

其中，馬拉多納攻入5球，直接助攻5球，間接助攻2球，參與進攻傳遞一球。

真正和他沒有關係的，只有一球。

這樣的表現，不得金球獎，誰得？

這一年，阿根廷隊主帥比拉爾多的戰術，非常簡單——進攻交給馬拉多納，其他人守住球門。

英格蘭隊主帥老羅布森、比利時隊主帥蒂斯、西德隊主帥貝肯鮑爾，在世界盃後説過同樣一句話：“給我一個馬拉多納，我也能奪得世界盃！”

這一年，國際足聯發佈第一部世界盃紀錄片，馬拉多納是當之無愧的主角。紀錄片名為《HERO》，中文名翻譯過來，叫做“一個人的世界盃”。

更加傳奇的是，在阿根廷對陣英格蘭隊的比賽中，馬拉多納用“上帝之手”和“上帝之腳”，分別攻入一球。

這場比賽，是在幾年前英國和阿根廷馬島戰爭的陰影下舉行的。作為戰敗方，阿根廷蒙受了巨大的恥辱。馬拉多納先是用一個故意手球，攻破對方球門。隨後又從中場突進，連過5人，打進了精彩絕倫的一球，

前一球，馬拉多納賽後接受採訪時説：“那是‘上帝之手’！”

後一球，被公認為世界盃歷史上最精彩的進球。

我覺得，這也是足球歷史上，最精彩的進球。

馬拉多納，就這樣成為了天使和魔鬼的混合體，成為了阿根廷的民族英雄，成為了“球王”。

從1994年開始，“整體足球”風行。世界盃的賽場上，再也沒有“孤膽英雄”。

馬拉多納的1986，成為經典中的經典。

四、

2017年的7月5日，那不勒斯市政府，授予馬拉多納“榮譽市民”稱號。

這是一個馬拉多納當之無愧的稱號。

1984年，馬拉多納出人意料地加盟那不勒斯隊。此前，這支球隊只獲得過兩次盃賽的冠軍。1983年，那不勒斯僅以1分的優勢，驚險保級。

然而，在那不勒斯，馬拉多納書寫了自己足球生涯的又一篇章。

第一個賽季：球隊排名第八。

第二個賽季，排名第三。

第三個賽季，聯賽冠軍、盃賽冠軍！

第四個賽季，聯賽亞軍，最佳射手。

第五個賽季，歐洲聯盟杯冠軍！

第六個賽季，第二個聯賽冠軍！

馬拉多納以一個人的力量，帶領一支弱旅，挑戰尤文圖斯、AC米蘭和羅馬，並奇蹟般地顛覆了對手的統治。

這就相當於，河南建業隊買了一名球星。3年後，成了中超冠軍和足協盃冠軍。5年後，成了亞冠聯賽冠軍。第六年，又贏得中超冠軍。

這也相當於，卡迪夫城隊買了一名球星。3年後，成了英超冠軍和足總盃冠軍。5年後，贏得歐洲聯盟杯冠軍。第六年，又贏得英超。

馬拉多納的神奇，還不僅如此。

在意大利，那不勒斯是南方城市的代表。在傳統意識中，意大利北方，意味着時尚、先進、光鮮。而南方，則意味着粗鄙、黑手黨和暴力。

馬拉多納卻率領着眾人眼中的“下等球隊”，擊敗那些原本高高在上的“上流球隊”，成為冠軍。這也讓他成為意大利南方的“反叛旗幟”。

在這一點上，馬拉多納極像“輸出革命”的切格瓦拉。他身上的叛逆因子，極符合那不勒斯、西西里島民眾的口味，於是，馬拉多納就成了“教父”，成了獨立於傳統社會的“馬拉多納國”的國王。

1990年，世界盃半決賽，東道主意大利在那不勒斯迎戰阿根廷隊。在這場比賽賽前，馬拉多納説：“我相信那不勒斯球迷是支持我的。”比賽中，很多那不勒斯球迷果斷倒戈，為阿根廷隊喝彩鼓勁！

是役，阿根廷隊點球淘汰了意大利隊，闖入了決賽。幾個月後，意大利政府開始嚴查馬拉多納的税收，同時他的吸毒問題，也進入了意大利警方的視線。

五、

是的，馬拉多納吸毒、花心、逃税、槍擊，醜聞滿天飛。但全世界的球迷，依舊對這個人十分痴迷。

這個身高不到1.7米的球員，究竟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呢？

我可以試着解釋一下。

首先，世界足壇沒有人，像馬拉多納這樣踢球。他可以踢前場所有位置，包括前腰，左右邊路（是的，你沒看錯，右路也行），乃至前鋒。馬拉多納的觸球頻率不高，但小範圍控球和帶球跑動能力，世界超一流。

