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點兒啥】馬拉多納的1986_風聞
已注销用户-2020-11-29 09:11
各位好,我是觀察者網的董佳寧。11月25日,阿根廷球王馬拉多納心臟病發,於家中去世。有人曾説,紀念一個偉人的最好方法,不是在他的墓碑前哭着哀悼,而是回顧他的一生中,那些讓他之所以偉大的時光,在那些時候,英雄不朽。今天就讓我們回到1986年,回到迭戈·阿曼多·馬拉多納(Diego Armando Maradona)最傳奇的那一年,重新回顧那些閃耀於足球史上的瞬間。
1986年,馬拉多納效力於意甲的那不勒斯隊。1986年5月初,意甲還沒結束,他不顧俱樂部和意大利足協的警告,執意提前回到國家隊,準備世界盃。因為這一刻他已經等待了太久。
八年前,1978年阿根廷世界盃,他已經很有名氣,可是因為年紀太小,沒有進入國家隊。四年前的1982年西班牙世界盃,是他參加的第一個世界盃,他在與巴西隊比賽時,腳踹對方球員巴蒂斯塔的小腹,被罰出場,這也是他職業生涯最低落的時刻。
就在阿根廷隊被淘汰前不久,千里之外的馬島上,八千阿根廷軍隊向英軍投降。賽後採訪上,馬拉多納難過地説,他們本想為正在受難的祖國獻上一場勝利,可惜並未如願。
此後,他在巴塞羅那效力兩個賽季,又轉戰意甲的那不勒斯。曾染上肝炎,腳踝受傷,被迫離開球場,也曾率領保級弱旅屢創佳績。但無論如何,他始終想復仇,想在世界盃上,帶領阿根廷隊獲得冠軍。
1983年3月的休賽季,馬拉多納肝炎剛剛痊癒,已經三個月沒碰過足球了,正在進行恢復訓練。忽然,阿根廷隊的主教練比拉爾多出現在他面前,告訴他有意讓他加入國家隊,征戰世界盃,並且説了一句讓他終生難忘的話:另外,你還將成為國家隊隊長。
馬拉多納感到自己要起飛了,他曾是國家青年隊、博卡青年的隊長,但國家隊隊長是他從不敢奢望的殊榮。以往每次比賽前,他都會為自己和家人購買隊長袖標,那時已經買了兩百多個了,現在國家隊的隊長袖標也要來了。
而另一方面,他已一年多沒有進入國家隊,他後來如此描述:這段時間如此漫長,以至於在其間,我彷彿已經歷一切。夢想成真後,他就給自己定下原則,雖然在歐洲踢球錢多得多,但是任何情況下,代表國家隊出戰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雖然此時國家隊還沒集合訓練,但他很快承擔起隊長的職務,收集錄像帶,瞭解每位隊友的技術特點,並在他們完成比賽後,給他們發電報問候。他想讓國家隊具有馬拉多納式的風格。
之後,他克服了不少困難,比如之前提到的和意大利足協的糾紛,足協不想讓他在聯賽結束前回國,他則堅持要回國訓練,為了不錯過兩邊的比賽,只好乘坐飛機在各個賽場間穿梭。但還有一些問題不好解決,那就是國家隊的隊內政治。
首先是主教練的爭議。當時國家隊的主教練還是比拉爾多,但是政府內部一直有用梅諾蒂換掉他的聲音。國家隊也因此分為兩派,比拉爾多派與梅諾蒂派。梅諾蒂就是此前兩屆世界盃阿根廷隊的主教練,1978年也是他決定在賽前替換掉了馬拉多納,但兩人關係很好,1982年在世界盃上分別後,他們又在巴薩重聚,梅諾蒂執鞭,馬拉多納衝鋒陷陣,為巴薩贏下了眾多冠軍。
馬拉多納是梅諾蒂派,他覺得比拉爾多説話囉嗦,梅諾蒂則簡明扼要。不過他沒有糾結於派別,在和體育官員的通話中力保比拉爾多,最終比拉爾多掛帥出戰。
