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直播,中國學術會議標配,國外已開始禁止_風聞
医学界-医学界官方账号-为你提供可靠、有价值的内容是我们的存在方式。2020-11-27 07:12
無法忽視的手術直播風險。
近年來,手術直播在醫療圈日漸風靡,相關學術會議直播、線上直播層出不窮。有優秀的外科醫生通過直播名揚學界,也有一心上進的年輕醫生們茶餘飯後打開手機,觀賞大佬們的精湛技藝,迅速成長。
手術直播的功能也發生變遷:從最初的教學示範,醫院、科室的宣傳,到器械廠商推廣最新產品……種種目的下,手術直播被蒙上一層陰影,其風險也許被大多數醫生忽視。
手術直播:醫術代際傳承的新形式
對於外科醫生來説,觀摩手術實踐是提升技藝最重要的方式之一,其形式和地點幾百年來發生了深刻的變化。
人類歷史上最早的外科手術是在澡堂和理髮店裏完成。文藝復興時期,有醫生在羅馬和佛羅倫薩開設診所,探索較為複雜的手術。
17世紀,一些有地位的外科醫生將手術搬至醫科學校的解剖教室,其建築環境類似意大利的圓形劇場,可容納數百人的規模。每台手術都是一場“血腥的表演”,一些外科大夫借用公開場所售賣手術門票,並藉此傳播名聲。前排座位上往往是同行與前輩,較遠的位置上則是慕名而來的觀眾。
圖片來源於網絡
20世紀初,無菌手術的概念開始流行,現代手術室雛形出現,無關人員均被排除在手術室外。玻璃隔間發明後,醫學生可以在隔間觀看手術過程,但醫術學習被限制在小規模範圍內。
20世紀末互聯網興起,帶來一場觀看的革命。2005年左右,腔鏡在我國開始流行,隨後攝像機鏡頭也伸進了手術室,光纖將手術畫面數據傳播至學術會場或網絡,手術直播時代自此開啓,給資深醫生創造“一播成名”的機會,也為願意學習的醫生帶來“福音”。
手術直播場景 圖源:左建池(手術直播攝影師)
浙江大學醫學院附屬邵逸夫醫院日間手術中心/靜脈中心負責人、浙江大學醫學院附屬第四醫院普外科副主任朱越鋒從2019年3月開始第一次直播,至今參加大約10場。他主要直播血管外科的手術,包括頸動脈、下肢動脈、主動脈和下肢靜脈曲張微創手術。
朱越鋒回憶,從前學習手術只有兩種途徑:第一種是在上台觀摩老專家手術,由於術野限制,有時很難看到關鍵部位或步驟。另一種是從網上找國外的手術錄像,但其經過剪輯,醫生們往往看不到併發症或錯誤環節。
朱越鋒覺得,手術直播更真實,對醫生學習更有幫助。“同行們最喜歡看主刀醫生術中碰到的意外情況時如何處理,考驗隨機應變的能力。”
胃腸外科主任醫師、“温柔醫刀”公眾號作者鄭醫生告訴“醫學界”,在手術直播興起之前,由於科室競爭關係,年輕醫生往往會跟隨一位老師做手術,除進修學習外,觀摩其他醫生手術的可能性不大。同時,上級醫生可能不會傾囊相授,術中細節不展開講解,下級醫生也無法領會。
在鄭醫生看來,手術直播給予年輕醫生一個“彎道超車”的機會。“大咖想要擴大知名度,邊做邊講,不會藏着掖着”,通過觀摩頂尖技術,悟性高的醫生甚至能夠迅速成長,超越自己的上級醫生。
哈爾濱醫科大學附屬第二醫院血管外科主任侯靜波從2012年開始參加手術直播,每年大約參加12場。
她告訴“醫學界”,手術直播不論結果好壞,其學習價值要比病例彙報及錄播要高。但其不是唯一的學習途徑,對不同層次的醫生幫助不同。“對於新手來説,我覺得他們可能看不懂,比較表面化。對於有一定基礎,處於量變到質變過程中的醫生來説,手術直播是很好的學習材料;而功力深厚的醫生則可以通過瀏覽典型病例互通有無。”
北京中日友好醫院姚力教授某次會議上談及直播手術話題説,國內不同省份,不同地區,不同級別之間醫院的發展極不均衡,外科醫生的技術水平更是參差不齊,直播手術提供了一個對廣大外科醫生實現羣體教育培訓達到手術同質化標準的機會。
陰影:那些直播後死亡的患者
手術直播給醫生們帶來各種好處的同時,也不免存在風險。但對於這種風險,醫療圈大多諱莫如深。
“醫學界”通過搜索發現,有4位國外患者手術直播後死亡,而這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有論文統計,國際心臟會議期間發生了兩例與手術直播相關的死亡病例。其中一例發生在2004年,一位意大利米蘭的患者在經皮心臟瓣膜植入術後死亡。
2006年,一位日本患者在主動脈瘤修補術的直播後死亡,醫療圈譁然。2015年8月,一名日本外科醫生在印度進行腹腔鏡肝腫瘤手術直播,術後患者死亡。
在國內,一例縮胃手術患者術後死亡的消息前不久也登上了報紙。
