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一尊經世濟民的大炮終於啞火_風聞
根号三-根号三官方账号-2020-11-26 08:54
(本文寫於2005年4月,老馬母隊博卡青年百年慶典,原標題《左翼拉丁,窮人的奢侈》。那時老馬45歲,此後他生命中還發生了很多事,而在每件事上我都是他的批評者。如此算來,這居然是我寫的最後一篇讚美他的文章。老馬,作為阿迷,此時我的心情,其實跟1994年美國世界盃賽場上的雷東多一樣——迭戈,我們流着眼淚在找你,但我們找不到你。)

一個驕傲的胖子,手擎火炬穿過糖果盒球場點燃了博卡的百年慶典。
24年前,這個當時就被認定會把世界撬個底朝天的足球天才、這個當時看起來還有些顯得營養不良的不世良品,與博卡簽下賣身契時或許只因父親的一枕黃粱:迭戈,我昨天睡覺時想什麼來着,我想你哪一天穿着博卡的隊服站在糖果盒球場,街坊鄰居們都為你的進球而歡呼,那該多美。

博卡隊為布宜諾斯艾利斯窮街陋巷裏的孩子提供了夢想的第三條出口,其他兩條是成為候補綁匪或者候補肉票。當然,來自小鎮費奧裏託的馬拉多納是能夠走通這條道路的為數不多的成功者。作為回報,如今過着紙醉金迷生活的馬拉多納心甘情願地擔當起了這支平民球隊的圖騰,一坨凝固的油脂俯瞰着頂禮膜拜的藍領勇士們。
讓一個消費水平超越普通中產幾百倍的人去扛左翼的大旗,是一幅極具拉丁風情的世相圖。可待追憶的是成為爆發户的志向,而茫然的是肥得流油後居然還秉持着與窮光蛋別無二致的社會理想。

《我是迭戈》的封底寫着:“如果你清楚地知道自己來自底層,清楚地知道你過去現在將來所做的一切無非是奮鬥時,那麼回顧自己走過的路是十分有意思的。”如果説反思貧困是富人的心靈拯救,那麼憧憬富有就是窮人的精神奢侈。其實兩者都是很有意思。

在馬拉多納與委內瑞拉總統查韋斯勾肩搭背,謀劃着靠石油斷了小布什的後路時,其實他更應該給博卡主席馬克裏一個熊抱。因為正是博卡隊為這位骨子裏的流氓無產者提供了一個社會階層縱向位移的通道,更難能可貴的是,博卡隊對還為他開闢了一個放縱心性去掃蕩世界的舞台。

試想,如果父親夢裏做到的是紀念球場和白衣紅綬帶的球衣,那麼馬拉多納可以預計的前程多半是個身材臃腫些的帕薩雷拉——足球圈裏一位循規蹈矩的高級白領,過一種考究而秩序的生活,鼻尖上沒準還架着副卡卡式的金絲邊眼鏡。
不過這種假設成立的幾率微乎其微,家境殷實的卡卡投入老右派貝魯斯科尼的懷抱,與這條軌跡並行不悖的是,老馬的傳人特維斯依然在兩座飢謹的“上帝之城”間穿梭覓食。從米蘭到那不勒斯,從7月9日大道到博卡區,從時裝之都到“上帝之城”,城市的裂痕並不會因為足球資源全球化的趨勢而彌合。叛逆者與衞道者在鴻溝兩側頑強對峙,過去是因為財富,現在是因為信仰。河牀出球星,博卡出巨星。巨星迥異於常人之處在於,無論是貴如帝王還是賤似螻蟻都覺得“世界還欠一頓揍”。
個人奮鬥的經典版本馬拉多納其實更應該是社會達爾文主義的信奉者,把貧窮和卑微歸咎於個人的自暴自棄。然而他卻走了另一條路,邁過糖果盒球場星光大道後在自家的烤爐旁架起一尊經世濟民的批判大炮。這是拉美模式的奇怪邏輯。

吃完烤肉打着飽嗝的老馬,用口水來還擊給予他這一切的萬惡的社會體制。這個為貧民際遇鼓而呼的社會活動家指間還夾着件專屬於富人的奢侈品——他説在我學着點燃哈瓦那雪茄的時候,我開始回憶過去。回憶是他的炮火。

馬拉多納在世界盃賽場最後的身影,身旁是雷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