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客》：美國人太難了，既擔心特朗普破壞白宮檔案，又擔心他大嘴巴泄密_風聞

作為一個真人秀節目《學徒》發家的總統，特朗普已經通過24小時推特發號施令，“透明、公開”展示其治理風格，肆無忌憚表達其所思所想，而且，還有那麼多鬧翻的高官幕僚或深喉人物，以公開或匿名形式，解密在任總統的各種“匪夷所思”。

在一定程度上，特朗普在改變美國政治的“暗箱操作”，但是，正如水門事件名記鮑勃·伍德沃德通過十多次面對面採訪披露，特朗普從一開始就特意隱瞞新冠疫情嚴重性，白宮政治肯定還有更多不能見人的秘密。

特朗普撒謊成性，還有銷燬文件，要求白宮僱員簽署保密協議的習慣，那麼，特朗普在離職時候，是否可能無視美國總統記錄法案，破壞官方議程記錄，以免把柄落在政敵手裏？甚至，為了數十億美元的債務，他大嘴巴甚至利用或販賣“機密信息”？美國歷史學家兼《紐約客》撰稿人吉爾·萊波爾(Jill Lepore)梳理了歷史上美國總統與檔案法“鬥智鬥勇”的故事，並揭示了特朗普卸任後可能會發生什麼狀況。

特朗普不喜歡記筆記，也不喜歡自己的員工做筆記。

他有在會議結束時撕毀文件的習慣。(帶着透明膠帶的分析人員會試圖將碎片拼接起來。)在特朗普擔任總統的頭兩年裏，他與普京的五次會面並沒有真正的記錄。他的手下經常使用自動刪除短信的應用程序，而特朗普經常刪除自己的推文，儘管美國國家檔案和記錄管理局警告他這樣做違反了《總統檔案法》。

特朗普不能容忍記錄文檔，因為害怕披露，也不能容忍披露，因為害怕遭到詆譭。幾十年來，在私人生活中，他要求和身邊人，以及任職特朗普集團的人，簽署保密協議，保證絕不説他、家人或者他的生意的壞話。他還與可能有染的女性簽署了保密協議，其中包括他的兩個前妻。在2015年和2016年，他要求參與競選的人簽署這些保密協議，其中包括他的“讓美國再次強大MAGA”帽子的經銷商。(希拉里2016年的競選活動，也要求一些員工提供保密協議。2020年民主黨初選中，拜登也呼籲億萬富翁參選人布隆伯格解除他與前僱員的保密協議。)

白宮幕僚被要求籤署保密協議

2017年，特朗普不顧私生活和公共服務的區別，也要求白宮高級幕僚簽署保密協議。據《華盛頓郵報》報道，至少有一份草案這樣寫: “本人知悉，美國政府或特朗普先生的授權代表，在唐納德 ·  特朗普先生的任期屆滿後，可尋求任何適用的補救辦法來執行本協議，包括但不限於申請法院命令，禁止違反本協議披露信息。”助手們警告他，對於白宮僱員來説，這樣的協議很可能在法律上無法強制執行。白宮法律顧問唐 · 麥格恩拒絕分發這些文件; 最終，他妥協了，白宮幕僚長雷恩斯 · 普利巴斯迫使員工簽署了這些文件。 

但是，這些保密協議並沒有阻止前特朗普前官員的“爆料”，這讓特朗普大失所望。他告訴《華盛頓郵報》 : “當人們被一個男人選中進入政府高層，然後他們離開政府，他們寫一本關於一個男人的書，説了很多非常謹慎和私人的事情，我不喜歡這樣。”2019年，他在推特上寫道: “我目前正在起訴各種違反保密協議的人。”

去年，一名前競選工作人員提起集體訴訟，如果訴訟成功，將使所有競選簽署的保密協議無效。早些時候的訴訟是由特朗普本人或他的競選團隊提起的，但上個月，司法部對斯蒂芬妮 ·  沃爾科夫提起訴訟，因為沃爾科夫出版了一本名為《梅拉尼婭與我》的書，講述了她自願為第一夫人工作的經歷。令人驚訝的是，沃爾科夫的保密協議是“與美國簽訂的一份合同，因此可以由美國強制執行”。而且特朗普並沒有停止: 去年，他要求在沃爾特·裏德國家軍事醫療中心醫院為他治療的醫生和工作人員簽署保密協議。

特朗普幾乎每天都在試圖壓制對他不利的證據，他試圖抹黑質疑他的媒體報道和出版物，抗議不支持他的民意調查，甚至到最後，嚴重質疑對他不利的選票。

2021年1月20日，當選總統拜登準備在國會大廈的台階進行就職典禮，而國家檔案館的工作人員也應該會在白宮，打包行李，拿走記錄備案的硬盤。很難説，屆時檔案抽屜和計算機服務器上到底丟失了什麼。很少人懷疑，特朗普這個美國歷史上最重要的總統之一，被刪除的相關記錄，很可能包括犯罪、違反憲法和侵犯人權的證據。