第二個問題和隊長有關。帕薩雷拉是前任隊長,也是另一名明星球員,馬拉多納成為隊長讓他如鯁在喉、如芒在背,他一直都想奪回隊長和領袖的位置。為此雙方起了不少衝突,隊員也在兩人之間選邊站隊。一次衝突後,帕薩雷拉開始消極怠戰,在最後的熱身階段時,退出了國家隊。
儘管隊內有諸多的問題 ,但馬拉多納始終銘記自己是隊長,衝突中,他總是從全局出發,儘量聽從隊員們的意見。他知道自己必須扛起大旗,凝聚全隊人的意志,抵達墨西哥灣的盡頭之海。
1986年5月31日,墨西哥世界盃開幕。世界盃的第一站,阿根廷遇到了韓國隊。這是韓國第二次進入世界盃,上一次是1954年。所以他們“精氣神”格外地足,換句話説,他們的動作格外的粗野。
開場僅30秒,韓國隊就給馬拉多納送上見面禮,一記後側鏟,將他狠狠剷倒在地。但這只是個熱身,隨後,整個球隊都向馬拉多納傾瀉火力。下半場,韓國隊的左邊衞許丁茂踹向馬拉多納的左腳。馬拉多納痛苦倒地,比賽不得不暫停。這段畫面被記錄下來,成為韓式足球的經典。裁判終於捨得了,判了一個任意球。賽後,一家韓國媒體報道這張圖片時,還不忘説明“馬拉多納裝疼,贏得了任意球。”
這是韓國隊一場極其骯髒的比賽。整場比賽中,他們光是對馬拉多納一人,犯規就高達11次。職業球員的比賽強度本來就是很高的,再加上長途旅行,身體更加疲憊,更容易受傷。韓國人一次又一次地野蠻攻擊馬拉多納的身體,有些動作甚至是威脅職業生命的——當年馬拉多納只有26歲。假如真的出現了什麼不測,阿根廷的宿敵就不再是英格蘭了。
不過就算使出了無數下三濫套路,韓國隊還是輸了,阿根廷3:1擊敗韓國。萬幸的是,馬拉多納傷得不重。這一點對韓國來説也是幸事。韓國隊繼續着自己的踢法,在2002年韓日世界盃,將這種骯髒的球風發揮到了極致,藉助裁判的黑哨,接連做掉了意大利和西班牙,成為世界盃最醜陋的一幕。
讓我們回到1986年的世界盃賽場。戰勝韓國隊後,阿根廷一路挺進,在四分之一決賽中,他們遇到了英格蘭隊。
1982年,阿根廷和英國爆發了舉世矚目的馬島戰爭。馬島,即馬爾維納斯羣島,在阿根廷的最南端的東側,距離阿根廷500多公里,總面積有1.2萬平方公里。多年以來,這幾個島嶼的歸屬權都有爭議。首先是殖民者們的爭議:西班牙和英國都説是自己的。1810年阿根廷獨立後,就成了阿根廷與英國的爭議。
這麼多年呢,英阿兩國一直沒有個説法,到了80年代初,阿根廷決定武力解決這個問題。1982年4月,佔領馬島首府斯坦利港,次日宣佈收復。英國首相當時是撒切爾夫人,她迅速反應,派出兩艘航空母艦,100多艘艦船,掌握了制空權和制海權,6月12日,重新掌控了馬島,阿根廷軍隊投降。
阿根廷收復馬島失敗,再加上本來就比較嚴重的經濟危機,軍政府倒台。阿根廷人心裏一直憋着一口氣,政治和軍事上失敗了,要在球場上贏回來。
儘管每位球員都將這場球賽視為一場戰爭,但他們還是選擇用實力而非暴力戰勝對手。賽前,他們進行了充分地準備,戰勝了炎熱天氣與高原反應的困擾。在排兵佈陣上,他們打破了此前盛行的4-4-2陣型,重視中場的控制,拿出了一套具有歷史意義的陣型,3-5-2,即前場兩人,中場五人,後場三人,事實證明,這個戰術意義非凡。
進場之前,馬拉多納向球員們發表了著名的演説,“我們絕不能輸掉這一場比賽,在這個賽場上我們要奉獻自己的生命去贏得比賽,為了紀念在另一個戰場上已經獻出自己生命的同胞……因此我們要把他們打個落花流水。”