其次，馬拉多納擁有極粗壯的小腿，這使得他能夠在頻頻遭受超規格侵犯的情況下，保證平衡和技術發揮。馬拉多納受傷的時刻不多，他的持續作戰能力令人驚訝。

再次，馬拉多納體能極強。他不像其他球星，擁有“不防守”的特權。馬拉多納是會積極防守到兩個邊路及禁區前沿的。如果説，其他球星的表現，會讓隊友“看起來像個傻子”。那麼馬拉多納的發揮，會提升隊友的表現。

還有，馬拉多納身上，具有潘帕斯一代的特殊風範。他是特殊環境下成長起來的特殊人物。不畏強權，從不氣餒。屢屢倒下，屢屢站起。這種逆境之中不放棄的精神，幫助他在1986年世界盃、在那不勒斯，取得了別人不可能取得的成功。

最後，馬拉多納是電視時代的足球明星。他在電視轉播流行之時，真正做到了“獨步天下”，將足球這項運動的“個人英雄主義”，發揮到了極致，由此也引來眾多球迷的追捧。相比好隊友如雲的貝利，相比球隊貢獻度不足的梅西、C羅，馬拉多納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甚至，因為“個體足球”的不復存在，隨着足球越來越講究整體配合，馬拉多納將會一直處於足球這項運動的金字塔尖。

六、

當過6年的體育記者，我被問過不少問題。

近幾年，一個問題被頻繁提及——梅西和馬拉多納，到底誰更強一點？

每當聽到這個問題，我總是很奇怪地反問：“難道我們看的，不是同一項運動？”

梅西究竟拿什麼，和馬拉多納相比呢？

俱樂部榮譽？金球獎數量？這兩方面，梅西確實大大超越馬拉多納。

但是，足球是什麼？足球並不是説，單純的榮譽對比。在戰場上，指揮官永遠比狙擊手，更重要，更關鍵。

從技術角度而言，梅西異於常人的是，他可以在別人觸一次球的時間裏，三次觸球。這樣，防守梅西的球員，就要多兩次方向的判斷。而馬拉多納，並不追求“誘導出錯”。他的小範圍擺脱和球場空間的把握，要遠超梅西。馬拉多納突破，是如庖丁解牛般，切入對手的薄弱點。

從場上位置而言，梅西更多踢的是前鋒，距離球門更近。而馬拉多納更多踢的是前腰，要調度中前場。

從世界盃來看，馬拉多納在1986年征服了全世界。梅西至今還沒有徵服阿根廷。

從影響力而言，馬拉多納是天使和魔鬼，是抗爭的象徵，是反叛的圖騰，是阿根廷的民族英雄。梅西，是近十年阿根廷足壇第一人，是球星。

當然了，作為球迷，冠軍不冠軍，還在其次。梅西能不能率領球隊，在逆境中踢出精氣神，踢出反抗的勇氣和決心？

至少，現在我並沒有看到。

個人觀點，沒有人能比得上馬拉多納。他在足壇的地位，有一點像阿里在拳壇的地位。每一個對現實不滿的人，都會在馬拉多納身上，找到安慰點。

馬拉多納早已超越了足球這項運動，成為一種反抗的圖騰。

再也不會有馬拉多納了。

七、

關於馬拉多納的足球細節，我們會一直記着。

你有多長時間沒看足球了？

你有多長時間，被現實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

馬拉多納去世，這是一代人青春記憶的終結。

這也是我們向現實低頭的一種悲哀。

哀悼馬拉多納，也是哀悼你再也回不來的青春。哀悼你曾經的雄心壯志。

其實，馬拉多納早就離開了。他留在世間的，不過是一副皮囊。世事如流水，總是滑平所有人的稜角。梟如馬拉多納，也只能帶着遺憾，告別人間。

馬拉多納來上海。作為他的球迷，我尋到機會，與馬拉多納有一次交談。

見面時我説：“迭戈，我是你的球迷。”

馬拉多納看着我説：“我知道，你的眼神很真誠！”

沒有人想到，那會是馬拉多納最後一次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