美國建立規範總統檔案的規則花了很長時間。但是，特朗普不介意打破規則，而且在他漫長的一生中，經常這樣做而不受懲罰。《總統檔案法》不是那麼容易強制執行的。特朗普的總統任期幾乎摧毀了美國。他的白宮黑暗角落裏發生的事情會被人知道嗎？

像尼克松那樣銷燬記錄而打官司

許多年來，對於一個即將離任的美國總統來説，除了把文件帶回家，別無選擇; 實際上沒有任何地方可以放這些文件。1950年，杜魯門簽署了《聯邦檔案法案》，要求聯邦機構保存檔案。但總統文件仍然被視為個人財產。1955年，國會通過了《總統圖書館法》，鼓勵總統們把文件存放在私人建立的總統圖書館——自羅斯福以來，每位總統都會這麼做。羅斯福也是第一位在白宮安裝錄音機的總統。

總統圖書館由國家檔案和記錄管理局圖書館管理。它們可能成為研究中心，包括博物館，或是紀念館。奧巴馬總統圖書館,第一個實現完全數字化收藏ーー任何人、任何地點、任何時間都可以使用。如果特朗普決定要建總統圖書館，他更可能建一座總統博物館，甚至一座主題公園，而且最有可能建在佛羅里達州。“實際上，我有很多備選地方，”特朗普去年在 NBC 上説。 

但對特朗普來説，最值得參考的，可能是尼克松被迫辭職後，圍繞任期檔案進行曠日持久的訴訟案。1974年，一位特別檢察官傳喚尼克松政府調查水門事件的錄音帶。白宮拒絕服從。結果，最高法院命令尼克松在1974年7月24日交出錄音帶。面對彈劾壓力，僵持15天后，尼克松被迫辭職，並開始與總務管理局簽署一項協議，允許他銷燬總統任期內的記錄。美國國會隨後通過了總統錄音和材料保護法案，禁止尼克松銷燬錄音帶。尼克松提起訴訟，但在1977年尼克松訴總務署署長案中敗訴。儘管如此，他的法律訴訟一直持續到上世紀九十年代。

尼克松與里根

鑑此，美國國會於1978年通過了《總統檔案法》，規定公眾可以在總統離任五年後看到這些記錄，儘管總統可以申請因“敏感材料”理由要求將這五年延長到十二年。但法案確定，總統的文件不再是總統的私人財產。該法還指示每個白宮”採取一切必要步驟，確保反映總統履行憲法、法定或其他官方或禮儀職責的活動、審議、決定和政策得到充分記錄，並作為總統記錄保存”“此類記錄”的定義一直備受爭議。美國的檔案管理員是由總統任命的; 但檔案管理員不能告訴總統該做什麼或保存什麼，只能提供總統可以忽略哪些材料的建議。

導致無休止的調查和醜聞政治

里根政府是第一個使用電子郵件的政府。在準備離開白宮之前，政府部門的人試圖清除存儲電子郵件的電腦磁帶。這些信件包括當時正在接受刑事調查的伊朗門武器交易的記錄。這就是導致里根支持率從67%猛跌到46%的“伊朗門事件”，被媒體用來類比尼克松總統的水門事件。在里根總統任期的最後一天，前《華盛頓郵報》記者斯考特·阿姆斯壯、美國曆史協會聯同美國國家安全檔案館歷史協會和其他組織，起訴了里根和老布什，國家安全委員會和美國檔案保管員。四年後的1992年，這起訴訟一直沒有得到解決，但老布什上台後，利用總統權限豁免了大部分被涉及的里根政府官員和一名交易中間商。

此外，美國國會也發起過調查，涉及老布什是否刪除了相關電子郵件記錄，隱瞞他曾經在1992年大選中下令國務院搜索比爾 · 克林頓的護照記錄，以便在競選期間敗壞他的名聲。一位聯邦法官對布什政府實施了為期10天的保護令，禁止銷燬任何電腦記錄。

但是，在1993年1月19日，也就是克林頓就職典禮的前一天晚上，布什政府無視法院的命令，刪除了這些電腦文件。臨近午夜時分，里根時期任命的美國檔案保管員唐 ·威爾遜(Don Wilson)與老布什達成協議，授予他在卸任後控制所有“總統信息和任何形式的衍生信息”的權利。