這場比賽不用説,一場馬拉多納的表演。先是那個“上帝之手”。第51分鐘,英格蘭隊的霍奇解圍失誤,馬拉多納跳起,用左手打進一球。賽後他在新聞發佈會上解釋:這個進球,一半是自己的頭,一半是上帝之手打進的。這就是“上帝之手”(manos de dios)的由來。
場上許多人都看見了,可是邊裁和主裁都處於懵圈狀態。主裁判本納瑟事後回憶,他看了邊裁,想詢問一下意見,可是邊裁多特切夫也在猶豫,沒有舉旗示意,也沒有跑向場地中間。馬拉多納的隊友也很猶豫,沒有立即圍上來慶祝,害怕裁判隨時判這個球無效。第一個跑來的巴蒂斯塔問:你手球了是不是?那個是手球對吧?馬拉多納回答他,你別管,繼續慶祝。
國際足聯對於場上規則的改變是非常緩慢、謹慎的,多年都沒有使用回看技術,VAR是在32年後的俄羅斯世界盃上才正式使用的。不管怎麼樣,那個球就是這樣進去了。英格蘭前鋒加里·萊因克爾也在場,後來還為英格蘭攻入一球。他在多年後,在馬拉多納的老家採訪了馬拉多納。
馬拉多納明確承認了是手球,也表示,這並不是對英格蘭球迷的不尊重。在那樣的場合下,邊裁和主裁同時沒有發現違規的概率很小,他彷彿得到了上帝的眷顧。上帝向我們伸出了手,他幫助了我們。
當時英格蘭的門將希爾頓一輩子都沒有原諒馬拉多納,他還在將退役時説:我絕不會邀請馬拉多納來觀看我的告別比賽。不過這話説的也有點突兀,人家馬拉多納根本也沒有想去。
英格蘭的球員、球迷、媒體,多年以來都對那個球耿耿於懷,進行了一輪又一輪的口誅筆伐。不過接下來的進球,在任何角度上都沒有爭議。僅僅三分鐘後,出現了世界盃歷史上,乃至於足球歷史上最偉大的一幕。這個進球無需多説,我們靜靜欣賞就好了。
這場傳奇的比賽,阿根廷2:1獲勝。英格蘭隊表現得很有風度,雖然對馬拉多納有幾次侵犯,不過都禮貌地將他拉起。他們甚至沒有對馬拉多納進行專人盯防,這讓馬拉多納可以很自由地移動。此後的征途中沒有更激烈的場面,但依然傳奇,阿根廷先後擊敗比利時和西德,時隔八年後再次捧起了大力神杯。
這就是馬拉多納的1986,雖然他已離我們而去,但也許無數年後,人們還會津津樂道地提起這一年中的許多軼事。
第三部分我們來講一講1986年後馬拉多納都做了什麼。早在1984年,馬拉多納就加盟了意甲那不勒斯隊。在他的帶領下,僅用三年,那不勒斯就從一支堪堪保級的弱隊,成長為一支勁旅,並於1986-87和1989-90賽季,兩度衞冕意甲冠軍。
1990年世界盃,意大利之夏,馬拉多納帶領阿根廷隊闖進決賽。他們的對手是聯邦德國隊。馬拉多納實力依然如日中天,但阿根廷隊整體狀態較差,最後以0:1敗給了聯邦德國。
90年世界盃結束後,馬拉多納繼續效力於那不勒斯。但1991年3月,馬拉多納被查出吸食可卡因,遭禁賽15個月。
1993年馬拉多納重返阿根廷足壇,次年帶隊參加美國世界盃,這也是他運動員生涯中的最後一屆世界盃。在小組賽階段,阿根廷4:0血洗希臘,2:1戰勝尼利日亞。已經34歲的馬拉多納,彷彿又回到了巔峯。但他被FIFA組委會查出服用黃麻鹼,再次遭到禁賽。那年少了馬拉多納的阿根廷隊停留在了16強。
隨後的幾年間,馬拉多納沒再踢出什麼成績,於1997年退役。但他沒有徹底告別賽場,而是以教練的身份帶隊征戰。只是馬拉多納的執教生涯並不長,沒有他的運動員生涯那麼出彩 。馬拉多納執教的能力,也受到了球迷的質疑。