多國禁止手術直播,國內標準仍為空白
至於手術直播是否直接導致患者死亡,或增加患者併發症風險,學術圈對此莫衷一是,不同論文結論不一。
可以肯定的是,手術直播或多或少會讓醫生心理緊張。“就像考試一樣,不管醫生水平有多高,有幾百幾千位同行盯着,也會讓人全身發毛”,鄭醫生告訴“醫學界”。
國外一項對106名有手術直播經驗的泌尿科醫生的調查中,32.3%的受訪者報告了與時差有關的術中併發症。此外,大多數受訪者(62.4%)承認在直播過程中存在焦慮或憂慮。儘管沒有受訪者認為他們的手術質量“非常好”,但大多數受訪者都報告了相似的手術質量水平,五分之一(18.3%)的受訪者感覺自己在手術直播中的表現比平時差。
“專家想要提升知名度,做個漂亮的手術給同行看,越是這樣想,心理壓力就越大。但如果醫生手術做的非常熟練,已經形成肌肉記憶,就可以不假思索地應對很多問題”,鄭醫生説。
有研究顯示,頻繁的中斷導致手術時間延長、需要安排手術程序以適應會議時間、術前病人等待時間延長或手術突然取消、麻醉時間延長、以及醫生提前離開手術以進行下一場演示,這些因素無疑會增加患者手術直播的風險。
專家回答嘉賓、網友提問,無形中也會分散手術操作的注意力。
此外,設備故障、更換手術方法可能會引發意外。在2011年的首屆土耳其國家機器人手術大會上,醫生為56歲男性患者根治性前列腺切除術。機器人程序運行120分鐘後右臂突然出現故障,醫生點擊“恢復故障按鈕”、甚至重啓機器均無效,最後被迫使用腹腔鏡進行手術。
考慮到重重風險,多國禁止手術直播,或對其進行嚴格規定。
2006年上述日本患者死亡事故後,日本胸外科協會(Japanese Society of Thoracic Surgeons)和日本泌尿科學會(Japanese Urology Association)相繼禁止手術直播。緊接着,美國外科醫師協會(American College of Surgeons)和美國婦產科醫師學會(American College of Obstetricians and Gynecologists)也禁止了手術直播。
2014年,歐洲泌尿外科協會(EAU)發佈了關於手術直播的規範:
外科醫生必須足夠熟練,每年做過大量類似病例的手術
標準病例比極端病例更可取;患者選擇必須符合醫學教育目標
必須提前得到患者許可才能進行手術直播,包括進行手術的時間;不能因為同意手術直播而延誤病人的治療
手術醫生必須提前提交一份詳細的偏好清單,包括器械、一次性用品和設備;病人、外科醫生和助理護士的體位等
麻醉醫師必須參與計劃手術過程
EAU還規定,手術直播數據必須提交至網絡註冊中心,並使用修訂後的Martin標準報告併發症。協會將定期對結果進行審計,以評估手術直播的依從性和教育作用。
EAU手術直播規範,部分截圖
相較而言,我國手術直播的門檻低,相關標準仍為空白。
鄭醫生曾在文章中寫道:“實事求是地講,手術直播並不都像大家看到的那麼美,在它極具誘惑的流量效應下隱含着巨大的風險……不少頭頂籠罩着主任、專家、教授光環的外科醫生在直播手術時卻讓人大跌眼鏡,無法直視。”
在醫院科室宣傳、器械廠商推廣的影響下,一些無法勝任手術直播的醫生也躍躍欲試,想從中分一杯羹,手術直播逐漸氾濫。
“因為沒有門檻,大家都在直播。觀眾的興趣沒有最初那麼強烈,只有高質量、展示新技術的直播,關注的人才多一些”,朱越鋒説。
侯靜波認為,手術直播關鍵在於術者的篩選,業內大家比較認可、能夠處理各種複雜情況的醫生才有資格參與。
鄭醫生告訴“醫學界”,“有些手術直播我實在不忍心看下去,部分醫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也在羣聊中看到頂尖外科醫生們關於手術直播的反思和警告:
圖源:鄭醫生
此外,患者及家屬對手術直播的知情同意也引發擔憂。
印度一項研究顯示,參與手術直播可能意味着手術費用被免除。即使患者和家屬“知情同意”,也可能是迫於經濟壓力作出的決定。
鄭醫生觀察到,並非所有直播都會告知患者及家屬。目前線上平台審核不嚴格,只需手機註冊即可成為會員觀看直播,患者隱私無法充分保護。同時,如果患者出現問題,手術直播錄像也許會成為家屬的“證據”,這也是醫生手術直播的風險之一。
資料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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