《總統檔案法》的批評者説，隨着獨立法律顧問的建立，它促成了無休止的調查和醜聞政治。勞埃德 · 卡特勒曾擔任卡特和克林頓的法律顧問。卡特勒在1999年的一次口述歷史研究中説: “現在每一個國會委員會都要求得到所有的文件。”獨立法律顧問要求得到天底下的每一份文件。在這屆政府中，我估計有10-15名律師一直忙於挖掘成千上萬的文件，真的是成千上萬… ..。它阻止人們寫備忘錄。於是，他們中的一些人開始使用私人電子郵件賬户處理政府事務。

郵件門成了希拉里競選路上的命門

由於在老布什政府刪除記錄中有吃虧教訓，克林頓總統承諾會妥善存檔電子郵件，建立了一個系統，可以自動提示，刪除文檔將違反了《總統檔案法》的消息。但是，為了保護自己免受國會調查，克林頓一次又一次地申請行政特權; 他手下的工作人員辯稱，國會的共和黨人正在執行毀滅他的任務，白水事件調查的獨立檢察官肯尼斯 · 斯塔爾也是如此。逃避《總統檔案法》只不過是黨派鬥爭中的又一步棋。

水門事件後的總統文件，變得更加正式和官僚，更少坦誠和真實。旨在幫助歷史研究的總統檔案，如今成了檢察官的彈藥，不難理解，白宮都想方設法避免留下檔案。威爾遜透露説，副總統切尼曾經説過，‘我沒有保留任何文件。”’而且，正如哥倫比亞大學法學院的戴維•波曾(David Pozen)所説，透明度並不總能促進良好的政府治理: 它可能會干擾政策審議過程，使達成政治交易成為不可能，並促進一種猜疑和不信任的文化。

在小布什第一任期的早期，他的政府關閉了自動電子郵件存檔系統。布什政府幾乎所有的高級官員都使用共和黨全國委員會運行的私人電子郵件服務器。然後，在2003年到2009年之間，他們聲稱丟失了大約2200萬封電子郵件，後來又找到了。這種做法也不僅限於白宮。希拉里在擔任奧巴馬政府國務卿期間，利用私人電子郵件服務器上進行官方通信，這違反了《聯邦記錄法》，該法規定，只有在所有電子郵件都在相關機構或部門存檔的情況下，才允許使用個人賬户。

這也一直成了希拉里競選路上的命門。2015年，伯尼 · 桑德斯在一次民主黨初選辯論中對克林頓説，“美國人民已經厭倦了聽到你那些該死的電子郵件。”但是，在2016年大選日臨近之際，隨着維基泄密公佈了大批克林頓郵件，引發了公眾的重新關注，徹底葬送了她擊敗特朗普的機會。

小布什罩着老布什的白宮檔案

從一屆政府轉移到下一屆政府。里根試圖保護尼克松的行政特權; 布什試圖保護里根的特權。當越來越多曾在前幾屆共和黨政府任職的工作人員，再次擔任後來的總統幕僚或助手，這使他們更加堅決地違抗《總統檔案法》。小布什敏鋭地感受到了這一點。畢竟，他也關心保護他父親的遺產，所謂官官相護，而這也是批評家反對政治王朝的另一個理由。

2001年，對里根文件長達12年的解密限制到期後，這些文件並沒有全部對公眾開放，因為小布什簽署了一項行政命令，該命令是由他年輕的助理法律顧問佈雷特·卡瓦諾起草的。在克林頓擔任總統期間，卡瓦納夫曾擔任獨立檢察官肯 · 斯塔爾的助手，就是起訴克林頓與萊温斯基的“拉鍊門”的檢察官。面對克林頓政府，卡瓦諾曾反對行政特權。但是，在小布什的第二任期內，卡瓦諾支持行政特權。具體而言，它規定現任總統有權審查前任的文檔解密情況，再決定是否公開相關記錄。

這樣一來，小布什就可以理直氣壯審查前總統-老布什政府不宜見光的文件，包括他的政府幕僚團隊中，也可能在老布什政府或里根政府任職時，有“被抓小辮子”的文件起草記錄。

打仗還需父子兵，布什父子先後成為美國總統，只隔了八年克林頓任期

歷史學家們對此很生氣。在一個由美國中心聯合主辦的論壇上，林登 · 約翰遜的傳記作者羅伯特 · 卡羅指出: “如果你想挑戰行政命令，歷史學家必須要求具體、詳細的事情。約翰遜圖書館有三千四百萬份記錄。除非你親身經歷過，否則你不可能知道里面有什麼。”這又提出了另一個微妙的問題。一個存放所有東西的檔案館是沒有用的，除非你能找到捷徑，而這需要資金。國家檔案館的全部預算只相當於一架 C-17軍用運輸機的成本。

刪除為了卸責，更為了阻撓拜登施政

在特朗普之前，也沒有任何總統擬定企業形式的保密協議。唐 · 威爾遜作為資深白宮檔案專家，被問到他對特朗普的記錄檔案有什麼期望，他説，“除了他口中的記錄，我們還會有什麼樣的記錄? ”