除了體育生涯外,馬拉多納的政治傾向也時常惹人關注。他的紋身足以展示出其左翼情懷。他的右臂紋着切·格瓦拉,左小腿上紋着菲德爾·卡斯特羅。。
切·格瓦拉是受人歌頌的英雄,而卡斯特羅曾是活着的傳奇。2000年前後,馬拉多納正處於人生中的低谷,退役後的執教生涯不見起色,身體還遭受疾病、酗酒和毒癮的摧殘。他患上了嚴重的心臟病,後來數次病危,最嚴重的一次是2004年4月,被送入了ICU。他想去美國治療毒癮,但被拒絕。很多阿根廷的醫院怕惹麻煩,不敢碰他。
最後卡斯特羅向他伸出了援手,馬拉多納在古巴長住並接受了治療。兩人還成為了好友,馬拉多納也被稱為卡斯特羅麾下三門徒之一,另兩位是委內瑞拉的查韋斯,和玻利維亞的莫拉萊斯。馬拉多納也與查韋斯走得很近,還曾經表示“堅定支持查韋斯,至死不渝”。
查韋斯去世後,馬拉多納力挺馬杜羅。前幾天馬杜羅還發推特稱,馬拉多納曾經暗中幫忙運送食物到委內瑞拉。他還表示:“迭戈過去是、也將永遠是一個反抗世界上不公正和壓迫的偉大叛逆者。”
馬拉多納的反美立場很堅定。1994年他對於被查出用藥遭禁賽一事,耿耿於懷,認為是美國與國際足協勾結,用“下流手段”趕走了他。從此以後,他就沒少公開地黑美國。在馬拉多納的個人紀錄片中,他多次身穿“布什、垃圾”字樣的反美T恤衫,並稱他是“世界頭號殺人犯”。這些“炮轟”美國的舉動,讓他贏得了許多拉美人民的好感。
1996年馬拉多納帶領博卡青年隊訪華,在工體與國安踢了場比賽。之後在崑崙飯店吃烤鴨時,他對陪同人員説,“你們有這麼好吃的東西,不要去引進那些美國快餐。”參觀故宮時又有感而發稱,“這是全世界最偉大的一座博物館,我希望那些曾經搶奪過這座博物館的強盜們,歸還屬於中國人民的藝術品!”他還在自己的紀錄片中稱,中國不會成為美國的殖民地。
在他看來,反美主要是反對美國文化輸出的那一套,警惕“軟殖民”。
而在私生活上,馬拉多納則飽受爭議,他的風流韻事實在太多。第一段感情經歷在19歲,他與17歲的克勞迪婭·維拉法恩相識。兩人感情很好,在馬拉多納赴歐洲踢球期間,都維持着感情關係。1989年兩人結婚,25年後分手。
但馬拉多納先後認下了5個私生子,另有更多未經證實的“江湖傳説”,比較著名的是他的小兒子迭戈·阿曼多。他出生於1986年,是他效力於意大利那不勒斯的時期。其實意大利法庭1993年就判了,但馬拉多納拒絕進行DNA測試,以證實或否認法庭判決,這事就這麼拖着,直到2016年,他才正式承認小迭戈是兒子。
2013年馬拉多納與前女友維羅妮卡·奧赫達生有一子。2015年又認了一名女兒,是與夜總會工作人員所生。2019年,他又認了三個古巴孩子。當時馬拉多納的女兒吐槽説,“再來三個就能組成一支足球隊了”。
作為一名足球運動員,馬拉多納站上過世界之巔,是天才中的天才,一個人就能統治整場比賽。他直率,敢於在公開場合批評權威,對抗殖民主義和壓迫。但吸毒和過於混亂的私生活是他抹不掉的污點。
馬拉多納是阿根廷人民的英雄。他在阿根廷受困於戰爭的陰霾,士氣低落,最需要英雄的時候,站了出來,在綠茵場上踢出了尊嚴,贏得了榮耀。正如阿根廷足協發佈的紀念短片中所説,“不是出生在這片土地上的人不會懂,因為他們不曾低聲唱起國歌,不曾用生命捍衞,不曾用歷史上最棒的一粒進球,來回應那場愚蠢的戰爭”。