2017年1月，特朗普就職後，國家檔案和記錄管理局與白宮商討制定記錄保存規則，並且，鑑於特朗普喜歡的溝通方式的新穎性，建議特朗普保存他所有的推文，包括被刪除的推文。特朗普沒有停止刪除他的推文; 相反，白宮建立了一個系統，在推文消失之前保存。2月22日，白宮法律顧問麥格恩向總統辦公室的每一位工作人員發送了一份備忘錄，內容是關於如何保存和同步電子郵件的詳細説明。

法律顧問的備忘錄還包括了關於短信應用程序的説明:

未經白宮法律顧問辦公室批准，你不應該使用即時通訊系統、社交網絡或其他基於互聯網的電子通信手段來處理公務。如果你曾經在這樣的平台上生成或接收總統的記錄，你必須通過屏幕截圖或其他方式將它們發送到美國總統行政辦公室（EOP） 電子郵件帳户來保存它們。在保存通信之後，必須從非 eop 平台刪除它們。

看起來白宮裏有很多人忽視了法律顧問的備忘錄。伊萬卡用私人郵件進行官方交流。庫什納使用 WhatsApp 與沙特王儲通信。新聞秘書肖恩 · 斯派塞召開了一次會議，警告工作人員不要使用加密的短信應用程序，儘管他的主要擔憂似乎是，白宮工作人員正在使用這些應用程序向媒體泄露信息。

特朗普常年攻擊媒體“假新聞”

有關記錄保存的規定，擋不住像特朗普這樣的人。他如果要銷燬白宮記錄，未必只是為了掩蓋自己的痕跡，也可能是為了破壞拜登政府，這並非不可能。當然，這是一種犯罪，但特朗普可以爭取豁免。

官僚保留特朗普的記錄，為了事後問責

雖然特朗普政府可能沒有多少書面記錄，而且銷燬電子記錄比大多數人想象的要難。作為例行公事，其中一些文件都會被同時抄送很多部門，還有一些人會被故意標註。“我可以想象，在國務院、財政部和國防部，那些公務人員一直在悄悄地複製重要的東西，就是為了問責這個目的，”歷史學家弗雷德裏克 · 洛格沃爾對此堅信不疑。

“我非常擔心，”監督組織美國監督的執行主任奧斯汀 · 埃弗斯説。“特朗普政府中有很多高級官員，一直有僥倖心理，但在本屆政府未來幾天或幾周內就會明白，他們留下的記錄將會落入不信任的人手中，包括職業公務員。”但是，如果庫什納在玫瑰園點起篝火，如果文件被銷燬的證據出現，埃弗斯説，美國監督部門要準備提起訴訟: “我們有訴訟在手了”。

選舉日一週後，眾議院監督委員會向白宮和幾十個聯邦機構發出了措辭嚴厲的信件，警告他們在過渡期間不要銷燬或刪除記錄。這些信件由眾議院其他二十個委員會的主席簽署。

白宮法律顧問麥格恩在2017年2月發給行政辦公室人員的備忘錄中，對離開白宮發出了警告:

在任何時候，請記住，總統檔案是美國的財產。你不能銷燬總統的記錄。當你離開 EOP 工作時，你不能隨身攜帶任何總統記錄。未經律師辦公室事先授權，你也不得提取任何總統記錄的副本。蓄意銷燬或隱瞞聯邦記錄是一項聯邦罪行，可處以罰款和監禁。

特朗普為了還債，會出賣國家機密？

2021年1月20日中午，特朗普白宮檔案的保管權將正式移交給國家檔案館，就在當選總統拜登在國會大廈台階上宣誓就職的那一刻。特朗普不在乎傳統禮節，不太可能出席拜登就職儀式。甚至很難想象他在現場的樣子。也許他會在橢圓形辦公室裏，大聲發佈命令，也許他會把整件事發到推特上。挽救本屆政府記錄的責任和清醒的義務，將落在在他手下工作的人身上。 

尋求歷史真相，不能指望特朗普這樣的一位前總統。失業，負債累累，特朗普想賺錢，數十億。他渴望被看到，被注視，被跟隨，被愛，被憎恨; 他什麼都願意，除了被忽視。他可能會推出一個電視頻道，甚至一個媒體帝國。他會假借建議和專業知識的名義，向美國的對手出售機密嗎？這並非不可能。

“你能閉嘴嗎，夥計? ”在總統大選辯論中，拜登憤怒地對特朗普説。特朗普不能閉嘴。當1月20日政府交接之後，另一個危險，不是白宮有沒有妥善保存什麼記錄，但是特朗普什麼都願意説。

參考文章：The New Yorker, November 23, 2020, “The Trump Papers.” by Jill Lep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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